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毛泽东用阶级斗争的观点评价《红楼梦》,与他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强调“以阶级斗争为纲”、“处处充满阶级斗争”、大抓阶级斗争是分不开的。很明显,这也是一种“古为今用”——让古典小说《红楼梦》为现实的政治斗争服务。
“可以当作清朝的史料看”
——毛泽东品读《聊斋志异》
1939年5月5日,毛泽东在同青少年时的好友萧三的谈话中说:
蒲松龄很注意调查研究。他泡一大壶茶,坐在集市上人群中间,请人们给他讲自己知道的流行的鬼、狐故事,然后回去加工……不然,他哪能写出四百几十个鬼与狐狸精来呢?
蒲松龄“写出四百几十个鬼与狐狸精”,就集中在他的杰作《聊斋志异》中。
《聊斋志异》是清朝初年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全书16卷,有400余篇故事。这些故事,一部分为蒲松龄的亲身见闻,一部分是承袭过去的怪异小说题材发挥而成,更多的则是取材于当时的民间传说。蒲松龄在《聊斋志异》的《自序》里说:“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伙。”据说,蒲松龄写作此书时,常设茶烟于道旁,“见行者过,必强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显然,毛泽东对蒲松龄的这一创作过程是很了解的。
《聊斋志异》中因多讲神鬼精怪,所以人们常将此书归入怪异小说一类。鲁迅在他早年写成的《中国小说史略》里说,《聊斋志异》“不外记神仙狐鬼精魅故事”,“用传奇法,而以志怪”。但是,毛泽东发人未发,认为这是一部反映现实矛盾的社会小说。他在同萧三的谈话中说:
《聊斋》是封建主义的一种温情主义。作者蒲松龄反对强迫婚姻,反对贪官污吏,但是不反对一夫数妻,赞美女人的小脚。主张自由恋爱,在封建社会不能明讲,即借鬼狐说教。作者写恋爱又都是很艺术的,鬼狐都会作诗……《聊斋》其实是一部社会小说。鲁迅把它归入“怪异小说”,是他在没有接受马克思主义以前的说法,是搞错了。
《聊斋志异》揭露封建社会政治黑暗和官场罪恶,讽刺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即使是描写花妖狐鬼与人恋爱的故事,也是要表现封建礼教对人性人情的束缚这一严肃主题的。毛泽东看出了蒲松龄的用意,他对《聊斋志异》主题的认识,显然更为深刻透辟。
毛泽东不仅认为《聊斋志异》是一部社会小说,而且还高度重视它作为“史”的价值。1942年4月,毛泽东在延安同何其芳等人的谈话中说:
《聊斋志异》,可以当作清朝的史料看。
毛泽东在谈话、讲话、读书时,对《聊斋志异》的一些故事,作了具体的评点。
毛泽东的秘书林克回忆说:
“毛主席同我谈不怕鬼的故事,有两个故事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一个是《狂生夜坐》的故事,一个是《席方平》的故事。这两个故事都出自《聊斋志异》中。
“《狂生夜坐》大意是说,太原耿氏,原来的住宅广阔,有一半旷废,常常闹鬼,耿家很害怕,迁居别处。耿氏的侄子耿去病是个狂生,他不怕鬼。只身前往废宅。夜晚凭书桌读书,有个鬼披头散发,面如黑漆、瞪着眼睛来吓唬狂生,以为狂生会被吓倒。但这个狂生不慌不忙,笑着研墨,用手指涂墨把自己的脸画成张飞的样子,然后也把舌头伸出来,没有鬼的舌头那么长就是了,他们两个就这样瞪着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个鬼见吓不倒狂生,顶久了没意思,鬼惭愧地走掉了。毛主席说,作者蒲松龄是在告诉我们,不要怕鬼,你越怕越不能活,鬼就要跑出来把你吃掉,狂生不怕鬼,就把鬼给征服了。
“《席方平》的故事,更激动人心,发人深省。席方平的父亲席廉,为人憨直,得罪了邻里姓羊的富翁。姓羊的早死了几年。席廉得病,生命垂危时对人说,是羊某贿赂阴司官吏来拷打我。最后席廉浑身红肿,惨叫着死去。席方平悲痛欲绝,如傻如痴,他说:‘我要到阴间为父伸冤。’
“席方平觉得自己出了家门进一城市,来到牢狱门口,远远看见他父亲望着他哭诉:狱吏全受贿赂,日夜拷打他。席大骂狱吏,遂写好状子,向城隍告状。城隍也受了羊某的贿赂,硬说席的控告无根据。席气愤不过,他的灵魂走了百余里,又告到郡司。由于郡司也受贿赂,席挨了一顿打,仍交由城隍办理此案。席回到城隍辖区,尝尽了械梏之苦,而不能伸冤。城隍怕他再告状,派人押他回阳间的家。鬼差押席到家门口就走了,席又溜回阴司告到冥王那里。冥王也偏袒城隍和郡司,不容席诉说,就下令打他二十大板。席大喊:‘谁叫我无钱,应当挨打!’冥王更怒,教鬼卒把席放到烧得通红的铁床上去烤。冥王问他还敢再告吗?席说,大怨未伸,寸心不死,一定要告。冥王又怒,叫两个鬼卒把席的身子锯成两半,席痛不可忍,硬是一声不吭,鬼卒说,真是条硬汉子!掌锯的小鬼同情他是孝子,不忍锯到他的心,锯子曲折而下,结果加倍疼痛。不一会儿,身子被劈为两半。鬼卒把席的身子合起来去见冥王,冥王问席还告吗?席怕再遭毒刑,便谎说,不告了。冥王立即叫鬼差把他送回阳间。
“席想阴司的黑暗比阳间还厉害,可叹无路能告到玉皇大帝那里。听说二郎神是玉帝的贵戚,聪明正直。于是席又回到阴间去找二郎神。这时冥王又派了两个鬼差把席抓住去见冥王,冥王软硬兼施,叫他不要再告,并强行把他投胎为婴儿,席愤怒哭啼不吃奶,活了三天便夭折了。他的灵魂又跑到阴间告状,结果碰上玉帝殿下的九王,九王叫二郎神赶快判决。最后二郎神判决将贪赃枉法的冥王、郡司、城隍、助纣为虐的鬼役以及为富不仁的羊某分别治罪。同时,表彰了席廉父子的善良、孝义,并增加阳寿三纪(古代以十二年为一纪)。
“毛主席讲《席方平》的故事,意思是说,老实的人,按科学办事的人,虽然历经磨难,冤案终能昭雪。他还说,干部要有坚持原则的勇气,大是大非面前,要旗帜鲜明,要有‘六不怕’的精神。只要准备好这几条,看破红尘,就什么都不怕了。”
毛泽东读《聊斋志异》,从中汲取了不怕鬼的精神。他还对林克说:
遇到尖锐的问题时,要坚持原则,旗帜鲜明,不能怕丢失选票,而保持两边不得罪的中立态度。结果反要丧失选票,失去人民信任的。
毛泽东对林克说,坚持真理,坚持实事求是要有“六不怕”精神,即不怕撤职、劳改、开除党籍、老婆离婚、坐班房和杀头。
《聊斋志异》第六卷《白莲教》,写白莲教首脑涂鸿儒,“得左道之书,能役鬼神”,以迷信方法,聚党徒万人,与官兵作战,派两个女子骑木马、挥木刀与官军将领周旋,竟将该将累死。在这一故事中,蒲松龄称徐鸿儒为“盗”,称白莲教为“寇”、“贼党”,但也写了白莲教起义军的勇敢机智,因而毛泽东读这一故事时,批道:
表现作者的封建主义,然亦对农民有些同情。
《聊斋志异》第六卷《小谢》,写倜傥正直的书生陶某,身处鬼魅惑人的宅第,不受女鬼小谢、秋容的诱惑,教她们读书写字,通事明理,使二女鬼由敬慕而爱恋上陶生。后陶生因事入狱,小谢、秋容奔走相救。秋容被城隍祠西廊黑判抢去,陶生准备“仆其像,践踏为泥,数城隍而责之”,吓得黑判将秋容放回。后一道士闻知此事,认为“此鬼大好,不宜负他”,施展法术,助秋容、小谢还阳,促成她们与陶生结合。
毛泽东读到这一故事,批道:
一篇好文章,反映了个性解放的强烈要求,人与人的关系应是民主的和平等的。
《聊斋志异》第六卷《狼》,这一题下,共收有故事三篇,其中第三篇写的是:一个屠夫夜行遇狼。屠夫入一窝棚躲避。狼将前爪伸进窝棚。屠夫捉住狼爪,用一把不到一寸长的刀子割开狼的前爪皮,像杀猪时吹猪一样,将狼吹得如同一头小牛,腿不能弯,口不能合,然后将狼背回家去。屠夫这种对付狼的办法,与屠夫的生产经验有直接关系。
毛泽东1942年4月在同何其芳等人的谈话中,讲了这个狼的故事后,笑着说:
蒲松龄有生产斗争知识。
解放初期,苏联驻华使馆的文化参赞费德林拜访过毛泽东,毛泽东把自己对《聊斋》的看法告诉了费德林。后来费德林在《聊斋》的俄译本前面作了序言,把毛泽东一番意思也写进去了。
陪伴毛泽东到生命最后时刻的笔记小说
——毛泽东品读《容斋随笔》
1976年8月26日,离毛泽东逝世只有15天时间。可是,他还向秘书索要书籍看,要的就是《容斋随笔》。不好断定这本书是否毛泽东临终前阅读的最后一本书,但完全可以说《容斋随笔》的确在他身边伴随他到生命最后时刻。
《容斋随笔》是古代笔记小说中的代表。毛泽东自幼喜读杂书,除了反复阅读《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等古典小说外,他平时还广泛涉猎历代纪实性很强的历史演义和笔记小说之类“杂书”。
1944年7月28日,在给谢觉哉的信中,毛泽东说:
《明季南北略》及其他明代杂史我处均无,范文澜同志处或可找得,你可去问讯看。《容斋随笔》换一函送上。其他笔记性小说我处还有,如需要,可寄送。
《容斋随笔》是有较大参考价值的一部笔记小说,作者洪迈(1123~1202年),字景卢,别号野处,鄱阳(今江西鄱阳)人。南宋绍兴年间进士,官至端明殿学士。他广泛涉猎各种书籍,凡有所得,随笔记之,前后近40年,乃成《容斋随笔》。此书分为:《随笔》、《续笔》、《三笔》、《四笔》、《五笔》共5篇74卷。其主要内容是关于历史、文学、哲学、艺术等方面的笔记。其中考证了宋以前的一些史实、政治经济制度;记述了不少词章典故;对宋以前的历史人物和事件,也间加评论。全书融知识性与趣味性于一体,读来启人心智,妙趣横生。
毛泽东最初从什么时候开始读《容斋随笔》,尚无详实资料可考,一时难以断定。但从前面引用的给谢老的信里可以知道,在1944年7月28日以前,他手里已有一本《容斋随笔》了。1959年10月23日毛泽东外出前指名要带走的书籍里,也有一部《容斋随笔》。
毛泽东喜欢《容斋随笔》,是因为从中了解许多经史百家、文学艺术以及宋代掌故、人物风情等知识。
《容斋随笔》只是一斑,它告诉人们的是,毛泽东对历代笔记小说特别重视和关注。
这里顺便简单说说笔记小说这一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特有的文学体裁。
笔记,是一种随笔记录的文体。“笔记”之“笔”即“文笔之分”的“笔”,意谓散记、随笔、琐记。笔记文包括史料笔记、考据笔记和笔记小说。其渊源可远溯至东汉,唐代笔记已多,到宋代又有发展。用“笔记”两个字作书名的,则始于北宋宋祁的《笔记》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