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就是先要有“大”校长,起码是个教育家;二要有大师,不独是各抓着各领域的“专家”;三要有“大”学生,“只是掌握一些专门知识、专门技能是不够的,应该知识广博,拥有科学头脑,做到明辨是非、静观得失、缜密思考,而不致于盲从”(竺可桢)……
学者傅国涌认为,大学作为社会的精神文化中心,传播人类先进文明和道义理想是它的使命所在。自19世纪洪堡创立柏林大学,奠定学术自由、教学自由、学习自由的原则以来,它已经成为全世界大学的基本价值和基本准则。
学者萧雪慧则反思道:“独立自治、开放、容忍、自由探索、追求真理、禀持理想以及在执守这些传统理念与作为变革前沿之间保持张力,是大学在数世纪中展示出来的形象,也是大学之为大学的基本特质。比照比照这些特质,时下中国大学从中可否认出自己?”
中华民族是有悠久历史文化的伟大民族,我们民族的学校也有悠久的历史。中国第一部通史司马迁的《史记》写道:“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庠序,也就是古代中国学校的称呼。当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在雅典和亚历山大城跟学生对话的时候,孔墨荀孟等人在齐鲁等地也有“从属弥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的盛况。北宋初年建立在江南的岳麓书院、石鼓书院和白鹿洞书院,论起资格来,并不比牛津、剑桥、爱丁堡不列颠三大学逊色。
在中国古代,类似于大学的高等教育机构有国学(太学、国子监)以及后来的高等书院等,是指聚集在特定地点整理、研究和传播高深领域知识的机构。中国古代的高等学校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000多年。如虞舜之时,即有上庠,“上庠”即“高等学校”的意思。不过,中国古代的高等学校和西方现代的大学存在差别,尤其官办学校以培养治理政府的仕人及从事文化教育的文人为主,学科上自然科学尤为缺乏,所以到近代整个的传统教育体系都面临着转型、革新。
在近代和西方交流以来,西方的“University”早期被翻译成“书院”等,后又称为“大学堂”、“大学校”,民国以后“大学”成为正式的称呼。
在本书中,我把中国第一所教会大学(圣约翰)出现到第一所中央大学(京师大学堂)诞生作为第一个阶段——萌芽期;再到伟大的五四运动爆发、中国历史从近代进入现代,是第二个阶段——成型期;再到抗日战争前夕,是第三个阶段——鼎盛期;抗战8年则为第四个阶段——国难期;抗战结束到新中国成立,大学(主要是指师生、设备等资源)或留在大陆或迁到台岛,为第五个阶段——分流期。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后,中国开始大量兴办近代学堂(如1895年的北洋大学堂、1896年的南洋公学等,它们就是中国最早的自办、官办大学了)。日本的学校成为其主要的借鉴对象。
在此之前,一是中国传统的民间书院和朝廷办的太学、国子监,但那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近、现代大学;一是西方传教士在中国兴办的教会大学,已经开始有了大学的萌芽,其中上海的圣约翰大学和山东的齐鲁大学是比较早、也比较成熟的两所学校,它们应该就是诞生在中国这片古老土地上的第一批大学。
如果说北洋大学堂(今天津大学)是中国政府设立的第一所自办、官办大学,则京师大学堂(今北京大学)就是中国政府设立的第一所中央大学。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各学校转为效法美国的大学制度,而延续至今。
在此前后,中国最好的大学,也就是南洋、北洋、圣约翰、齐鲁了。南洋因为没有受到什么干扰,尤其超过北洋,是其中的“老大”。当时,北大、清华、复旦、南大、浙大等校都还没有发展起来。
中国除了北大与清华这两所至今仍受世人瞩目的国立大学之外,一直被冷落的私立大学(如东吴、复旦、暨南)和教会大学(如金陵、燕京、沪江)也有值得感念之处,他们在北大与清华之外,也算是开辟了中国大学的“第三条道路”。
很快,中国的高校有了长足发展。蔡元培初任民国教育总长时,在当时的国力下,觉得国家能集中力量办好首都的这所大学就已不错。结果,高等教育的发展令他自己也很意外。国立大学连连创办不说,各省办学热情和能力更是令人吃惊,且不管地方是由何等人掌管,对大学教育都不吝投入。民间私立大学也不断涌现。这个文明古国自古高度重视教育的脉流,在民国延续。
1917年蔡元培开始执掌北大,到五四运动中北大独占鳌头,使北京大学成为中国当时最有名、最杰出的大学,特别在人文方面更是无人能望其项背。继而是蔡的学生蒋梦麟主校,北大继续发展。但当时北大的理工科还很差;理工科还是南洋、北洋强。南洋大学于1921年并入唐山、北京两校后,改称交通大学,又因为有唐文治的精心管理,成为当时最好的理工学府。北洋大学的理工科也十分强劲。但南洋、北洋虽有理、工、管,却缺乏文科,还不是综合大学。
北伐成功,从1927年蒋介石定民国首都于南京,国内形势趋向稳定,到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民国社会经济得到了一定发展,号称“黄金十年”。这10年里,中国的高等教育规模不断扩大,大学办学水平进一步提高。
1929年7月26日,国民政府颁布《大学组织法》,规定大学以研究高深学术、养成专门人才为目标;大学分国立、省立、市立和私立4种;大学下设的学院分为文、理、法、商、农、医、工、教育等8种;拥有不少于3个学院的方可称大学。
国民党从四处收集人才开始组建中央大学,想将之建为国民政府的最高学府,到20世纪30年代,终于在罗家伦手里建成当学科门类最齐全的中央大学(今南京大学),体系庞大,名师众多。但中央大学由于与政治联系紧密,经常卷入各种运动中,师资流动很大,学术和教育质量受到很大影响,学生有的很优秀,有的则是达官贵人子弟,不学无术,良莠不齐,其基础是从无到有,并未形成很有特色的校风。
北京大学则改名为北平大学(不过时间不长),由于蔡元培的离去和全国重心的南移,有些衰落。但其文、理科依然不错,仅工科较差。
交通大学下设上海、唐山、北平3个分部,规模更巨,致力于工业救国,基础好,底子厚,理工科无人能及,缺点是由于隶属交通部,只限于理工,基本没有文、医等,十年间没有中大、清华发展快。
清华也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崛起,由于清华前身是留美预备学校,起点好,广延名师,又得天时、地利、人和,在梅贻琦率领下,以火箭速度发展,短短十数年就成为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文、理、工都有很强的实力;国学院诸泰斗竞艳,蔚为壮观。
张伯芩和严范孙在天津创办的私立南开大学,发展也很快。
同济大学成为有名的理、工、医大学。
这一阶段,中国最好的大学是中央大学、北京大学、交通大学和清华大学。这4校不相上下,号称大学“四强”。当时的著名学府,还有北洋大学、武汉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山大学、南开大学、同济大学、山东大学、东吴大学、东北大学、浙江大学、四川大学、武汉大学、东南大学、厦门大学、暨南大学、圣约翰大学、燕京大学、金陵大学、沪江大学、齐鲁大学等。1937年,全国共有大学及独立学院78所,教师6615人,大学生及研究生37330人。
大学体制成熟了,栖身大学或大学出身的现代知识分子群体形成了。相对于数亿人口的中国而言,他们还只是万分之一的凤毛麟角,确实是“精英”啊!
接下来是8年漫长的抗日战争时期,乃民国高等教育史上特殊的一页。
侵略者极恨民族意识最强、宣传抗战御侮最突出的大学,比如南开,竟被炸得只剩一座楼。民族危难中,一座座宁静的校园受到了严峻考验。70多所大学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纷纷内迁,辗转跋涉,维持教学。清华、北大、南开迁到昆明,组成西南联合大学。中大和交大迁到陪都重庆(但在南京和上海都留下伪中大和伪交大),浙大迁到贵州,交大的唐山和北平分部在茅以升带领下也迁至贵州。战争烈焰熊熊,大学薪火不灭。蒋介石将教育政策概括为:“战时要当平时看。”
西南联大合聚三校之力,无疑是当时全国最好的大学,名师璀璨,学生优异,也可以说是当时世界的名校翘楚;但三校虽然联合,其实也是各自为政,注定最后不可能合成一校。
内迁使交大和中央大学实力大受影响,无法与西南联大比肩。
浙大则创造了一个神话,在竺可桢带领下,在战火中成长壮大,一举成为最好的大学之一。李约瑟到贵州,发现这么贫苦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好的大学,惊讶之余,称赞其为“东方剑桥”。虽然老外言过其实,但也说明当时浙大的强大。这也是浙大学子最为骄傲的时期。
北洋大学颠沛流离迁到西安,与其它学校组成西北联合大学,从此开始衰落,抗战胜利才免去消亡的命运,在南开的土地上重建北洋大学,建国后改为现在的天津大学。
在这8年里,西南联大(含清华、北大)一枝独秀,中大、交大、浙大则不相上下。
抗战胜利后,各校迁回旧址,大学教育恢复了正常,各校继续发展。1946年《中华民国宪法》规定:“教育、科学、文化之经费,在中央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15%,在省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25%,在市、县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35%,其依法设置之教育文化基金及产业,应予保障。”
到抗战胜利3年后、民国覆亡2年前的1947年,这一年是民国高等教育的高峰,中华大地共有大学210所,其中国立大学31所,私立大学25所;国立独立学院23所,省立独立学院24所,私立独立学院32所;国立专科学校20所,省立专科学校32所,私立专科学校23所。全国大学聘任助教以上教师8964人,其中教授2700人;在校生155036人,其中研究生424人,本科生130715人,专科生23897人。
清华在西南联大时期又招集了一批名师,分校后更加强大;中大和交大也开始恢复元气;浙大继续保持良好发展势力头;北京大学则停滞不前,甚至有些不如燕京大学;南开大学从私立成为国立,得到了很大的发展,经过西南联大时期也更为有名。
所以,从抗战到建国前,中国最好的大学是清华、中大、交大、浙大;其次是北大、同济、南开、复旦、中山、东北、东吴、武大、燕京、金陵等。
科学文明和现代思想在朗朗传播。一座座学府,一团团浓荫;一个个学人,一片片书声;一次次晨昏,一串串故事。多少学子,在这里笑过哭过,爱过恨过。大学的话题,有关知识文化的传承,有关真理智慧的求索,有关社会文明的提升,有关民族精神的进步,有关人类理想的追求,永远探讨不完。
学者谢泳认为:1949年以前的中国是一个动荡的时代,真正安定的时间并不长。在这个时代里,除了外患以外,还有不断的内争。这样的时代,中国高等教育还能发展,实属不易。这个结果是中国知识分子共同努力造成的,也是中国国立大学校长能在政府和大学之间保持平衡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对大学独立所保持的相当尊重,应当肯定。
中华民国时期,正是因为有蔡元培、蒋梦麟、唐文治、张伯芩、梅贻琦、陶行知、马相伯、郭秉文、竺可桢、茅以升、罗家伦、胡适、李登辉……这些深受近代文明熏陶,热情追求真理,具有崇高人格的教育家,全面提升了中国大学的品质,使这些大学迅速和世界接轨,融入了人类主流文明。蔡元培、蒋梦麟身上所体现的“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北大精神,竺可桢身上体现的浙大“求是”精神,梅贻琦等人在清华搞的“通才教育”,无论在今天还是在明天都不会过时,也只有这些精神才可能把我们带入一个新的时代。
学者杨东平说:中国高等教育的童年是丰富、烂漫和充满活力的。半个世纪之前民族前辈的探索和思考,是我们今天在新世纪不断纠正、改良和前进的重要精神资源。
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