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啊,快五个月了吧?”
“瞧你身子还得再补补,肚皮这么大。”
“瞧这形,八成是个带把儿的。呵呵呵!”
正在洗菜的子霏,不断听到来往大婶们的调侃,除了微笑以对,额头一阵阵地发疼、刺疼。她坐到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太阳,晒得小脸绯红,浑身发烫,不经意间,纤竹丝扎破了手,也不自觉。
“朵朵姐,屋里没米了,我去买米,你等我回来再做饭。”阿琴说着,笑笑离开了。
现在,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看着她。梓祯自脚好后,就常跟阿里出海打鱼,而阿凯是梓祯在哪,他便在哪。
手伸进袖底,掏出一块褐色的树皮样的东西,扳下一块,扔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就喉里咽。那苦涩的味道哽得喉头生疼,心底一慌,眸底光影迷乱,她赫然蹲下身,拿起旁边的砍刀,将树皮块砸碎捣烂,囫囵吞下。强烈的涩味,呛得她眼眶红了一圈。她走到晒鱼板前,掀开板子,下面放着黄色的药块和几株干苦的草。一把抓起干草,就往嘴里喂。干涩的苦汗,混着滚进唇角的腥咸,浓烈的熏辣直冲上眼眶,看不清手中的是什么东西了,用力咬,狠狠地撕扯,克制着强烈的呕吐感,拼命往肚里吞。
她不要这个孩子,不要,不要,不要,她不要生恶魔的孩子。她已经有世上最可爱的两个宝贝了……不能要,不能要这个恶种……她要打掉它,绝不能让它出生,绝不能……打掉它,打掉它,打掉它……
“朵朵姐,你在吃什么?朵朵姐……”
阿琴扛着米回来时,看到子霏疯狂的举动,她的手上,嘴角,都流着血,模样疯狂,眼神混乱,好似着了魔一般可怕。三个男人出门前,都叮嘱她要好好照看着朵朵。怎么她只离开一下,就变成这样,她怎么了?
阿琴一把夺过子霏手中的东西,一看,大叫,“朵朵姐,这……这是大黄,附子,牛膝草?全是堕胎的药,你为什么要吃这些,你从哪里找来的?”脑中突然闪过几幕,那日朵朵说想大家做好吃的,要去买几味不错的卤料,一定是那时候。
可是,为什么?
“阿琴,把药还给我。”子霏伸手要夺,阿琴忙收拢药草,两人在院子里追了起来。阿琴又不敢动作太大,拉着子霏问原因,子霏不说,只是哭叫着要她还药。她一这护着子霏,又急又慌,直想拉子霏去看大夫,子霏却死活不走。
她看着满地零乱,不知道子霏吃了多少,会不会有危险。天哪,这叫她如何向阿祯哥哥交待,万一朵朵姐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已经六个月的生孕了啊!
“药,我的药,给我……我不要生,我不要生恶魔的孩子……我要打掉他,阿琴,求求你,把药给我……”
她身子蹒跚,哭求着,搅得阿琴心头又酸又急也哭了起来。她别开阿琴,抓起地上的大黄块,又往嘴里喂,但这次东西未到嘴边,手就被人拉住。
“朵儿,你在吃什么?”那声音,急切,严厉。
她浑身一震,抬起泪眼,耀眼的日光罩在他背后,而月眸中射出有两道寒光,瞬间定住了她,一抹深沉的痛,划过月眸,落在她眼底,似被毒蛰了一下,疼痛慢慢从心尖,蔓延到全身。
阿琴说出实情时,随后赶来的两个男人俱是一惊。
“朵朵,你……你这是为什么啊?这太危险了,你已经有六个月生孕,万一……”阿里沉痛道。原凯射来的目光也是一片惊诧。
她惨然一笑,“我不想生这个孩子,”面容届然扭曲,大叫,“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他——”未被抓的右手用力击向高隆的腹部,“他是恶魔的孩子,我要打掉他,打掉他——”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着梓祯拉住那只手,而他怀里的女人却更加疯狂,大叫大哭着,要挣出他的怀抱,叫着他们完全不懂的话,仿佛被恶魔追赶无处可逃的人,那么痛苦,那么疯狂,那么无助,那么……令人心酸……
到底是为什么,今早出门还那么温柔可人的人儿,朝他们挥手道别,还在他怀里撒娇的人儿,此刻却像要疯了一般。
“啊……血,朵朵姐……”
阿琴一叫,大家看向子霏衣裙下摆,一片褐色黑爪正张狂无忌地展向整个裙裾,黄沙地上,滴下刺目的殷红血滴。
哭叫声,一下停了。
她感到肚子传来阵阵搅疼,感觉到一股股液体正从体内流逝,一抬眼,对上他惊慌错乱的眼,眼帘慢慢被一股浓稠的血幕掩去,张口想唤他的名字,黑色的魔手迅速撕去她的意识。
“子霏——”
堕胎药吃的剂量不够,孩子最终保住了。只是母体受损颇大,需要好好静养。
这天起,梓祯再没随他们出门打渔,几乎片刻不离地待在子霏身边,照顾她。又怕她无聊,托阿里买来画具给她解闷。可是……
“我不吃,我不要——我要打掉他我要打掉他——”
她打碎他端来的粥,用力拍打肚子。他来不及拂去手上炽烫的烫液,拉住她的手,直接点了她的穴。她瞪着大大的眼,眼底浓烈的憎恨,顺着汩汩的泪水,不断往外淌。
他一怔,又将她轻柔地搂进怀里,“朵儿,不要哭……”
她哽咽着,“我肚子里是恶魔的孩子,我是**,我是荡妇,你也要吗?”
“要,我要。”
“可是我不要,我不要啊——你答应我,帮我打掉他,打掉他……”
“不行,你会有危险。”
“我不要他——”她痛苦地大叫,又嘤嘤地痛哭。“我不要他……不要不要……就是死,我也不要他……”
月眸重重一缩,收拢双臂,他捧起她的泪脸,一字一句道,“朵儿,他是我们的孩子,我要他,我要。你……要好好地帮我生下他,好不好?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
他俯下脸,吻去她的泪,用脸轻轻抚过她的泪颜,一次又一次恳求着,“朵儿,答应我,不要再伤害你自己。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朵儿,答应我……”
最终,她答应了。
连续几日,她都乖乖吃下补品,依照大夫的话,没有再哭再闹。一切,似乎又平静下来。
直到那一天,她坐在院里的屋蓬下,正绘着一幅江景图,图里有一簇簇泪滴般的迷迭花,紫云般堆满了大半个画面,看着看着,又似是宫中那满园的紫鸳花,无边无际忧郁的海蓝。
啪嗒一下,右手的画笔掉在沙地上,弄脏了鬃头。她困难地俯下身,拾起,走到水池边,洗了洗笔头,抬头时,却看到远处两抹健硕的身影。
耀亮的光扑打在他斑驳的发上,将整个身影罩上一层辉煌的金光,他负手站在那里,看不清任何表情,但那雍雅尊贵的君王之势已显露无遗,他面前的男人垂首揖身说着什么。他只是偶尔点点头,目光落在远江不知明的地方,仿佛天下已紧紧抓在他手中。
咚……画笔,落进清池,缓缓地,沉进湖底。
她再执起笔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左手不禁揪着衣角,很快,掌心湿了。
“朵儿,这画很美。”
熟悉温柔的声音响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同时,她感到脖子上有什么拂过,凉凉的。低头一看,是一条粉红色的项链,捻在手,冰滑透凉,色泽莹润,是用贝壳做成的。他知道,她喜欢红色系呵!可是,粉色的贝壳很难很难寻到。
“喜欢吗?还是红色最适合我的朵儿。”他俯下头,吻吻她粉红的颊,蹲下身将头轻轻帖在她腹部,倾听着里面的动静。然后,仰起笑靥说,“朵儿,它在动。”然后,一边抚着她的肚皮,一边说着温柔的话。
她握着笔的手,不断地颤抖。
傻瓜,他又不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笑得这么开心,这么开心,怎么可以!
“阿祯哥哥,烫熬好了。”阿琴朝他们叫,原凯跑去端来了烫,递到梓祯手中。
梓祯勺起一勺,吹凉后,试了温度,才小心翼翼地喂给她。喝完汤,她说想睡觉。他陪在她身边,直到她睡着了,还舍不得离开。原凯不得不提醒,招来梓祯冷眼,叹气在外等了许久,才等到人出来。
而梓祯刚一离开,明明睡着的人又睁开了眼。那眼底,蒙着一层如霜的冰寒,环伺小屋,似在寻找着什么。但是,屋中所有利器早被他收了起来。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她垂下眼眸,劲间粉润的光泽,刹那间蛰疼双眼,漾出一片狂乱的光影,她用力扯下项链,一颗珠子弹落在地,发出细微不可闻的声音,却立即惊回了屋外人的神。
梓祯浑身一怔,转身打开门,正看到子霏在吞那条粉红贝项链。
“子霏,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