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研究故事里的辩证法”
——毛泽东品读《三国演义》
毛泽东的一生,有几部书,伴他走过了光辉的人生历程。毛泽东从小到老读了一生的古典名著之一,就是《三国演义》。
毛泽东爱读的“二十四史”中,有一部就是《三国志》;毛泽东爱读的古典小说中,有一部就是《三国演义》。《三国志》是史书,也是文学;《三国演义》是小说,也有史事。毛泽东一生不离《三国演义》。
据有关书刊记录,毛泽东是1906年接触《三国演义》的。他少年时代就是韶山村公认的“三国迷”。他读《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手不释卷。1910年,在赴东山学堂读书时,就携带这两部书。他讲三国头头是道,对答如流,因此被同学公认为“三国故事大王”。后来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还与蔡和森、萧子升并称是“三豪杰”,和《三国演义》中的刘、关、张一样。
1912年,毛泽东接触了《三国志》。从此,他在论述和讲演里,经常将《三国志》和《三国演义》掺合引用,挥洒自如。
井冈山时期,毛泽东想起《三国演义》,当从茶陵谭延闿家找到一部《三国演义》时,真是欣喜无加。
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多次读《三国演义》。
毛泽东也不放过他人研究三国的成果。50年代末,在《北京日报》读了作家吴组缃的《关于〈三国演义〉(三)》,就嘱咐秘书去找前载的两篇。
中国有句民谚:老不读三国。但在20世纪70年代,毛泽东患老年性白内障,仍然读《三国演义》,经常在书房翻阅各种版本的《三国演义》,有平装的,也有线装的;也读有关三国的史传,如《晋书》的《羊祜传》、《杜预传》。
从有记载的文字中考证,毛泽东至少读了70年的《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是小说,《三国志》是史书。毛泽东作了界定,他说:“两者不可等同视之。”
1958年11月,毛泽东在武昌蛮有兴趣地对李井泉、柯庆施等人说:“今天找你们来谈谈陈寿的《三国志》。”他说:“《三国演义》和《三国志》,虽然是两部不同类别和不同文体的著作,但从内容上来说,这两部著作具有密切的关系。”
毛泽东经常用《三国志》印证《三国演义》,使《三国演义》增强真实感;也习惯用《三国演义》解释《三国志》,使人形象生动,使史事栩栩如生,两者互补,相得益彰,以丰富自己的思维,穿插在报告、文章谈话中。
毛泽东终生号召人们去读这部奇书。
毛泽东说,读《三国演义》这类书,能使人聪明,能“对社会了解多一些,也会对事物增强分析能力”。
毛泽东对《三国演义》有很高的评价。1938年,他曾经对贺龙、徐海东说:“《三国演义》、《水浒》和《红楼梦》。谁不看完这三部小说,不算中国人。”
1942年,还向全党发出号召:“做干部工作的同志,要看《三国演义》和《水浒》。”
那时延安和晋、冀、鲁、豫解放区等都先后出版了《三国演义》。
20年后,毛泽东又反复告诫身边的工作人员:“做一个中国人,这些书不看是不行的。”又说:“作为一个中国人,对这三部书,不看它三遍太遗憾了。”“《三国演义》、《水浒》,这些好书,至少要读它三遍。”
毛泽东向高级将领和普通战士都提出读《三国演义》。指导他们:“不要去注意那些演义式的描写,而要研究故事里的辩证法。”
毛泽东多次借用刘备所说的与诸葛亮间鱼水关系,“水可以没有鱼,鱼不可以没有水”。还常引用有辩证内涵的《三国演义》文字,如“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1936年,毛泽东在给当时的国民党陕西省政府主席邵力子写信时,引用《三国演义》云:“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在《实践论》中毛泽东引用《三国演义》上所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形象地说明“人在脑中运用概念以作判断和推理的工夫”。
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中,毛泽东讲到“双方强弱不同,弱者也让一步,后发制人,因而战胜的”,举了中国古代6个有名的战例,其中袁曹官渡之战、吴魏赤壁之战、吴蜀彝陵之战,这3次战役,是《三国演义》中用浓墨重彩着力渲染过的。
1952年2月10日,河北省特别法庭判处腐化堕落分子刘青山(天津地委书记)、张子善(天津专署专员)死刑。在此以前,华北局将“刘、张事件”上报中央,毛泽东和***、周恩来、彭真、薄一波等书记处领导在颐年堂开会,专门研究杀不杀的问题。毛泽东说:“非杀不可。挥泪斩马谡,这是不得已的事情。”
成都武侯祠谭良啸馆长曾回忆说,1958年,毛泽东在成都会议期间,来武侯祠参观。他问讲解员,你知道诸葛亮一生坐过几次车,骑了几次马?这说明他读三国很仔细,往往为人所忽视的细节,也引起他的注意,并提出新颖的见解和观点。
1959年7月初,庐山会议前,毛泽东心情舒畅,在同周小舟等几个人谈话,谈到“大跃进”高指标时,由于他的“发号施令”,要“三大元帅挂帅”,而引起经济形势的紊乱,他也不便于随意指责“元帅”搞乱了局面。于是引了《三国演义》中蒋干过江的故事,那么“元帅”会感慨得很:“曹营的事难办得很哪。”引得大家都大笑起来,他本人也大笑起来。
1970年春,中央召开工作会议,讨论召开四届人大和修改宪法的问题。期间,林彪提出请毛泽东当国家主席,并说:“否则,不合人民的心理状态。”
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关于林彪的意见的报告上批示:“我不能做此事,此议不妥。”
4月下旬,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又一次提出自己不当国家主席,并引用《三国演义》中的典故说:
孙权劝曹操当皇帝,曹操说:孙权是要把他放在炉火上烤。我劝你们不要把我当曹操,你们也不要做孙权。
毛泽东还曾用人们熟悉的三国人和事作比喻,教育党员干部。如以刘备彝陵之败谈统一战线重要;用张松献地图故事比喻汪精卫之流卖国求荣;说“张飞在古城相会时,怀疑关云长,是有高度的原则”,以说明审干重要;用“少讲‘过五关斩六将’”,开导赴越的韦国清等……
薄一波曾回忆毛泽东对他谈到《三国演义》,说:
看这本书,不但要看战争,看外交,而且要看组织。你们北方人——刘备、关羽、张飞、赵云、诸葛亮,组织了一个班子南下,到了四川,同“地方干部”一起建立了一个很好的根据地……外来的干部一定要同地方的干部很好地团结在一起,才能做出一番事业。
古今中外,没有一个人像毛泽东那样善于运用三国故事,阐述自己的思想观点,赋予《三国演义》以时代意义;也很少有人像毛泽东那样,终生倡导人们阅读《三国演义》这部国学经典名著。
“学梁山泊好汉”
——毛泽东品读《水浒传》
毛泽东的一生,有一种浓郁深沉的“《水浒》情结”。从少年时代起,他特别喜爱读、喜爱讲的故事就是“水浒”。长征途中打下一座县城,《水浒传》是他急于要找的一部书,以致警卫员给他抱来一尊“水壶”。在以后的革命生涯中,他经常引用“水浒”故事解决中国革命的许多实际问题。晚年关于《水浒》的谈话所引起的“政治风波”,更是众所周知。
《水浒》成书于明初。在这之前,关于水浒英雄的故事,早就在民间流传了。《宋史》徽宗本纪、张叔夜传、曾蕴传中,有关于宋江等人活动的概略记述;《大宋宣和遗事》则开始有了关于宋江等人的较详尽的故事,起于杨志押解花石纲,止于征方腊。宋代画家龚开所作的宋江等36人像赞,完整地记录了这36人的姓名、绰号。
在此基础上,元代杂剧中已开始较多地搬演水浒故事。直到明初,才由《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撰述成书。
在毛泽东读私塾的那个时代,《水浒传》并不像今天这样被称为“古典文学名著”,可以公然去读。大致从明思宗——崇祯时起,《水浒传》就被历朝帝王列为禁书。这是由于明思宗时,山东有李青山等人的起义,聚众于梁山,攻掠城池,阻断漕运。起义被镇压后,兵部尚书等上书,将李青山诸贼啸聚梁山,归罪于始作俑者《水浒传》一书:“贻害人心,岂不可恨哉。”于是,“大张榜示,凡坊间家藏水浒传并原版,尽令速行销毁,不许隐匿,勒石山巅,垂为厉禁。”
清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等朝,也屡次颁令严禁《水浒》。
所以,少年毛泽东和他的伙伴们,只能偷偷摸摸地去读他们最喜欢的水浒故事。
毛泽东1936年同斯诺的谈话中说:
我读过经书,可是并不喜欢经书。我爱看的是中国古代的传奇小说,特别是其中关于造反的故事。我读过《岳传》、《水浒传》、《隋唐演义》、《三国演义》和《西游记》等。那是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瞒着老师读的。老师憎恨这些禁书,并把它们说成是邪书。我经常在学校里读这些书,老师走过来的时候就用一本经书把它们盖住。大多数同学也都是这样做的。许多故事,我们几乎都可以背出来,而且反复讨论过许多次。关于这些故事,我们比村里的老人们知道得还要多些。他们喜欢这些故事,而且经常和我们互相讲述。我认为这些书对我的影响大概很大,因为这些书是在易受感染的年龄里读的。
毛泽东在同斯诺谈话中,还谈到他读《水浒传》等小说时的感触,他说:
有一天我忽然想到,这些小说有个特别之处,就是里面没有种地的农民。人物都是勇士、官员或者文人学士,没有农民当主角。对于这件事,我纳闷了两年,后来我就分析小说的内容。我发现它们全都颂扬武士,颂扬人民的统治者,而这些人是不必种田的,因为他们拥有并控制土地,并且显然是迫使农民替他们耕作的。
这个想法同毛泽东的农家生活有密切关系,也同他自幼具有的反叛精神分不开。因此,在众多中国小说当中,描写并且颂扬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的《水浒》,这里面有打鱼的、打铁的、种菜的、卖膏药的,以及各色各样的普通百姓,就使他特别感兴趣了。再加上他异乎寻常的思考能力,终于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来。这意思,后来在延安看了杨绍萱、齐燕铭根据《水浒》故事,改编上演的京剧《逼上梁山》之后,他写信给两位编剧说得更明确:“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但在旧戏舞台上(在一切离开人民的旧文学旧艺术上)人民却成了渣滓,由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统治着舞台,这种历史的颠倒,现在由你们再颠倒过来,恢复了历史的面目,从此旧剧开了新生面,所以值得庆贺。”
《水浒传》对毛泽东最重要的影响,恐怕主要还是在思想方面。书中“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思想,激起了他反抗现存秩序的精神。《水浒》中的英雄,都是“不怕官司不怕天”,“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的好汉,他们并不是靠合法的斗争,而是靠勇力、啸聚山林来和统治者针锋相对。这种“斗争方式”,对毛泽东影响很大。
当年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的时候,有一年的中秋节,一群学生聚集在学校后面的山上讨论救国之道。有些同学提出进入政界。对此,毛泽东回答说需要有金钱和关系,才能当选。又有同学提出利用今后当教员的职位来影响后几代——毛泽东摇头表示反对,说这个办法需时太久。别人要他提出办法,他爽口回答道:“学梁山泊好汉。”
后来他上井冈山,占据山头,走工农武装割据,进而夺取全国政权,证明他这条道路是正确的。
《水浒传》这部小说最有价值的思想内容是它描绘了这样一个根本的历史规律——“官逼民反”。在大革命高潮中,毛泽东说农民们“造反有理”,因为这是“逼出来的”,毛泽东说:“凡是反抗暴力、乱子闹得最大的地方,都是土豪劣坤、不法地主为恶最甚的地方。”他经常把自己带队伍上井冈山比做是“没有法子,被逼上梁山”。
新中国建立后,谈起自己的革命生涯,谈起中国共产党的历史经验,毛泽东往往都要谈到一个“逼”字。这就是他关于中国革命的发生、发展和成功的一个牢固的信念。
1964年1月毛泽东在同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谈话时说道:“革命者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革命的,他们是被反动派逼迫革命的。”“每次起义都是被逼上梁山的。他(指起义者——著者注)并不想去,但压迫者使他无路可走。”毛泽东又说:“革命家是怎样造就出来的呢?他们不是开始就成为革命者的,他们是被反动派逼出来的。我原先是湖南省一个小学教员,我是被逼迫这样的。反动派杀死了很多人民。”最后他用《水浒》的故事做了一个基本总结:“每个造反者都是被逼上梁山的。”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党中央的一位负责人瞿秋白曾要毛泽东到上海党中央机关工作,他回答说:我不愿意跟你们去住高楼大厦,我要上山结交绿林朋友。
毛泽东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存武力”,才有办法对付事变,并提出“上山可造成军事势力的基础”。
秋收起义后,毛泽东在文家市召集受挫的部队,坚决反对一些同志想再次攻打长沙的错误主张,准备把部队引向罗霄山脉中段(即井冈山),建立根据地。他在详细分析了向山区发展的可能性时,曾举历史上的山大王的例子。毛泽东说:大家知道,历史上每一个朝代里都有山大王,可从来没有听说有谁把山大王彻底剿灭过。山大王没有什么主义,可我们是共产党,既有主义,又有政策,山大王和我们比不上,那么,敌人怎么能消灭我们呢?
后来,毛泽东说:
《水浒传》要当作一部政治书看。它描写的是北宋末年的社会状况。中央政府腐败,群众就一定会起来革命。当时农民聚义,群雄割据,占据了好多山头,如清风山、桃花山、二龙山等,最后汇集到梁山泊,建立了一支武装,抵抗官军。这支队伍,来自各个山头,但是统帅得好。
毛泽东认为,从革命的整体力量的领导者的角度来看,就必须认识山头,承认山头,照顾山头,最后克服山头主义。《水浒传》似乎提供了一个光辉的成功范例。
毛泽东在晚年的一次谈话中,总结“革命就是割猪肉”,应一刀一刀的、一块一块地割时,又提起了《水浒传》的故事。
毛泽东在文章和讲话中多次提到水浒故事和语言,都是借古论今,以古为鉴,明得失,通权变,以服务于现实,为解决现实问题提供启示的。这方面的启示,在关于中国革命和建设的政策、道路和前途以及英雄品质的培养诸方面都有所体现。
毛泽东在他的军事名著《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在论述“战略退却”的时候,就引用了林冲打败洪教头的故事:
谁人不知,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其势汹汹,辟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却往往被退让者打倒。《水浒传》上的洪教头,在柴进家中要打林冲,连唤几个“来”“来”“来”,结果是退让的林冲看出洪教头的破绽,一脚踢翻了洪教头。
《水浒传》第九回“柴进门招天下客,林冲棒打洪教头”,就是讲的这个故事。
在江西,毛泽东针对红军的指挥员中有《水浒传》里李逵式的人物,进行教育说:
那些李逵式的官长,看见兄弟犯事,就懵懵懂懂地乱处置一顿。结果,犯事人不服,闹出许多纠纷,领导者的威信也丧失干净,这不是红军里常见的么?(《反对本本主义》)
在《论人民民主专攻》这篇著名文章中,谈到要长自己的志气,灭敌人的威风,不要害怕刺激了敌人时,毛泽东又以《水浒》故事作为生动的借喻:
在野兽面前,不可以表示丝毫的怯懦。我们要学景阳冈上的武松。在武松看来,景阳冈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样,不刺激它也是那样,总之是要吃人的。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