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终是无声无息,滴落在那道明晰的朱横之上。
连着几日,他都没有回屋休息。她心绪一片紊乱,不知道应该选择相信他,还是……若选择不信,以后又该如何面对他,面对那双殷切又心疼的眼眸。
夜里睡不着,居然开始闹起孕吐。大夫们束手无策,只说她心郁纠结,导致这等症候。而解铃还需系铃人,那人现在却忙于三日后的大战,已无暇顾及她这个任性自私的女人了。
这日她又滴水未进,只因一吃下去便忍不住想吐出来,想起怀那两个孩子时也没受过这份罪,一直隐抑的疚意又开始翻搅。伺候她的小婢们急得团团转,软语相劝,也是莫可耐何。
在众人都一副噤若寒蝉时,卓古来看她。
“娘娘,您请放宽心,卓古此次被派为先峰军,一定想办法达成娘娘心愿。请娘娘勿必保重凤体。”
“卓大哥,谢谢你。”
卓古似还想说什么,但见子霏神丝飘远,亦压下心中话,顿了顿,却道,“娘娘,容卓古多言一句。”
子霏看向那张憨直朗阔的脸,经军中数日磨练,他比之渔村时更显将才风范。
“卓大哥请讲。”
“卓古斗胆,劝娘娘原谅陛下。陛下虽乃一国之君,亦有诸多苦衷。万事古难全,还望娘娘……多多体恤陛下心意。”
是夜,她便更是睡不着,反反复复,脑中也只想着一个人。那个三天前的夜里,自己离开,却再未见着一面的人。塞得满满的,全是他呵!
明明天气很热,可她夜里总是会被冷醒,对着满室烛光,尤自落泪。
突然,一道浅浅的笛声响起,她凝神一听,竟是那首《发如雪》。静谧的夜,笛声婉转缠绵,潺潺低徊,温柔旖旎,似蝶翼扑打过花间嫩蕊,翩带起一翼的香馨,芳菲摇曳在织灿的阳光下,那里有一粉裳美人迎风起舞,潜眉腰转回首间,竟是道不尽的脉脉浓情。
她推开丝被,未披单袍,便冲出房门,激动地朝笛音处奔跑,全不顾身体笨拙,昏暗的廊回里,急切地呼唤着心底的名字。
“梓祯,梓祯——”
这跌跌撞撞行来一路,惊出一串随行呼叫的婢仆。但那笛音却嘎然而止,再无声息。
她停在廊回中,四顾无人,刹那间,所有的夜寒凄清全涌入空落失望的心底,撕扯得全身都似要裂开。
“梓祯——”
她大叫一声,吓得欲要上前挽扶的人都不由一缩步子,不敢上前。
这一吼,似已积蓄她所有的力量,声歇的一瞬,她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娘娘。”
众人惊得忙上前托接,不料忽闪来一道银光,哗啦一道巨幅黑幕掩去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身形一顿,全停下动作。
黑幕如浓稠夜色,缓缓降下,披垂在一件银光灿灿的铠甲后,鎏金纹边,红缨翎羽,一只展翅欲飞的金鹰镂印在铠甲护臂之上,腰上一把银色嵌红宝石长剑,高大的身躯刹时令周围的灯色也亮了三分。
“奴婢叩见皇上,奴婢该死,没有护好娘娘安全。”
月眸紧凝着怀中梨花带雨的人儿,轻声道,“都退下。”
“是。”
子霏眨尽泪水,当看清眼前英姿飒飒的人,不顾一切地伸臂抱住他,哭道,“梓祯,梓祯……对不起,对不起……”
“朵儿,你……”
看着怀中哭得一塌模糊的人,他只有一叹,抱起她回屋。
可才行过几步,便听一声轰天彻地的响起,一股无匹的冲击波从他们身后抚来,他张臂紧紧将她护在怀中,感到周围的一切物什都在颤抖摇动,碎石断垣声不色于耳,伴着人马嘶鸣从远处传来。
她惊得抬起小脸,看向他。他面色一寒,立即抱起她大步回了屋。同时,屋外迅速聚集一群黑衣护卫。
他轻抚过她脸上泪痕,沉色肃目道,“子霏,待在屋里,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回来!”
原凯在屋外禀报道,“皇上,有人用火雷突袭郡首府,议事厅那方已被炸毁。”
未歇,一个青衣将领跑来,跪地即报,“皇上,郡首府被一叛党围攻,他们已经冲进来了。”
情势,迫在眉睫。
梓祯面色如常,沉声下令,“黑衣卫听令,朕要你们誓死保护皇后安全。未得朕亲自来接,绝不可离开此处半步。其他人,随朕迎击叛军!”
“是!”
众人齐声一应,势气汹涨,皆手按配刃而起。
他起步要走,一双小手紧紧缠住他腰声,他顿下身,只听得身后的人声音沙哑着,“梓祯,我爱你。”
他低头沉叹一声,大手抚了抚腰间的小手,小手终于松开。便头也不回,带着一众兵将,消失在火光汹汹的方向。
“娘娘请随我们进密室。”
有人给她披上罩衣披风,扶她进了屋后的一间密室。密室门关上的刹那,她看到有婢女穿上了她的宫服。
沉重的石门掩上后,外面的声响几乎听闻不见。身边的婢女一直轻声安慰她,许久她才平覆心情。回头打量密室,比她曾在昭仁王府待的要宽大许多,也舒适很多。有床榻,桌凳,还备有茶点食盒。看模样似乎是随时都准备好的。再一转眼,竟发现原凯竟然在室内。
“原凯你怎么不跟在皇上身边?”他不是梓祯的一品带刀侍卫么?!
原凯微微躬身,“皇上要臣全力保护皇后安全,臣不也颤离职守。”言语间也清楚透露了不愿意待在此处的态度。
子霏呼吸一窒,垂下头,手紧紧揪住胸口。他都是为了她,全是为了她啊!她却仍是怀疑他,不相信他。
“这三日,皇上他……宿在哪里?”
原凯垂首答,“这三日皇上一直在议事厅,与众将军商议扫除叛党之事。宿在侧厅中。”
侧厅?!她知道,那里……并没有床,只有一张小小的几案,可以用来批阅折子,但是睡觉……天哪,她到底做了什么!
突然,又是一阵轰天动地的震动,巨响似乎就在近处。隐约中,似乎听到外面有铿锵刀剑声,她不禁帖耳倾听。原凯护过来,将她推至室内,帖墙细听。婢女扶着她,却比她还紧张,浑身都在发抖。她拍拍婢女的手,叫她不要担心。婢女低低地唤了一声娘娘,她回以一笑。
现在,除了信任他,就是听话地静静等待了。
而这一等,没有晨昏,不晓日月。从时不时的震动轰鸣,到偶尔响起的兵击声,再到静谧得仿佛天地都已归去。许久许久,都没有人来为他们开启这扇石门。
“原凯?”
“娘娘请宽心,陛下一定会回来开启石门。”
原凯又一次按住她出室的念头,她紧盯着石门恨不能将之盯出个洞来。心里怨着这石室修得不好,连个查看外间的漏洞也没有,下次一定要告诉梓祯,照着昭仁王的密室做一个一样的。她来来回回不断说服自己,可随着幽闭时间增长,密室狭小的空间,无一不使人心生不安。室内的食物也渐渐被耗尽,据她估计至少已经过去二三天。若是东西吃完,还无人来开门,她不管如何也要出去看看。
又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的灯光只剩下那盏长明灯,储备的东西已经被全部吃光。若再不出去看看,他们被封死在这里就冤枉了。
“原凯?”
“娘娘,待我先出去打探一下,若无异状你们再出来。”
“好。”没想到这小子还挺通情达理的,比她想像的更通融。
于是,又在听了室外动静许久,原凯才一点点推开室门一人大小的缝,倏地一下钻了出去,立即关上石门。而就这一刹那的时间,子霏看到石门前躺倒的几具尸体,断手开胸去脚无头……一丝浓重的血腥味飘了进来,她们都被吓了大跳,捂着嘴直往后退。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石门终于被打开,原凯将她们接了出去。
再次立足平地,眼前的一切把他们都惊呆了。
曾经那个精致的院落,虽比不得宫中富丽堂皇,却也自有一番南国风情。可现在,当初的景致一分未剩,屋舍全塌了,回廊几乎寻不着,被一堆废砾埋住。她们落脚的地方,应该是原凯才整理出来的。而院中水池边,躺的全是已经死去不只一天的侍卫婢女,其状惨不忍睹。
子霏掩住口鼻四下查看,婢女想拉住她,她却不以为意。
“原凯,这都是那火雷炸的吗?”屋舍、人身都有明显的焦痕,黑灰陈积得满地。
“应该是。”原凯蹙眉答道。发现子霏没有如想象中大惊小叫,黑眸也闪过一丝异色。
子霏抽过一根木条,翻查着废墟。另两人开始奇怪她在找什么?
“啊,是这个?”她叫了一声,另两人忙围上来,“快,帮我把那个弄开。”
原凯动手搬开一块烂木板,模样似乎是一道门。门下,又露出几具焦黑的尸体,着黑衣,应该是那群黑衣卫,如此看来那些人已全体殉职。又移开了尸体,终于在断墙角找到半块黑呼呼的东西,似铁,原形似乎是个圆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