菲茨从1870年到1900年去世时的这段经历,就像一部用黄金书写的史诗。在此期间,还出现了一些小插曲。比如,他成功地避开了州测量部的三次测量,和一位弗吉尼亚州的小姐结婚并有了一个儿子,还杀死了他的弟弟。他杀死弟弟的原因,是他弟弟变成了一个酒鬼,经常神志不清,并因此惹了一连串的麻烦,有好几次都差一点儿给他们带来危险。总体来说,他的生活是富裕而又幸福的。
在菲茨所拥有的财产中,为外界所知的有几百万美元。他在去世之前,改变了以往的致富策略。他拿出除这笔公开财产之外的全部财产,购买了大量的稀有矿石,并把这些矿石作为古董存在各国的银行里。后来,他的儿子布拉杜格·特尔顿·华盛顿继续并发展了这套策略——布拉杜格把这些稀有的矿石都换成了体积极小的放射元素镭。换句话说,就是布拉杜格把价值10亿美金的钻石,放进了一只像烟盒那么大的容器里。
菲茨过世3年之后,布拉杜格认为他们父子从这座山上获得的财富已经多得无法进行精确地计算,于是决定作罢。布拉杜格有一个笔记本,上面用密码记载了他存放镭的上千家银行的名称、镭的大致数量,以及他存放镭时使用的化名。接下来,他做了一件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就是封锁这座钻石矿山,因为他们父子从这座矿山里采到的钻石,足以使他们的后代全都终身富贵。唯一令他担心的一件事,就是这个秘密早晚会泄露出去,进而引起全世界的恐慌,最终使他和其他的有钱人都变得一文不名。
这就是约翰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早晨,在那间墙壁用白银修筑的起居室里听到的关于这个家族的故事。
五
吃过早饭,约翰一路摸索着走出那扇巨大的大理石门,向远处眺望,内心惊奇不已。从钻石矿山一直到5英里之外的花岗岩峭壁,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雾气之中。这些雾气有的慵懒地悬浮在草地上,有的漂浮在湖泊上面,有的萦绕在花园上空。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榆树林。这些榆树林投下的阴影纤巧无比,与包围着群山的墨绿色松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约翰就这样向远处眺望着,突然发现离他大约半英里的地方有小鹿在活动。这些小鹿一只接一只地跳过树丛,接着又脚步轻快地向半明半暗的树丛走去,然后消失在树丛里。现在,约翰对这种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即使树林里有山羊穿行,或是绿叶丛里有长着粉红色皮肤和黄色长发的仙女在飞舞,也不会令约翰觉得惊讶。
约翰小心地向大理石台阶走去,却发现了两只正躺在台阶下做美梦的俄罗斯狼犬。这两只狼犬的毛又光滑又亮丽,约翰不忍心惊扰它们,于是赶紧走向一条蓝白色相间的砖砌小路。
面对这一切美好,他只顾得上尽情地享受。由于年轻,他们要求现实必须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美好,比如关于鲜花、黄金、美女和好运等暂时无法企及的美梦都能变成现实,从而使他们从中获得虚幻的满足感。
约翰来到一个充溢着浓郁的蔷薇花香的角落,然后穿过花园,走向树木下面的一片苔藓。他想,如果躺到苔藓上,就可以验证它是否真的像它的名字所形容的那样柔软了,他还从未这么干过呢。接着,他看到草坪上走来一位姑娘。这位姑娘的美貌,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过膝小长袍,戴着一个用香草编织、用一片片蓝宝石点缀的花环,赤着脚,粉红色的双脚上还沾着露水,看起来不会超过16岁,应该比约翰要小一些。
“你好,我叫姬思美。”她温柔地说。
对于约翰来说,“姬思美”不只是一个动听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地向着她挪动脚步,以免踩到她的脚趾。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她轻声说。她的一双蓝眼睛注视着约翰,仿佛在说,“你是不是非常想念我呢?”
接着,她又轻声说:“昨天我中了莴苣毒,所以你没见到我,只见到了我姐姐杰思美。”她的蓝眼睛则仿佛在说:“我生病时很可爱,不生病时很温柔。”
约翰注视着她,仿佛在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对你的印象也很深刻。”接着,他说:“你好!你现在好些了吧?”他的声音停止了,可是他的眼睛却好像又补充了一句:“亲爱的……”
约翰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直沿着那条小径向前走。后来,她提议坐在苔藓上聊天。约翰同意了,却无法说出苔藓有多柔软。
约翰对女人的要求很高。只要一个女人有一点儿缺陷,比如脚踝太肥、嗓音厚重或是有一只玻璃假眼,都足以让他兴致顿消。而此时就坐在他身边的这位少女,却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女孩儿。
“你来自东部?”姬思美感兴趣地问,她的表情真迷人。
“不,我来自赫德斯。”约翰回答。
她没再继续谈论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她从未听说过赫德斯,也或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赫德斯才能让他高兴。
“今年秋天,我就要去东部上学了,”她说,“你想我会喜欢那里吗?我要读的学校在纽约,是鲍姬小姐开的,要求很严格。不过,每到周末,我就会回我们在纽约的家里,跟家人一起生活,因为爸爸听人说过,女孩儿在那儿不能落单。”
“我想,你的父亲是想让你们能够自尊自重。”约翰作出了评论。
“我们做到了这一点,”她神情肃穆地回答,“爸爸从来没有惩罚过我们,将来也不会。我姐姐杰思美小的时候,曾经把爸爸推下了楼。爸爸摔坏了腿,可他只是努力地站起来并走开了,没有惩罚杰思美。”
“当妈妈得知你来自……那个地方时,有些惊讶,”姬思美继续说,“不过,你也知道,她是西班牙人,而且为人古板。”
“你们经常到这里来吗?”约翰问,以掩饰他内心的真实情感。姬思美刚才所说的那句话,让他的感情受到了一些伤害,因为它暗指他身上土气十足,传达了一种不友善的信息。
“每年夏天,波西、杰思美和我都会来这儿。不过,明年夏天,杰思美就来不了了,因为她要去新港。今年秋天,她还要出国,去伦敦待上一年。将来,她还要进皇宫。”
“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没想到你会这么世故。”约翰犹豫不决地说。
“不,我并不世故,”她急忙大叫着说,“我不希望你这么看我。在我看来,如果一个年轻人很世故,那么他一定庸俗透顶。你说呢?我一点儿也不世故,真的。如果你当我是世故的人,我一定会很难过的。”她难过地说,嘴唇也不停地颤抖着。
约翰见状,只好辩解说:“我并没有这么看你,只是在跟你开玩笑而已。”
“如果我是世故的人,我就不会介意你这么说,”她说,“可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子,而且不抽烟、不喝酒,只会读一些诗歌。至于数学或化学,我几乎是一窍不通。我的穿着也是既简单又朴素。所以,你说我世故,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我认为,每一个女孩儿都应该以健康的方式来享受青春。”
“我认同。”约翰由衷地说。
姬思美又高兴起来,并且对他笑了笑,眼角落下一颗在眼眶里噙了很久的泪珠。
“我喜欢你,”她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热情,“你不会一直跟波西待在一起吧?换句话说,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回想起来,我长这么大都没有遇上一个爱我的男孩儿,也没有交朋友的经验。除了波西,我没有跟第二个男孩子单独见过面,因为家里人不让。我从家里出来之后,就一直往这片树林走,希望能在这附近遇见你,只跟你一个人在一起。”
约翰听完,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立刻弯下腰,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个动作,是他从赫德斯的舞蹈学校里学来的。
“我们走吧,”姬思美甜甜地说,“快到11点了,我得回去了……我原本以为,现在所有的男孩子都会开口叫女孩儿亲吻自己呢,可是你没有叫我吻你。”
约翰骄傲地挺了挺胸,回答:“确实有很多男孩儿会提出这种要求,但是我不会。赫斯德的女孩儿,不会允许男孩儿这么做。”
他们并肩向屋子走去。
六
阳光下,约翰和布拉杜格先生面对面站着。布拉杜格先生大约有40岁,脸上挂着傲慢的表情,一双眼睛里透着智慧的光芒,强壮的身体散发着马的味道。他的手上有一根拐杖,这根拐杖是用灰色的桦木做的,手柄上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猫眼石。现在,他正和儿子一起带约翰到处参观。
“这里是奴隶们居住的地方,”他用手杖指着左边的一条用大理石砌成的回廊说,这条回廊顺着山腰而建,拥有哥特式外观,令人赏心悦目,“这是我年轻时命人建造的。那时候,我整天沉迷在理想主义世界里,以致神志不清,连生活都偏离了常轨,所以才给每个奴隶的房间里都装上了瓷砖浴缸,等等。那个时候,他们的生活可真奢侈啊。”
“我猜他们会拿浴缸去装煤,”约翰壮了壮胆子,逢迎地说,“我听希里泽·墨菲先生说过,他曾经——”
“我并不认为希里泽的意见有什么参考价值,”布拉杜格冷冷地打断了约翰的话,“我的这些奴隶,并没有拿浴缸装煤,而是每天都会照我的命令洗澡。如果有谁胆敢不听话,我就会让他们尝尝用硫酸洗澡的滋味。不过,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没再让他们继续洗澡。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因为患风寒而死。对于某些种族来说,水除了作为饮料之外,并没有其他用处。”
约翰附和地笑了笑,然后决定严肃地点点头,表示他同意布拉杜格先生的看法,以缓解他站在布拉杜格先生跟前时不由自主地产生的不安。
“这些黑人,都是当初我父亲从南方带来的黑奴的后人,加起来大约有250人。如果你留心听他们所说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的话几乎无法听懂,因为他们用的都是过时的方言。我们从这些黑人中间挑了几个,对他们进行教育,比如教他们说英语,然后让他们担任秘书或高级仆人。”
他们来到了一片柔软的草坪上。布拉杜格一边漫步一边笑着对约翰说:“这是高尔夫球场,你看,满眼都是绿色,既没有平坦的球道,也没有杂草等障碍物。”
“爸爸,笼子里是不是关了很多人?”波西突然问。
布拉杜格听完,顿时愣了愣神,脸色跟着就变得阴沉起来,下意识地诅咒了一声,然后冒出一句话:“不过还是让一个人漏网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我们又要有麻烦了。”
“我刚听妈妈说过,那个人是一名意大利教师——”波西说。
“他是我们犯下的一个大错!”布拉杜格愤怒地说,“不过,他应该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死在了树林里,或者掉下悬崖摔死了。当然了,他也有可能逃脱。但即便如此,他的故事也没有人会相信。无论如何,都不用太担心,我已经派出了24个人。他们会赶到附近的几个城镇,全力搜寻他的下落。”
“现在依然没有收获?”
“有一点儿。我的特工收到了其中14个人的汇报。每个汇报者都说自己杀死了一个长相与那名意大利教师相像的人。当然了,我知道他们都想得到这笔悬赏金,但也不能肯定地说他们全都在说谎骗钱。”
说到这里,布拉杜格停了下来,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大地洞旁边。这个大地洞的洞口像一座旋转木马一样大,上面盖了一个牢固的铁栅栏。布拉杜格招呼约翰向大地洞靠近一点儿,然后拿起他的手杖,伸进了铁栅栏。约翰走到大地洞旁边,探头向大地洞里看,只听大地洞里传来一阵狂野的叫喊声。
“快来地狱看看哟!”
“小伙子,上面的空气可新鲜?”
“嗨!给我们扔一根绳子下来。”
“伙计,有没有吃剩的东西?甜面圈或三明治都行。”
“小伙子,要是你能把你旁边的那家伙推下来跟我们做伴,我们就给你表演一个节目。”
“能不能替我痛打他一顿?”
……
大地洞里的光线非常暗,所以根本看不清说话者是谁。不过,听他们这种粗犷的声音,再根据他们那活力四射的腔调来看,约翰猜测他们很可能是美国的中产阶级分子。接着,布拉杜格抽出手杖,用它按了按草丛里的一个按钮,地洞下面顿时变亮。
“他们都是飞行员,探险时发现了这里。这实在是太不幸了。”布拉杜格说。
在大地洞里,有一个像碗一样的大凹槽,凹槽四周都像毛玻璃一样陡峭,凹槽底部站着二十来名飞行员。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既像便装又像制服。他们仰头朝洞口张望,脸上带着夹杂着愤怒、绝望而又充满恶意的笑。看样子,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刮胡子了。不过,除了几个看上去没精打采的人之外,他们基本上都很健康。
布拉杜格拖来一张花园坐椅,坐在了地洞旁边,和蔼地对他们说:“嗨,伙计们,你们还好吧?”
阳光下的地洞里,立刻传出各种咒骂声。这些飞行员,除了几个沮丧得连骂人的劲力都没有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破口大骂起来。布拉杜格听到这些咒骂声,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渐渐地,咒骂声停止了,他才接着说道:“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可有想到摆脱困境的方法?”
地洞里的飞行员一个个地做出了回答。
“我们决定留下来,因为我们还有爱!”
“你得让我们先上去才行!”
……
等这些飞行员逐渐安静下来之后,布拉杜格说:“现在的形势如何,我早就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我并不想留下你们,反而希望我们从未见过面。你们因为好奇,来到了这里,所以才会被我扣留。如果你们能够想出一个不会损害我和我的利益的办法,我随时欢迎你们来找我谈判。可是,如果你们一心想着继续挖隧道,并想借此离开这里,那么你们无疑会失望,因为我已经知道你们的行动了。只要你们愿意,你们完全有机会出去。你们嘴上号叫着要见亲人,看着好像是那种很顾家的人,其实你们非常自私,否则你们也不会去当飞行员。”
一个大个子从一群人中间走了出来,然后举起一只手,以引起布拉杜格的注意。
“你根本就是一个假好人。现在,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说的话真滑稽!像我这种身份的人,需要在你们面前假装好人吗?要知道,我不是西班牙人,你们也不是牛排,我为什么要假装好心地对待你们?”
二十多名飞行员听了这句尖酸刻薄的话,全都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那个大个子又大叫着说:“很好!关于这一点,我们早就已经讨论清楚了,结论是你根本不讲人道和良心。可是,你是一个人啊!这一点你自己也曾经亲口说过。既然你是一个人,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设身处地地为我们想想呢?你这样囚禁我们,实在……实在……”
“接着往下说。”布拉杜格冷漠地说。
“……实在没必要!”
“我并不这么认为。”
“嗯……实在非常残忍!”
“说到残忍,我们也已经谈过了。既然是为了自保,再提残忍不残忍就没有意义了。你们都是军人,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好了,换个话题。”
“……实在非常愚蠢!”
“嗯,这种说法很有道理!”布拉杜格很赞同这种说法,“即使如此,你们还是要想办法出去。我曾经说过,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让你们全都毫无痛苦地死去。我也说过,我可以去绑架你们的妻子、孩子、情人还有母亲,然后把他们全都带到这里来跟你们在一起,并且为你们以及你们的家人提供住处、衣服和食物,直到你们老死。我还想过,如果有什么手术可以让你们把这里的一切全都忘掉,我一定会立刻给你们做这种手术,然后放你们走,但是,世上没有人会做这种手术。”
“我们不会告发你的。你为什么不尝试着相信这一点呢?”有人叫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