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八日,日军向驻守在北平南苑、北苑、西苑阵地的中国守军发起了猛烈进攻,几十架飞机呼啸着,狂轰滥炸,然后是一排排迫击炮弹齐飞。
日军华北驻屯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亲自指挥作战。飞机、迫击炮轮番轰炸之后,香月清司挥动指挥刀,一声吼:“进攻!”
日军步兵联队发起了冲锋。
中国守军开始猛烈地还击。中国军队的武器差,弹药少,全凭一腔爱国热血与无所畏惧的勇气。晁承兴此刻已经是一个连长。十几天前,在与日军的激战之中,晁承兴提着一把大刀,闯入敌人的阵地之中,连砍了三个日本鬼子,得到师长赵登禹的嘉奖,任命他为连长。
晁承兴的连队在最前沿阵地。
日军步兵已经冲到阵地上。
晁承兴跳了起来,振臂一呼:“兄弟们,把日本鬼子劈下去!”
阵地上立刻响起排山倒海的呼喊声:“把日本鬼子劈下去!”
大刀闪烁,鲜血四溅。
日军步兵的一次次冲锋都被中国战士们闪闪发光的大刀劈了回去。
尸横遍野。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晁承兴浑身血迹斑斑,他正蹲在地上,磨着被砍卷了刃的大刀。日军阵地上,迫击炮兵又在准备炮击。
一个通讯兵跑到晁承兴身边,传达命令:“晁连长,上级命令,立刻撤退!”
晁承兴的大刀猛地在石头上一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他抬起头,惊讶地道:“什么?撤退?”
通讯兵道:“是,撤退。”
晁承兴跳了起来,一声怒吼:“小鬼子的刺刀已经抵在我们的眼前,怎么能撤退?一旦撤退,不就把北平拱手让给日本鬼子了?”
通讯兵吓了一跳,回答:“连长,我只是传达上级的命令!”
附近的官兵们围了过来,义愤填膺道:“这是什么狗屁命令?撤退?我们又没有打输,为什么要撤退?”
“跟日本鬼子拼了,我们不撤退!”
“跟鬼子拼了!”阵地上响起一阵阵怒吼声。
“师长来了。”有人喊了一声,阵地上立刻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望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军人,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警卫兵。
赵登禹三十多岁,凛凛一躯,双目威严如电。他沉稳地走到阵地前,站在战壕边沿,痛心疾首地道:“兄弟们,撤退是上级的命令,我也不想撤退,一旦撤退,就把北平拱手让给了日本人。北平城里是我们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他们可要遭罪了呀!”
有的士兵已经在哭泣。
阵地上依然静寂无声。
赵登禹继续道:“日军数倍于我,已经打破了西苑、北苑的我军阵地。我们撤退,是战略性的撤退,我们放弃一个北平城市,就是为了能彻底打败日本侵略者。”他猛地伸出一只手,一声大吼:“一个战士没有血性,一支部队就没有希望,你们都是有血性的男儿,打败日本鬼子,就靠你们了。但是打败日本鬼子,不是今天,所以,我们必须撤退!”
“撤退!”晁承兴喊了一声。
赵登禹看到晁承兴,走了过来,说:“晁连长,好样的,你的连每一个士兵都是好样的,撤退!”
晁承兴敬了一个刚劲有力的军礼:“报告师长,我的连队断后。”
赵登禹还了他一个军礼。
部队开始有序地撤退。
此刻,日军驻屯军第一联队队长牟田口廉也大佐带领队伍,绕过南苑阵地,从南苑西侧的槐庄火速北上,赶到赵登禹的部队撤退的必经之路天罗庄,设下埋伏。
牟田口廉也几次败于赵登禹,被司令官香月清司骂得狗血淋头。这次给他下了死命令:得到北平日本特务机关的情报,赵登禹的部队撤退要经过天罗庄。在天罗庄设下埋伏圈,不消灭赵登禹,自裁以谢天皇。
卫兵前来报告:“中国军队已经进入我军埋伏圈。”
牟田口廉也大佐正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撤退的中国军队,暗暗叹服。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是看打了胜仗的时候,而是看撤退的时候。赵登禹的队伍撤退时井然有序,进攻的时候战斗力可想而知,日军几次进攻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牟田口廉也大佐的望远镜锁定在队伍之中的三辆汽车上,目露凶光,说:“那一定是中国军队的指挥车,瞄准汽车,进攻!”
枪炮齐鸣。
撤退的赵登禹坐在中间的一辆汽车之中,陡然遭受到日军猛烈的炮火袭击。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从容部署,希望能杀开一条血路,冲过去。
一场激战,赵登禹和近千名战士壮烈牺牲。
晁承兴带着一个连队最后冲杀出了鬼子的埋伏圈,他的一个连只剩下两个战士,三人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而且枪膛里没有一颗子弹,手中的大刀也卷了刃。
“连长,队伍已经打散了,怎么办?”一个叫李文的战士焦急地问晁承兴。
晁承兴冷静地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才发现三人已经闯进了一条胡同之中。
鬼子的枪声、喊杀声越来越近。
“这里应该是一所大学。”晁承兴冷静地说,“咱们离开这里,别连累了大学里的学生。”
实际上,大学早已经停课,并没有几个学生在里面,只有几个负责看守校园的老师在里面。
三人正在胡同里往前跑,胡同里一道小门开了,一个人的脑袋伸了出来,看到了三人,问了句:“你们是什么人?”
晁承兴惊讶地道:“于刚老师。”这个人居然是曾经和晁承兴一起游行,被抓进警察署的老师于刚。
“晁承兴?”于刚立刻认出了晁承兴,“你怎么在这里?”
晁承兴道:“队伍被打散了,日本鬼子打进城了!”
于刚立刻道:“你们先到学校食堂里躲一下。”晁承兴三人打了一天,又累又饿,正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三人进了门。胡同之外,一队日本鬼子冲了过来,并没有发现三人。
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八日,第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壮烈牺牲,同日夜,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带领残部撤离北平。七月二十九日,北平沦陷。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北平能守至少一个月以上。可实际上,孤立无援的铁军,仅仅守了十几个小时。
战争果然来了。比预想的快得多。得到战斗已经打响的消息时已经是下午,整个北平城里,到处是报童喊号外的声音。所有计划全打个乱了,晁信义在第一时间飞奔回到家里,先取下京西胭脂铺的金匾,用油布裹好,藏在京西胭脂铺后院外的一个排水沟里。
晁冬雪惊讶地道:“爹,这里安全吗?”
晁信义苦笑了一下说:“不安全,但至少比挂在店铺门楣上安全。”
父女俩藏好匾返回家中,张淑梅和花红蓝已经简单地清理了一些衣物,大家一齐上车,准备出城。
一出门,晁信义就意识到自己失算了。路上到处都是人,汽车陷在人海之中,根本无法行驶,比人行的速度都慢。他们处于西城,离西边的门是最近的。可是,晁信义想到,西城一带,日军在宛平附近驻扎了大量军队,很可能是日军进攻的重点。
晁信义告诉司机,不走西边,从南边出城。
司机已经走上往西的路,若要改走南门,需要调头。为了调头,汽车走进了一条窄巷,没料到,一钻进去就被堵死了,到处都是人,根本没法走。
此时,晁信义还不十分急,他总认为,中国军队应该可以守十天半月,他有从容的时间离开。于是,他再一次下令,先回去,等街上人少了再走。
返回的路同样不好走,尤其特别的是,走的方向和大多数人相反,属于逆行,只能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这样折腾到晚上总算到了家门口,却听到一个惊天消息。防守西苑的第三十八师败退,日军已经从西面进城。
此时,晁信义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误。他冷静地想了想,对女儿说:“冬雪,北平城中有没有要好的朋友?”
晁冬雪点了点头说:“有。”
晁信义不容置疑地道:“去躲几天再回来!”
晁冬雪道:“爹,日本人已经打进了北平,到哪里都不安全!”
晁信义果断地摇头道:“孩子,在别的地方比在京西胭脂铺安全!”他想起了水伯,那个潜伏在京西胭脂铺几十年的日本人,他偷走了一个假的胭脂配方,又被常家聚剁下了一只右手,会善罢甘休吗?
晁冬雪想了想说:“好。”
晁信义叹息了一声:“冬雪,爹对不起你,当时应该把你一起送出去!”
晁冬雪笑道:“爹,您说什么呢?或许我们一家都会安然无恙的,您就别多想了。”
晁信义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晁冬雪说了一声:“你跟我来。”
晁冬雪跟着父亲来到正厅。晁信义从供桌上捧下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卷捆好的字画,交到晁冬雪手中:“冬雪,这就是乾隆皇帝的御书,也就是我们京西胭脂铺的金匾题字,无价之宝,你带在身上。”
晁冬雪双手接过,感觉沉甸甸的。
晁信义一挥手,说道:“立刻走!”
晁冬雪担心地道:“我走了,您和妈妈、姑姑怎么办?”
晁信义昂然道:“你去吧,我会再想办法的。”
大家在路上堵了大半天,水米未进,此时是又饥又渴。张淑梅问晁信义:“要不要先弄点吃的再让冬雪走?”
晁信义立即摆头道:“不行,马上就走。现在整个北平城都是乱的,去晚了怕是找不到人家,快走。”
听了父亲的话,晁冬雪立即走了。晁信义这才对张淑梅说:“你去弄点吃的,简单点,只要能填肚子就行。”又对司机陈小五说:“小五,我们去把门关上。你去关后门和侧门。冬雪大概已经出去了,我去关前门。”
陈小五答应一声,向后走去。晁信义出了正门,穿过前院向正门走去。他担心冬雪还没有走远,也想看看街上的情况,关门之前,伸出头向外看了看。街上还有很多人东奔西跑,如没头苍蝇一般,但是和下午相比,显然已经少了很多。
晁信义正准备关门,突然有几个人闯了过来。其中一个人用双手撑住门,大声地说:“掌柜的,等一等。”
晁信义听到的是中国话,以为是熟人,愣了那么一下。最先说话的那个人,一把将他推开,然后弯着腰请后面的人过来。
晁信义看清楚了,刚才说话的人竟然是地痞吴天。跟在吴天身边的是胡七,另外几个大概是他们的手下。这些人迎着的是三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这两个人晁信义不认识。而跟在后面的一个老年人竟然是水伯。不,是松下次郎。
松下次郎走到晁信义面前,假惺惺地说道:“掌柜的,我是水伯,我回来了。”
晁信义沉稳如山,哈哈大笑:“想不到京西胭脂铺小小的地方,居然隐藏着这么大的人物,晁某人失敬得很呀!哈哈哈!”
松下次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吴天跨前一步,双手抱拳,笑着说道:“晁掌柜,松下先生不想和你为敌,想和你交个朋友,大家坐下来谈,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晁信义冷冷地说:“是吗?”
松下次郎脸色铁青地说:“晁掌柜,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要京西胭脂铺的胭脂配方,你拿给我,我转身走人。”
晁信义盯着松下次郎,问道:“我倒是想搞清楚一件事,三十七年前,松下次郎先生的父亲松下长生,就在这里,是不是对我的父亲说过同样的一番话?”
松下次郎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也闪过一丝狡黠,道:“三十七年前?哦,那就是一九〇〇年,那时我在日本,我不知道晁掌柜是什么意思。”
晁信义指着身后的房舍说:“松下先生在我家住了三十多年,不应该不清楚三十七年前发生的事吧?这样搪塞的借口说明什么?是不是说明,松下先生做了,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松下次郎被逼到了墙角,没有退路了,他干脆露出了凶相,道:“承认怎么样,不承认又怎么样?坦率地告诉你,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本人,并不想杀人,我们只想要配方。三十七年前,是你的父亲逼我的父亲。今天,我希望晁掌柜别犯和你父亲同样的错误。”
晁信义一声冷笑,说:“如果我不把配方给你,你是不是要杀光京西胭脂铺的人,一把火烧了京西胭脂铺?”
吴天忙在中间劝解:“晁掌柜,不就是一个胭脂配方吗,你给松下先生不就得了?”
松下次郎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否认。他是必须要得到胭脂配方的,为了得到配方,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任何代价。
晁信义在这里与他们周旋,只想拖时间,以便张淑梅以及花红蓝他们发现前面有危机,乘机从后门逃走。毕竟,此时日本军队还没有完全进城。他的估计如果不错,松下次郎大概是担心晁信义逃走,将配方也带走了,所以才带着吴天等人抢先一步登门的。
可晁信义想错了,无论是张淑梅还是花红蓝,都不会撇下他独自离开的。她们在家里等了一段时间,不见晁信义回来,又似乎听到院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便和陈小五一起找了过来。
门口黑,没有点灯,张淑梅看不见都是些什么人,所以问:“信义,你在和谁说话?”
晁信义听到妻子的声音,知道已经晚了。
吴天的人迅速跑过去,将三个人拦住。
松下次郎说:“晁掌柜大概需要时间思考一下,走,我们进去说吧。”
这些人便押着晁信义等四人,走进了晁家正厅。
晁信义想,这一关恐怕难过,而今之计,只能先让张淑梅他们脱身,自己再想办法。他对松下次郎说:“你不就是要胭脂配方吗?他们三个人与这事无关,你让他们走,我给你一个了断。”
松下次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花红蓝,花红蓝丝毫不慌乱,就仿佛这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一般。松下次郎认识花红蓝有三十多年了,却感觉怎么也看不透她,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与晁信义是什么关系?
林水儿走到松下次郎的身边,用日本话低声说了一句:“次郎叔叔,小心晁信义使诈!他身边的两个女人都不能走!否则,你就前功尽弃了。”
松下次郎心中涌上一种绝望的感觉,晁信义把儿子、女儿、孙子都送出了北平,大门口的金匾也已经取下,说明他早有准备。自己这次来,得到胭脂配方的可能性并不大。他一咬牙,狠毒地道:“我若得不到的东西,我就彻底毁灭了它。”
他用手一指陈小五,吼了一声:“你可以走!”
陈小五犹豫了一下,本能地看了看晁信义,便往外跑去。
张淑梅对身边的花红蓝微微一笑,低声道:“红蓝妹妹,晁家连累你了,欠你的,我们夫妻下辈子还你。”
花红蓝听她的声音不对,低头一看,发现她的双手捂在胸前,双手之间露出一把刀柄,鲜血正从胸口冒出来。
“姐姐。”花红蓝忙搀扶着张淑梅,她的身体软软地靠在花红蓝的肩膀上。
晁信义回头一看,张淑梅已经自杀了。
晁信义无限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这是两个人早已经商量过的。如果松下次郎没有回来,京西胭脂铺也许可以挺过这次劫难。如果松下次郎回来了,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得逞。
京西胭脂铺争的是这一口正气。
张淑梅自杀,就是断了松下次郎以她胁迫晁信义的念头。晁信义见妻子已经慢慢地闭上眼睛,猛地站起来,如一头愤怒的狮子扑向松下次郎。
他要杀了松下次郎,与松下次郎同归于尽。
枪响了,几颗子弹同时打进了晁信义的身体。晁信义摇晃了几下倒在地上。
吴天被枪声惊吓得跳到一边,连声说:“何必呢,为了一个配方,连命也不要了!”
胡七看了一眼旁边那几个一直隐瞒身份的日本特工,暗暗想,这些狗日的日本鬼子,真他妈狠,杀人就如踩死只蚂蚁。
花红蓝慢慢走到晁信义身边,跪了下去,双手抱起他的脖子。晁信义前胸中弹,鲜血淋漓,已经说不出什么。他的嘴角是一丝歉意的微笑。他对不起花红蓝,她为晁家付出了一生,却连一个名分都无法得到。
花红蓝缓缓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松下次郎。
松下次郎也在看着她,这是他最后的希望。这个结局是他预料到的,但这并不是他希望的。
花红蓝说:“松下先生,我在京西胭脂铺做了三十多年,京西胭脂铺的配方我知道八九。”
松下次郎的心猛地一振。
花红蓝继续道:“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松下次郎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你快说。”
花红蓝道:“他们做了一辈子的胭脂水粉,把他们的尸体放入沉淀池里,也算一个归宿吧!”
松下次郎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答应你!”
花红蓝跪在吴天的面前:“吴大爷,请您和胡七爷帮忙抬一下晁掌柜。”
吴天和胡七都感觉到有些意外,但又不好拒绝。松下次郎哼了一声,说:“那就辛苦两位了。”
吴天和胡七抬起晁信义的身体,跟花红蓝进入后院水粉制作室,放在沉淀池之中。松下次郎已经让另外两个汉奸把张淑梅的尸体抬了进来,并排放在一起。
胡七看了看洁净的沉淀池,哈哈一笑道:“大哥,晁掌柜命不错,有这么好的归宿地。”
吴天叹息了一声:“人都死了,归宿再好又有什么意思?晁掌柜的就是一时糊涂。”
花红蓝淡淡地对二人道:“谢过两位爷,请你们出去一下,顺便帮我关上门。”
松下次郎站在门口,有些焦急地道:“花红蓝,我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花红蓝道:“松下先生,你已经等了三十多年,再多等几分钟而已,我帮他们整理一下,让他们体面上路。”
松下次郎无可奈何地说:“我再多等你几分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花红蓝慢慢地关上了门。
吴天对松下次郎点头哈腰地讨好道:“松下先生,晁掌柜就是看不懂形势,固执己见,不懂得变通,如果和松下先生合作,岂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松下次郎脸抽动了一下,低吼了一声:“闭嘴!”
吴天立刻闭嘴,惊愕不已,灰溜溜地站到了一边。
松下次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心却如大海的波浪翻滚。他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失败太多,他已经输不起。
他从花红蓝镇定的神色之中预感到一种不祥!一股怒火从心底蹿了起来。
他在做最后的等待。
几分钟,漫长得如一个世纪。
“好了吗?”松下次郎问了一句。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后院里也是一片静寂。
“开门。”松下次郎歇斯底地吼叫起来,冲到门前,飞起一脚踢门。制作室的门很厚重,发出沉闷的声音,门却丝毫未动。
林水儿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前辈,中国人是不可信的。”
松下次郎吼道:“把门撞开。”
吴天和胡七慌忙过来,撞了一阵,门纹丝不动。几个地痞找来扁担、木棍,七手八脚地终于把门撬开了。
松下次郎冲进里面,一眼就看到沉淀池之中并排躺着三个人,晁信义躺在中间,左边是张淑梅,右边是花红蓝。张淑梅和花红蓝的一只手都搭在晁信义身上。
松下次郎呆若木鸡。
林水儿走近看了看,轻描淡写地道:“死了,服毒自杀!我曾经想过,一个女人死心塌地为一个男人,没有友情,只能是爱情。”
松下次郎绝望地号叫一声:“晁信义,你死了,我也不能让你如愿。”他冲到沉淀池边,伸手想把三个人分开。
林和不慌不忙地伸手过来,挡住了他:“次郎兄,人已经死了,你无法分开了。你不是要京西胭脂铺吗,现在你已经得到了,还有史密斯的美丽雪花膏厂、王记胭脂坊。你集三家之长,难道就不如一家京西胭脂铺?”
松下次郎被林和一阻挡,恍若梦中醒来,一声长叹:“我不甘心呀。”
林和笑道:“世上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完美,想开点吧。”
松下次郎阴沉着脸,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制作台上,慢慢走了过去。
制作台上的几个瓷碗里装着一些雪泥,清香袭人。
林水儿也被这股清香吸引过来,称赞道:“好香。这是京西胭脂铺研究的新品种吧?”
松下次郎眼睛里露出惊喜的神色:“不错,是京西胭脂铺研究出的新品种。美国人的设备先进,他们一定能分析得出原料。”
晁冬雪跑出了京西胭脂铺,街道上人来人往,虽然不像下午那般到处都是人,可还是有很多人在四处奔逃,一会儿向前奔去,一会儿又折回来。
晁冬雪按照父亲的吩咐,找了两家同学。可是这两家都是人去房空。她回到街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独自站在那里,看惊慌地跑来奔去的人,心中有一种特别的凄惶。
迎面一个男人匆匆跑来。
“冬雪!”
“长庚!”
王长庚张开双臂,晁冬雪扑入他的怀中,他把她紧紧搂住,低头就吻她的唇,吻她的脸,吻她的额头。晁冬雪热烈地回应着他,仿佛分别了很久,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冬雪,我想你。”他的嘴唇抵着她的脸,激动不已地说。
“长庚,我也想你。”她紧贴着他的胸,动情地说。
王长庚双手捧着她的头,问:“你怎么在这里?”
晁冬雪说:“我爹让我在外面躲一段时间,他说在京西胭脂铺很危险。”
“跟我回家!”王长庚不容置疑,斩钉截铁地说,“我今天就给我爹说,我娶你,我们永不分开!”
两个人手牵着手,跑回了王记胭脂坊。先经过了王记胭脂坊的后门,王长庚没有停下来,拉着晁冬雪说:“我们从前门进去!”
“我的祖宗,你这是跑哪里去了?”王家栋从后门闪了出来,拖着哭腔。
王长庚和晁冬雪停下脚步,两个人的手还是紧紧地握在一起,王长庚把晁冬雪往身边拉了拉,喊了声:“爹。”晁冬雪脸色微微一红,轻轻地道:“伯父。”
王家栋说:“日本人都进城了,你们还在这里跑来跑去。子弹是不长眼的,知道吗?快进来。”
王长庚忙拉着晁冬雪进了屋。
王记胭脂坊后院没有一个工人,静悄悄的,该跑的能跑的都跑了。王家也曾跑过,结果和晁家一样,根本出不了城,所以又回来了。刚回来,王长庚惦记着晁冬雪,找个机会便溜了出去。
现在,偌大的院子里,只有王家一家人和晁冬雪。大家都站在那里,不说话,等王家栋拿主意。
王家栋对晁冬雪说:“冬雪,你坐。”
晁冬雪没有说话,也没有坐。王长庚伸手拉了她一下,差不多是把她按坐在了椅子上。
王家栋问:“你怎么一个人?你爹娘呢?”
晁冬雪便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家栋。
王胭脂真是急了,说:“父亲,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拉家常?快想想办法,我们怎么办?”
王家栋说:“日本人已经进城了,还能怎么办?这几天他们肯定全城戒严,要想出城,根本不可能。”
王胭脂说:“那怎么办,我们难道在家里等死?”
王家栋说:“怕什么?好在我和长庚都在日本留过学,会日语。就算日本人来了,我和长庚找他们交涉,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放心好了,大家都回房去休息吧。长庚,我的儿,你照顾好冬雪。”
王长庚答应一声,拉起晁冬雪向后走去。
王长庚把晁冬雪牵进了自己的房间,晁冬雪一进他的房间,就感动得泪水涟涟:门的后面是一幅自己的画像,旁边还有一行工整的小楷字——冬雪,我爱你!
王长庚说:“冬雪,我去给你倒碗水。”话没有说完,就呆住了,晁冬雪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手指缝隙之中流了出来。
“冬雪。”王长庚慌忙把她揽入怀中,正想安慰她的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
晁冬雪慌忙推开王长庚,手慌脚乱地抹去了眼泪。
王长庚问:“谁呀!”
门外传来王家栋的声音:“长庚,是父亲!你出来一下!”
王长庚把门打开一半,用身体挡在门口,问道:“父亲,有什么事情吗?”王家栋把一个巴掌大小、厚两公分的册子塞入王长庚的手中,严肃地说:
“长庚,这是王记胭脂坊的命根子,你要好好保管呀!”
王长庚一愣,说:“父亲,这不是姐姐负责的吗?”
王家栋骂了句:“混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能懂事点?你姐姐知道,这是给你留一份,以防万一的。”说完转身走了。
王长庚关上门,和晁冬雪一起坐在床沿上,翻开小册子。晁冬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移到了另外一边,说:“这是你们家的胭脂配方!”
王长庚点了点头,把胭脂配方放在冬雪的手中:“你帮我保管!”
晁冬雪迟疑了一下,说:“这……不太好吧?”
王长庚笑道:“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什么不好的?”
晁冬雪心中一阵阵温暖。
王家栋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听到外面有人叫喊的声音,还有拍门的声音。开始王家栋没太注意,等着下人来请示。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所有的下人都跑了,根本没有人。他不得不自己走过去,问道:“外面是谁?”
“王掌柜,开门!快开门呀!我是吴天。”
王家栋想,这个吴天,莫不是没地方躲,想跑到王家躲一躲?此人是个地痞,手下有一帮泼皮,这种时候还是不得罪他的好。这样一想,王家栋便将门打开,往外一看,脸色立刻凝住了。
门外站着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吴天,还有胡七、林和、林水儿、松下次郎,后面另有七八个人,不知他们的身份。
“欢迎皇军!大大地欢迎皇军。”王家栋立刻弯腰鞠躬,并换了日语。
这一招果然奏效,吴天和胡七见王家栋居然懂得日本语言,立刻肃然起敬。林和、林水儿、松下次郎不意外,但听着日语感觉亲切。后面那些人,有几个是吴天的手下,有几个是日本特工。吴天的手下自然听不明白王家栋的话,日本特工在中国生活了很长时间,平常听到的都是中国话,现在突然从一个中国人嘴里听到日语,自然感到惊奇。
王家栋知道来者不善,但目前还看不出恶意。眼前之急就是好好招待他们,保住家业。
“长庚、胭脂,日本朋友来了,快出来倒茶。”王家栋喊儿子王长庚,因为王长庚也懂得日语,这样便于沟通。
王长庚听到父亲喊,忙对晁冬雪道:“你别出来,我出去应付一下。”
晁冬雪紧张地点了点头。
王长庚出了卧室,用日语向大家问好,显得毕恭毕敬。王胭脂斟茶倒水。王家客厅满满地坐了一屋子。
“王掌柜,想必您对我不陌生!”松下次郎开门见山地道。
王家栋只能道:“幸会!幸会!”
林和用日本话得意地对王家栋道:“王掌柜,鄙人日本北平特务机关处处长。现在北平已经被日军管辖,北平的一切物资都属于大日本帝国,包括你的王记胭脂坊。松下次郎君的意思,是与王记胭脂坊合作,一起经营美丽雪花膏厂。京西胭脂铺的晁信义不与松下次郎君合作,已经按照日本陆军部临时军令处决了。”
王家栋一阵哆嗦,虽然是七月,天气很热,但他的额头冷汗直冒。
王长庚默然不语。
王胭脂听不懂日本话,但看父亲的神色,知道事情不好,不敢说什么。
松下次郎冷冷地问:“王掌柜,如果与我合作,我会给你股份,王记胭脂坊也可以保全,如果不与我合作,后果会怎么样,我不敢保证。”
王家栋用衣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双手抱拳,四方一拱,道:“林处长和松下次郎阁下这么给王记胭脂坊面子,是王某祖上积德呀!合作,怎么会不合作呢?”
林和与松下次郎不约而同地露出笑脸。
林和道:“王掌柜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松下次郎松了一口气,说:“王掌柜的,只要我们友好地合作,我不会亏待你。现在你、你女儿,跟我到京西胭脂铺去一趟。”
王家栋点头哈腰道:“好。”
林和示意日本鬼子退出了王记胭脂坊,却对胡七低声说了几句。胡七人模狗样地挺直了身体,嗨了一声。
松下次郎起身道:“我们走!”
王家栋对王长庚说:“儿啊!爹和姐姐不在家,你要懂事点,别一天只知道画画,画画能有什么前途。”
王长庚听得出父亲的弦外之音,点了点头,应声道:“爹,您就放心吧!”
日本鬼子撤退,父亲、姐姐跟松下次郎走了之后,王长庚发现,胡七和两个混混留了下来。这些家伙一直跟着林和混,却根本不知道林和的日本人身份,直到这个下午,林和才给他们发了王八盒子枪,亮明了身份。
胡七皮笑肉不笑地道:“王少爷,这是日本人的意思。只要你父亲不耍阴谋诡计,大家都相安无事。”又用手一指后院,大声吆喝道:“你们两个到后院门口守着,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否则我扒了你们的皮。”
两个混混不敢怠慢,应道:“是,七爷。”
胡七拖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往前门口一坐,用手拍了拍腰上的王八盒子枪:“前面嘛!胡七爷亲自带枪看门。胡七爷给你王记胭脂坊看门,你该满足了吧!”
王长庚用日本话骂了一句:“日本人的孙子。”
胡七怪眼一瞪,问:“你说什么?”
王长庚不紧不慢地说:“胡七爷辛苦了。”
折腾了一个晚上,天已经亮了。王家栋跟着松下次郎等人来到昌延里的街上,也可能是太早,也可能是大家都躲了起来,街上竟然没有一个人。他们来到京西胭脂铺大门口,王家栋抬头一看,京西胭脂铺的金匾已经不见了。
松下次郎昂然直入,王家栋跟着走进去。昔日辉煌的京西胭脂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知了在胡乱地叫着。王家栋蓦然想起,三十七年前的那个夏天,知了也是这么叫着的,心中顿时无限悲凉。
松下次郎等人并没有停留,直接到了后院,进入沉淀室。
王家栋一眼便看见沉淀池之中躺着三个人:晁信义、花红蓝、张淑梅。显然,林和没有说假话,晁信义已经死了,他的妻子张淑梅也死了,还有花红蓝也死了。这个女人在晁家三十几年,她和晁家到底是什么关系,王家栋至今都没有搞清。想当年,为了打击京西胭脂铺,王家栋故意说花红蓝和晁信义如何如何。现在,看到她和张淑梅死后,都将自己的一只手搭在晁信义身上,才隐约感到花红蓝和晁信义之间确实有一段情。
几十年风雨,瞬间闪过王家栋的大脑,他的心中升起一股透彻的悲凉。
松下次郎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恨京西胭脂铺,我帮你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你难道不高兴?”
王家栋颤声道:“高兴。”
松下次郎得意地道:“今天带你过来有两件事情,第一件,就是让你看看京西胭脂铺研究的新产品。”他用手一指制作台。
王家栋和王胭脂走到制作台前,揭开碗盖,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他们是制作雪泥的内行,一看就知道这是上好的妆品。
松下次郎道:“你们是行家,用美丽雪花膏厂的先进设备,能不能分析出原料的比例、制作的方法?”
王胭脂迟疑了一下,说:“松下先生,这个有点困……难……”
王家栋却回答说:“可以!不过需要时间!”
松下次郎露出满意的微笑:“我就等你这句话!把这些雪泥带走,我今天让你来要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要你亲眼看到,京西胭脂铺彻底地消失。”
王家栋不寒而栗,说:“人已经死了,东西也全在你手中,京西胭脂铺已经垮了,还要怎么消失?”
松下次郎冷笑一声,答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王家栋和王胭脂端着两个瓷碗出了京西胭脂铺,松下次郎需要的东西已经搬完了,几个日本鬼子在里面浇上汽油,放起火来。
火光冲天而起。
松下次郎站在马路对面,咬牙切齿地发狠道:“姓晁的,我就是要彻底毁灭京西胭脂铺。”事实上,松下次郎在京西胭脂铺潜伏了几十年,如果不是日军打进北平,他将一无所获。他觉得是一种耻辱,一种失败,自然要置京西胭脂铺于绝境而后快。
烧光了京西胭脂铺,王家栋父女跟松下次郎到了美丽雪花膏厂,美丽雪花膏厂已经被林和派出的人占领。他们大概知道,史密斯不会轻易就范,因此特意带了一队日本鬼子。史密斯见日本鬼子到来,立即冲上前拦住他们,指着美国国旗叫道:“看到没有?这是美国的地盘,你们不能进去。”
林和的人早有准备,几个人迅速扑向那几面美国国旗,几下就扯了下来。
史密斯大为愤怒,叫道:“我抗议,我要去国际联盟控告你们。”
日本人根本不拿他当一回事,其中一个日本人提着他的衣服,将他扔到了门外。
松下次郎带着王家栋、王胭脂参观了厂里的一些设备,并大谈了自己的计划,直到深夜才派人送他们回家,并约定第二天就到美丽雪花膏厂上班,研究京西胭脂铺的产品。
王家栋、王胭脂回到家中,胡七和他的两个小弟吃饱喝足,两个小弟守在后院。胡七在前院门口放了一张躺椅,敞着衣服躺在椅子上,手里摇晃着一把蒲扇,双脚跷得高高的,口中哼着小调。
王家栋皱了皱眉。
胡七安若泰山一般躺着,说:“王掌柜,你家的酒不错,菜也合我的胃口,松下次郎先生给我安排了个好差事哟!”
王家栋赔着笑脸说:“胡七爷躺这里舒服吗?胭脂,给胡七爷收拾一间干净的客房。”
胡七大手一摆,说:“王掌柜别客气,松下次郎先生吩咐过,如果掌柜家的人少了一个半个,就要我的脑袋,我可不想丢脑袋。”
王家栋嘿嘿一笑:“胡七爷真会开玩笑,王家世代住在这里,又能到哪里去呢?”
胡七皮笑肉不笑:“王掌柜是聪明人,聪明人可别做糊涂事哟,到时候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王家栋摇了摇头,径直进了正厅。正厅之中,周氏、王长庚、王胭脂的儿子王大宝、黑妞都在。
正厅之中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上的饭菜都没有动,显然是在等王家栋和王胭脂。另一个桌子上是给胡七和他两个小弟吃的,已经杯盘狼藉,黑妞正在吃一些残菜,对王家栋和王胭脂视而不见。
王大宝一见二人,立刻欢快地叫起来:“爷爷和妈妈回来了!”
周氏焦急地道:“家栋,你终于回来了!”
王长庚低声问了句:“父亲,他们家怎么样了?”
王家栋叹息了一声:“死了。”又轻声说:“你别告诉她。”
王长庚默然无语。
王家栋招呼大家吃饭,简单地吃过之后,周氏带王大宝回房间睡觉,黑妞收拾桌子,王长庚悄悄给晁冬雪带饭回房。王家栋压低声音问王胭脂:“我的儿,怎么办呀?”
王胭脂悄悄往外看了看,胡七躺在椅子上,鼾声大作,才道:“父亲,我一路上想过了。你以为你懂日语,日本人就会放过我们。可我看,日本人的心太黑了,他们现在要搞明白的是那些雪泥的制作方法。那些雪泥,我们根本制作不出来。”
王家栋点了点头:“是啊,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如果我们研究不出来,松下次郎就可能杀我们全家。”
王胭脂说:“看来我们只有逃了。反正,日本人刚刚占领北平,管理一定会乱,我们趁乱逃出去,还是有机会的。”
王家栋苦着脸说:“家里那三条恶狼怎么办?你是一个女流之辈,你弟弟又不是杀人放火的陈胜吴广,我也老了,难对付三条恶狼呀!难道天真要亡我王家吗?”
王胭脂想不出个好办法,只能道:“爹,先休息一下,慢慢想办法,船到桥头自然直。”
王长庚回到房间,晁冬雪正在抹泪。白天松下次郎和日本鬼子到王记胭脂坊,晁冬雪已经知道家中遭难,估计父亲和母亲已不在人世了。王长庚不敢告诉她京西胭脂铺已经被焚毁的事情,想带晁冬雪出去,但是院子中不仅仅墙壁厚,还有高高的围墙,想出去只有前院和后院两道门。前院和后院都有人守着,出不去,焦急万分。
王长庚低声问:“这如何是好呢?”
晁冬雪默默无语,泪水簌簌滚落。
王长庚心如刀割,把她揽在怀中,内疚地道:“我要是能杀人,就杀了胡七,带你远走高飞。”
晁冬雪咬着唇。
王长庚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对呀!等胡七睡着了,给他脖子上一刀,岂不就杀了他?”
晁冬雪木然地道:“你会杀人吗?”
王长庚一咬牙:“拼了,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拼一下或许还有个活路。”
话音刚落,窗户外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小妹,把门打开。”
王长庚和晁冬雪听得清清楚楚。晁冬雪惊喜地道:“家聚哥!”王长庚轻轻把门打开,一个人影迅速地闪了进来。
常家聚穿着黑色的衣服,肩膀上背着一把大刀,脸色铁青,眼神坚毅。
晁冬雪扑过去,抱着常家聚,低低地叫了一声“家聚哥”,泪如雨下。
常家聚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说:“有哥在,你别怕!”抬头看了一眼王长庚,说:“等一下我出去把进后院的门别住,杀了胡七,你带晁冬雪走。对了,你悄悄出去给你爹说一声,让他也准备逃。”
王长庚喜出望外,悄悄出门。
晁冬雪惊喜地道:“家聚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常家聚简单地给她说了一下,原来,常家聚白天才刚刚进入北平,走近京西胭脂铺,却发现王家栋、王胭脂、松下次郎等人从京西胭脂铺出来,随后,京西胭脂铺起了大火。日本人显然在里面泼了很多油,所以火势起得极其之快,轰然一声,便已经烈焰熊熊。常家聚很想冲进去,却根本无法靠近。
常家聚想,一定是王家栋勾结日本鬼子烧了京西胭脂铺,所以,一直悄悄地跟着他们。到了美丽雪花膏厂才知道,日本人已经把美丽雪花膏厂占领了。一路上,常家聚注意王家栋和王胭脂的表情,感觉他们父女不像是和日本人合作。后来,王家栋父女被押回来,他也一直跟着,又找机会翻墙而入,听到王家栋和胡七的对话,才知道王家也是受害者,同时还发现晁冬雪躲在王长庚的房里。
常家聚在房顶偷听到王家栋和王胭脂的对话,已经有了救晁冬雪和王家人的主意。
王长庚到父亲的房间,对父亲悄悄一说,王家栋立即叫醒周氏,让他们秘密准备。
深夜,常家聚从王长庚的卧室出去,把前院进入后院的门别上,后院里的两个混混守在后院门口,一个睡觉,一个执守,丝毫没有发现意外。
胡七还在呼呼大睡,被常家聚一刀切下脑袋,连哼也没有哼一声,睡梦之中就去见了阎王。
常家聚轻轻开了门,拿了胡七的王八盒子枪,晁冬雪和王长庚先出去,三人立刻消失在黑暗之中。
王家栋、王胭脂、王大宝、周氏四人也随后出门。王家栋担心人全部在一起,会发生意外,便和王长庚商量好,分头出门,在城外会合。至于黑妞,王家栋担心她头脑有问题,不敢叫醒她。
王家栋几人刚出门,黑妞就被尿憋醒了。她爬起来,走出卧室,只见前院的门开着,几个卧室的门也开着。她嘟囔,往大门口一看,立刻拍着手大叫了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胡七身首异处,血流遍地。
喊声立刻惊动了后院的两个混混,他们本能地冲过来,却打不开门,只能从后院之中找来一些工具,把门撬开。两个人一看到胡七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拔出枪打了一枪。
黑妞立刻大叫起来:“打枪了,打枪了。”
一个混混冲过去,一把揪住黑妞的衣服,喝道:“人呢?”
黑妞只是大叫:“死人了,打枪了,死人了,打枪了。”很快,日军的巡逻兵赶来,一个混混跑去报告吴天,一个跟着日军士兵追捕王家人。
王家栋一家人没有逃出多远,就听到了枪声。王家栋和周氏老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险恶的事情,如无头的苍蝇乱撞了一阵,累得不行。王胭脂拖着儿子,手慌脚乱。
王家栋和周氏跌坐在路边,呼呼直喘息。
王胭脂急忙道:“父亲、二娘,快跑呀!日本鬼子追上来了!”
王家栋颤声道:“我的儿,你和大宝快跑,别管我和二娘。”
王胭脂还在犹豫,王家栋拖着哭腔骂道:“我的儿呀,你想全家死尽吗?跑呀,跑出去一个是一个。”
王胭脂拉着儿子就跑,没跑多久,身后重重的大头皮靴声、凶狠的吆喝声、枪栓拉得哗啦响的声音不时传来。王大宝吓坏了,大哭起来:“娘,日本人追上来了,怎么办呀?”
王胭脂拽着儿子疯狂地跑,陡然几道电筒光照射过来,枪声大作。扑通一声,王大宝跌倒在地上。王胭脂拖了儿子几步,感觉儿子的身体已经软了,低头一看,儿子的后背、脑袋上有两个弹孔,鲜血直冒。
王胭脂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人就跪在儿子身边,大哭起来:“我的儿呀!”
几个日本鬼子端着步枪冲过来,把她团团围住,电筒光照在王胭脂的身上。
“花姑娘。”
一个日本鬼子把步枪往旁边一靠,就来拖王胭脂。王胭脂猛然扭住日本鬼子,又抓又打,几个日本鬼子在一边幸灾乐祸地取笑,并不上前帮忙。
这个日本鬼子终于把王胭脂按倒在地上,撕开了王胭脂的衣服,狰狞地狂笑着,双脚跪在王胭脂身上。王胭脂在日本鬼子松手脱衣服的时候,猛地一挣扎,居然把日本鬼子掀翻了,她发出一声号叫,扑在日本鬼子身上,嘴巴正好抵在日本鬼子的鼻子上,一口就咬了下去,把日军士兵的鼻子咬了下来。
日军士兵一声号叫,双手捂着鼻子,在地上翻滚。
旁边一个日军士兵见势不妙,抡起枪托,砸在王胭脂脑袋上。
王胭脂头一歪,人就趴在了地上。那个在地上翻滚的日军士兵恼羞成怒,爬起来,抓起步枪,对着王胭脂的脑袋开了一枪。
“砰!”王胭脂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王家栋和周氏很快就被几个人抓住,其中一个正是在王家栋家看守的小混混。他大叫起来:“就是他,逃跑的就是他。”
王家栋逃跑无门,心灰意冷,一声长叹:“哎!死了好,死了好,一死百了。”
但是,日本鬼子并没有杀王家栋,又将他押了回来。松下次郎和吴天等人闻讯后也赶来了。赶来时,看到王家栋和周氏坐在地上,显然已经筋疲力尽。黑妞蹲在王家栋身边,凑近他,神秘兮兮地说:“死人了,打枪了,死人了,打枪了。”
松下次郎、吴天站在不远处。
松下次郎痛心疾首地问吴天:“你说,我诚心对别人,为什么别人总把我的一片诚心当成驴肝肺?”
吴天极力讨好松下次郎,在他耳朵边低声说:“阁下,这姓王的老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不知道好歹,不用对他客气!”一边说,一边用手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松下次郎脸色狰狞,一步一步走到王家栋身边,用脚踢了踢王家栋,冷冷地道:“你说,为什么要逃?难道我对不起你?还有,是谁杀了胡七?”
王家栋耷拉着脸,女儿和孙子已死,他的心也死了,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王家栋没有回答,他心中想,王长庚有没有跑出去还是个问题,不能透露了王长庚和常家聚的信息。
松下次郎更重地踢了一脚,骂了一声八嘎。一直蹲在王家栋旁边的黑妞,哇的一声怪叫,跳起来,双手狠狠地掐住松下次郎的下体,把松下次郎举了起来,抛在地上。
黑妞是一个傻瓜,她见松下次郎欺负王家栋,本能地就要帮忙,也根本不会想什么后果。黑妞脚大手粗,力气猛,一掐又正中要害,松下次郎疼痛得几乎要昏迷过去。
吴天大吃一惊。
松下次郎嗷嗷怪叫:“统统死啦死啦的。”
几个日本鬼子端起步枪,砰砰砰一阵乱枪响,王家栋、周氏、黑妞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吴天搀扶起松下次郎,松下次郎余怒未消,吼道:“烧,给我烧,把王记胭脂坊烧成灰烬。”
吴天狐假虎威地跟着大叫:“烧,给松下阁下烧,把王记胭脂坊烧为灰烬。”
一把大火冲天而起……
城墙上,常家聚、晁冬雪、王长庚三人蹲在地上。常家聚熟悉北平的地形,又善于在夜间行走,三人有惊无险地到了城墙上。常家聚正把一圈绳子的一端拴在城垛上,把另一端丢下去。
王长庚不时抬头焦急地张望,低声说:“不知道我父亲、二娘、姐姐他们有没有逃出来。”
常家聚冷静地道:“冬雪、长庚,你们抓着绳子先下去,往武汉方向走,去那里找承志、迎春他们。如果在武汉找不到,就去重庆。”
晁冬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问道:“家聚哥,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常家聚摇了摇头,冷静地说:“我还有两件事情要做。”
晁冬雪问:“哪两件事情?”
常家聚道:“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探一下长庚家人的情况!”
王长庚扑通一声就跪在常家聚面前:“谢谢家聚哥!”
常家聚一把就拽起了他,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呢?你好好照顾冬雪。”
王长庚哽咽着说:“是。”
常家聚咬着牙,斩钉截铁地道:“第二件事情就是杀了松下次郎!父母之仇,毁家之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晁冬雪心中一动,说:“家聚哥,你要小心!”
常家聚点了点头说:“你们先走,如果我办事顺利,很快就会追上你们,如果我没来,就说明我已经死了!”
晁冬雪泪如雨下,说:“家聚哥!”
常家聚一挥手道:“长庚,你先下!”
王长庚抓着绳子滑下城墙,晁冬雪也滑了下去,常家聚用绳子把金匾吊下去,对晁冬雪、王长庚挥手道:“记住,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们一定要重振京西胭脂铺。”
两个人抬头,常家聚在城墙上一闪便不见了。
王长庚扶着晁冬雪,消失在黑夜之中。
松下次郎烧毁了京西胭脂铺、王记胭脂坊,霸占了美丽雪花膏厂,居然一本正经地开始生产胭脂水粉。
美丽雪花膏厂的工人只找回来了十几个,松下次郎就让吴天带人去把附近一些曾经做过胭脂水粉的市民抓来,强迫在美丽雪花膏厂上班。
当然,松下次郎是无法经营这个厂的,于是给日本国内的家族中人发了电报。家族中人正赶往北平。
吴天给松下次郎跑了几天腿,苦不堪言。他本是一方大哥,沦落为小弟没什么,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语嘛!关键是他看不懂松下次郎的意思。
美丽雪花膏厂,二楼,松下次郎端坐在史密斯的办公桌前,踌躇满志。今天他心情格外好,居然招呼吴天用茶。
吴天小心翼翼地陪松下次郎喝茶,一边偷偷打量他的神色,感觉他心情不错,也就壮着胆子问道:“阁下,有一事我不明白,不知道该不该问?”
松下次郎道:“什么事情?”
吴天道:“在北平,要赚大钱有三种方法:开赌场,开妓院,开烟馆,样样日进斗金。北平现在属于日本,您是日本人,为什么不做这些赚大钱的生意,而要经营一家小小的妆品公司?”
松下次郎斜着眼睛,不屑地哼了一声,轻蔑地道:“你只知道赚北平人的钱,我做的事业是要赚天下人的钱,赚全世界的钱。”
吴天愕然:“什么?”
松下次郎傲然一笑:“以你的智商,是不会懂得这么高深的道理的,跟你说这个也没有用,你去给我找一个漂亮的女人来,我要快活快活。”
吴天嘿嘿一笑,说:“这个我拿手,阁下,要不我们开家妓院,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想怎么玩就这么玩!”
松下次郎不以为然地说:“那些小事,你自己去做就行了!”
吴天顿时心花怒放:“嗨!阁下,要您出面说说,打个招呼!”
松下次郎一挥手道:“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吴天点头哈腰:“不怕,阁下,我现在就去给你找个漂亮的女人来!”
吴天走后,松下次郎坐在沙发上,想到自己努力几十年,终于美梦成真,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么快?”松下次郎以为是吴天回来了,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来的人不是吴天,而是常家聚。
常家聚脸色铁青,眼神冰冷,肩膀上斜插着一把大刀,右手上握着一把王八盒子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松下次郎:“别动!”
松下次郎张口道:“常家聚?”他想起花红蓝、晁信义、张淑梅躺在沉淀池中,搂抱在一起,仔细一看常家聚,眉宇之间和晁信义有些神似。
常家聚反手关上门,一声冷笑:“想不到……”他说“想不到”是松下次郎在京西胭脂铺潜伏了三十多年,被砍掉右手掌后还敢来北平。
松下次郎并没有慌张,他清楚,自己的武功不是常家聚的对手,慌张也没有用。常家聚开枪,肯定会暴露,工厂有吴天的手下,都是带枪的,大街上有日本巡逻兵。常家聚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逃脱。
松下次郎露出笑脸,说:“家聚,咱们也认识了多年,大家都不容易。现在不同了,如果你愿意跟我,我保证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何必拼个两败俱伤呢?”
常家聚一声冷笑:“让你死个明白,我有两个姓,一个姓常,另一个姓晁!”
松下次郎并不特别吃惊:“你是晁信义的儿子?”
常家聚冷冷地道:“不错。”
松下次郎心中一颤:“谁是你母亲?”
常家聚道:“花红蓝!”
松下次郎吸了一口凉气,他刚才还抱有一丝活命的希望,现在一听,哪里还有机会?杀父杀母之仇,何止如山?
常家聚把手中的手枪往腰上一插,拔出刀来。松下次郎本能地发出一声大喊:“来人呀。”
常家聚一个箭步冲到他的办公桌前,手起刀落,一道寒光一闪,咔嚓!松下次郎的脑袋就横飞了出去,脖子之中,鲜血冲天而起。
常家聚剥下松下次郎的衣服,把松下次郎的脑袋包起来,刀背在肩膀上,刚出门就发现楼下有几个汉奸,显然是刚才听到了楼上的动静,想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家聚从腰上拔出手枪,一声大吼:“日本鬼子已经被我杀了,不怕死的就来,想活命的闪到一边!”说完飞身下楼。
枪声骤然而起,楼下的汉奸想杀了常家聚,常家聚要杀出重围,双方一触而发。
常家聚打倒了两个汉奸,退到厂房围墙边,纵身而上。其余的汉奸不敢追赶,只用王八盒子枪乱射。
常家聚在翻越围墙的时候,感觉腰上一麻,中枪了。他落到围墙外面,低头一看,左腰上有一个弹孔,鲜血直冒。
他跑了几步,才感觉到一阵阵疼痛。
大街上鬼子的警报声大作,还有一阵阵的吆喝声。常家聚哈哈一笑,提着枪,大摇大摆地往京西胭脂铺而去。
他受伤了,知道杀出北平已经没有希望,索性不躲藏了。很快就有日本巡逻兵发现了常家聚,常家聚一边跑,一边开抢,手枪里没了子弹,他随手把手枪一扔,拔出大刀,高高举起……
常家聚跑回京西胭脂铺的废墟之前,打开提着的衣服,把松下次郎的脑袋摆放在废墟之上,扑通跪下,一声虎吼:“爹,娘,我给你们报仇了。”
十几个日军巡逻兵发现了常家聚,一个小队长模样的日军喝道:“抓住他。”日军巡逻兵四下包围,端起三八式步枪,步枪上是寒光闪闪的刺刀。他们一步一步地围拢过来,口里喝着:“举起手来,不许动!”
常家聚右手握着大刀,站了起来,凛然得如山一般。
日军巡逻兵见他手中只有大刀,没有枪,胆气壮了许多,围得更近了些。
常家聚面不改色,冷冷地扫了日军士兵们一眼。
小队长喝道:“你是什么人?”
常家聚冷冷地道:“中国人!”
小队长看了看废墟上的人头,喝道:“快快投降,否则,死!”
常家聚不屑地道:“小日本,想你常大爷投降,先问问常大爷的刀答不答应!”
一个日军巡逻兵见常家聚的腰上在流血,挺着刺刀冲过来,往常家聚胸口刺去。常家聚一声吼,抡起大刀,隔开日军士兵的刺刀。在侧身之际,人已经和日军士兵贴在一起,大刀也抽了出来,斩在日军士兵的腰上。
哗啦!日军士兵腰上裂开了一条口子,鲜血喷射出来。
日军士兵嗷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常家聚一手横刀,双目如电,威风凛凛,喝道:“还有谁?”
声若惊雷,几个日军士兵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不敢上来。小队长看到常家聚威风凛凛的样子,怕他突然冲杀过来,心中有些慌乱,大叫起来:“开枪!”
“砰砰砰!”十几颗子弹打中了常家聚。
常家聚神色凛然,身体如山一般砰然倒下了,手里依然紧紧地握着大刀……
北平城中,日军实行军事管制,时时抓捕潜伏在城内的国民党特务,以及一些有志的抗日勇士。
晁承兴和战友李文在老师于刚的掩护下,换了多个地方落脚,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了日军的抓捕。几个月之后,两个人养好了伤,与他们同行的一个战士因伤重牺牲了。
此时,日军已经攻占了中国上海、南京,全中国掀起了统一抗战的狂潮。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奔赴山西前线抗战。
晁承兴也得知了京西胭脂铺与王记胭脂坊的惨剧,国恨家仇在心头熊熊燃烧。
晁承兴收拾停当,向老师于刚辞行。当时,晁承兴与李文正躲藏在北平大学的一间地下室内。
于刚平静地问晁承兴:“承兴,你准备到哪里去?”
晁承兴咬牙道:“国破家亡,只有到最前线,和日本鬼子决一死战!”
于刚微微一笑,道:“北平城中有没有日本鬼子?”
晁承兴一愣,回答:“有!”
于刚严肃地道:“既然北平城中有日本鬼子,你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晁承兴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说:“是啊?北平城中有那么多的鬼子,我为什么要到前线去呢?”
于刚继续道:“现在的局势是全中国各民族联合抗战,每一个有热血的中国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抗日。有的战士在前线和鬼子搏斗,而我们,可以在鬼子的占领区之中,和鬼子较量。”
这些天来,晁承兴发现于刚带自己躲藏的地方秘密,常常能见到武器,这个时候听老师一说,心中一动,忙问道:“老师,您不是一个简单的老师,是什么人?”
于刚正色道:“我是一名共产党员。”
晁承兴惊讶地道:“共产党员?”
于刚字字如铁,落地铿锵有声:“共产党员!国难当头,国共已经联合抗日,你是一个热血青年,我希望你们两个人加入我们的锄奸队伍。”
晁承兴果断地道:“我愿意!”又问身边的李文:“你呢?你愿意加入吗?”
李文也没有犹豫:“愿意。”
晁承兴道:“老师,一九三五年十二月的反日示威大游行是您领导的吧?”
于刚认真地道:“是共产党领导的。”
晁承兴道:“只要是拯救民族危亡的,不管是什么组织,我都愿意加入,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于刚给晁承兴详细地解释:“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刺杀汉奸走狗,比如吴天吴二之流,还有曾经抓过我们的警察署周署长,他现在已经是日本北平警备司令部司令。还要暗杀日本高官,还有搜捕抗日勇士的日本特务机关的成员。我已经查清楚了两个人——一个中国名字叫林和,本名松下林和,是日本北平特务机关的一名课长;另一个是心肠狠毒的女人,本名松下水儿,中国名字林水儿,是松下林和的助手。这两个日本特务,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是我们要暗杀的头号目标。”
晁承兴坚决地道:“杀。”
于刚一张脸刚毅如铁:“我们就是扎在日本鬼子心脏上的尖刀!要杀得日本鬼子、汉奸走狗魂飞魄散!”
晁承兴和李文加入共产党,最初的组织成员只有二十多人,有多个联络点,有炸药包、手榴弹、步枪、手枪、大刀等武器,每一次行动都必须乔装打扮。
汉奸吴天和吴二很快被暗杀,许多日本高官走在大街上就会莫名其妙地被暗杀,北平城中,老百姓拍手称快,日本警备司令部与特务机关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于刚、晁承兴的锄奸队伍不断壮大,他们多次精心准备,要暗杀周司令和松下林和、松下水儿,但一次又一次落空。
松下次郎被常家聚刀劈之后,美丽雪花膏厂处于停产状态。松下林和派了三个被收买的汉奸看守厂房。
松下次郎的弟弟松下三郎和松下又一郎以及另外几个家族中人来到北平,他们是接到松下次郎的电报,来考察美丽雪花膏厂,然后再决定如何经营的。
他们到了北平,才得到松下次郎被杀的噩耗。
两辆福特汽车开进了美丽雪花膏厂。
松下林和、松下水儿各从一辆车上下来,拉开车门。车上就是刚刚从日本赶来的家族成员。
今天是做家族的私事,松下林和觉得自己处事低调,行踪神秘,了解他的人不多,所以,没有让日军士兵保护。
他带领松下三郎、松下又一郎一行参观了厂里的设备,看了京西胭脂铺、王记胭脂坊、美丽雪花膏厂的一些产品。松下三郎和松下又一郎赞不绝口,当场就决定在美丽雪花膏厂生产,壮大家族企业。
此刻,于刚、晁承兴正在紧急制订锄奸行动。他们在一个小时之前,得到松下林和开车进入美丽雪花膏厂的情报。
美丽雪花膏厂门口有两条路,一左一右。右边正在修砌排水沟,路面坎坷不平,还堆放着一些石头、土。左边则是宽敞大路。
晁承兴的行动计划就在左边的宽敞大路上。
三辆拉着杂货的马车按计划来到路上,一个卖馄饨的老汉,在街道边的一棵树下,搁下摊子,支起两张桌子,摆了几个小凳子,几个人围着桌子吃馄饨。
在美丽雪花膏厂对面负责观察情况的李文发出了信号。
“来了。”晁承兴假扮成马车夫,手里拿着一根赶车的鞭子。他接到李文发来的信号,冷静地下达了命令:“行动!”
于刚假扮成一个吃馄饨的市民。
松下林和、松下水儿搭两辆车,一前一后,缓缓而来。前面三辆马车,几个车夫,正在捆绑车上的杂物,他们几乎占去了一大半的落面。
松下林和不以为然,按了一下喇叭,示意前面的马车让开道路。晁承兴左手抓住马缰绳,右手握着一枚钉子,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戳。马负疼,一声嘶鸣,拉着车横冲到松下林和的车前,而拉着马匹的晁承兴一个腾跃,稳稳地落在松下林和的驾驶座边。
松下林和预感到了不妙,他侧眼一看,车窗外一张坚毅的脸,一双冰冷的眼睛,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子弹冲出枪膛,穿破了车窗玻璃,打在松下林和的头颅上。
与其同时,旁边吃馄饨的几个市民跳起来,拔出暗藏在腰上的驳壳枪,对着后面车的驾驶室开火。
砰砰砰!枪声如炒豆子一般,子弹纷飞。后面开车的松下水儿中了几弹,本能地加大油门,车往前冲去,一头撞在前面松下林和的车上。
晁承兴喝道:“手榴弹。”
几颗手榴弹从破烂的车窗户口飞了进去,几声爆炸,福特轿车里腾起一片烟雾。
“撤退。”晁承兴一声令下。
袭击的队员们迅速撤退。
晁承兴不慌不忙地走到前面轿车边,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还有一个人在挣扎,抬手就是一枪。之后又看了一眼后面轿车里,才冷静地撤退了。
警报声大作,大批的日本巡逻士兵赶到现场,只有两车血肉模糊的残骸,不见一个杀人的凶手。
日本驻北平特务机关的课长与助手遭受暗杀,震惊日本各界,日军在北平展开掘地式搜查,但凶手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
几个月之后,北平警备司令部周司令又在家门口遭到炸弹袭击,一命呜呼!
晁冬雪和王长庚逃出北平,一路往南。
日军全面侵华,赤野千里,遍地狼烟。
到处都是日本人,他们完全不知道何时才能逃出占领区。好不容易来到河南,正准备继续南下,岂知路上遇到很多逃难的人,说是为了武汉会战,国民政府下令,将花园口的大堤炸开了,导致黄河水淹了大半个河南,前面根本没法走了。两个人无可奈何,不得不绕道而行。这一绕可就远了,直到一九三九年秋天,才总算到了重庆。
到了重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京西胭脂铺和王记胭脂坊的分号。当年,两家店布点,都是以省为中心。全国所有的省都建有分社,另外由省建分号。重庆不是省,所以两家都没有建分社,只建了分号。重庆是山城,相对全国而言,经济情况略差一些,所以,京西胭脂铺和王记胭脂坊在这里各自建了一间分号。
他们先找到王记胭脂坊的分号,一打听,人家说,原来这里是王记胭脂坊的分号。不过,因为战争到来,店东把工人都遣散了,自己也走了,不知去向。王长庚怀疑店东是独吞了王家股份逃走了,却又没有证据。
接下来,他们又找到京西胭脂铺的分号,见到的却是一片废墟。从周围打听了一下,大家说,这里以前确实是京西胭脂铺的分号,只不过在大轰炸中炸毁了,死了不少人,后来就散了。
找不到分号,自然也就找不到哥哥姐姐。王长庚和晁冬雪只得先找地方安顿下来,从长计议。
嘉陵江边,夕阳满天,江风习习,江水缓缓。
晁冬雪和王长庚坐在江边的石头上,依偎在一起,两个人的脚泡在江水之中,鞋子摆放在王长庚的身边。
晁冬雪依偎在王长庚的怀里,王长庚左手从晁冬雪的腰后揽住,两个人望着远去的江水。
王长庚望着清澈的江水,低声说:“这江水真清澈,适合做胭脂水粉……”
晁冬雪点了点头道:“你不画画了吗?”
王长庚道:“京西胭脂铺和王记胭脂坊需要我们振兴起来!”
晁冬雪轻声道:“不知道我大哥和大姐在什么地方,如果找到他们,我们一起做胭脂水粉该多好!”
王长庚安慰她:“大哥和大姐比我们先走,他们应该早就到重庆了。重庆这么大,寻找几个人如大海捞针!找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找,而是等。如果我们把胭脂水粉做出来了,打出京西胭脂铺的牌子,大哥和大姐自然会找上门来……”
晁冬雪听他说得有道理,露出了笑脸。两个人自从逃出北平,九死一生,一路艰辛,从没有这么开心过。王长庚刚好看到了晁冬雪的微笑,如盛开的花朵,不禁一呆,颤声道:“冬雪,你真美。”
晁冬雪心中如痴如醉,甜蜜万分。
王长庚低头轻轻地吻她:“我要让你做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晁冬雪喃喃地道:“那你先做出最好的胭脂水粉,人要衣装,美要胭脂水粉妆!”
王长庚深情地拥抱着她:“我一定做出最好的胭脂水粉打扮你!”
王长庚和晁冬雪在城外租了一个小院子,用于做胭脂水粉。晁冬雪把花红蓝让她背下来的配方写出来,结合王记胭脂坊的配方做了几种产品。
产品做出来之后,效果还算满意。因两人身上的钱不多,在市里租了一间小店铺,摆了几个货架,兼营一些别的妆品。王长庚在店铺门楣上挂了一个用木板做成的招牌:京西胭脂铺。乾隆皇帝的亲笔御书放在一个盒子里,摆放在货架之上。一则是两个人害怕御书丢失,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日军飞机经常轰炸重庆。一旦听到警报声,两个人就抱着装有御书的盒子跑进防空洞之中。
晁冬雪和王长庚的胭脂水粉越做越好,生意也渐渐好起来。晁冬雪站在柜台里,亭亭玉立,雪白粉嫩,又能说会道,以自己的完美形象代言着自己家的产品。虽然是战乱时期,但女人的爱美之心是天性,遇到能把自己打扮得更美丽的妆品,也就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王长庚和晁冬雪忙于生意,就没空去寻找晁承志和晁迎春。
一年后,晁冬雪生下一个儿子,取名王晁和。王晁和两个月大的时候,一天下午,城中防空警报骤然响了起来。
王长庚抱起盒子,晁冬雪抱起儿子,锁了门就往防空洞跑。防空洞距离两人的小店也就几百米,通常情况下,防空警报响起半个小时之后,日军的飞机才会飞入城区轰炸。
防空洞之中挤满了人,大家习惯了被敌人飞机轰炸的生活,并不慌张。也是凑巧,王长庚他们刚刚找个地方坐下来,就听到一个非常动听的声音说:“这不是京西胭脂铺的老板娘吗?”
晁冬雪认真看了看,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旗袍,是经常到京西胭脂铺买妆品的。
晁冬雪连忙说:“你好,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女人说:“我正准备去京西胭脂铺的,结果遇到防空警报。”
旁边一个穿着长衫的老者随口说道:“京西胭脂铺!顾名思义,就是北平以西的一家胭脂铺。”
晁冬雪落落大方地道:“老伯说得对!”
旁边一个年轻人奇怪地道:“不是在北平吗?这里可是重庆。”
老者道:“日本人打来了,从北平逃到重庆的,对吗?”
王长庚道:“对。”
老者叹息道:“宁愿盛世狗,不为乱世人,这仗一打,老百姓就遭罪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人群之中有人大声问道:“京西胭脂铺?借光哈,借光哈。”
一个人挤了过来,是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西装、系着领带、圆脸、一团和气、笑容可掬的男人。
晁冬雪和王长庚有些意外。
“你们是从北平逃到重庆的?你们姓晁?”中年男人打量着王长庚和晁冬雪,一脸喜悦。
晁冬雪惊讶地道:“我姓晁!”
中年男人猛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急切地问道:“是不是叫晁冬雪?”
晁冬雪和王长庚都惊讶地叫了起来。晁冬雪并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可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中年男人惊喜地抓起晁冬雪的手说:“我是你姐夫周和平呀!”
晁冬雪和王长庚莫名其妙,中年男人感觉太激动了,忙松开晁冬雪的手,解释道:“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晁迎春?有个哥哥叫晁承志?我就是晁迎春的丈夫。”
晁冬雪一听,激动不已,确信这个自称姐夫的人不假,三年多了,姐姐和哥哥逃到重庆,姐姐另嫁完全有可能。否则,他怎么能知道这么多?
晁冬雪忙道:“我哥哥、姐姐在哪里?还有四个孩子呢?”
周和平也冷静了许多,忙道:“在重庆,他们好好的。”
晁冬雪欢喜得眼泪流了出来,抱住王长庚:“长庚,终于找到哥哥、姐姐了。”
王长庚也激动不已,连声喊周和平道:“姐夫,快带我们去。”
空袭警报解除之后,王长庚和晁冬雪跟着周和平去见哥哥姐姐。路上,周和平告诉二人,他是本地一个杂货店老板,两年前丧偶,有两个孩子。晁承志和晁迎春逃到重庆,租住在他的家中。周和平对京西胭脂铺早有所闻,和晁迎春情投意合,结为夫妻,并把杂货店腾出一间,专卖胭脂水粉。
晁迎春常对周和平说起京西胭脂铺的情况,并告诉他家里的金匾是乾隆皇帝御赐,不知道北平沦陷之后,金匾还在不在。今天周和平本来是去结算一个客户的货款,在防空洞之中听到京西胭脂铺几个字,挤过去一看,就想到他们如果不是亲人,也是与京西胭脂铺有关系的。
周和平的杂货铺与晁冬雪的小店距离有十来公里,有些距离,所以,两边一直没有得到相互间的消息。
重庆陈家坪,龙井大道。
晁冬雪、王长庚、周和平三人站在一个店铺前面。晁冬雪抱着儿子王晁和,抬头看着店铺上的牌子,是两块招牌并排在一起,左边是和平百货铺,右边是京西胭脂铺。京西胭脂铺招牌上的字镀了金,金光闪闪。
晁冬雪百感交集,眼泪簌簌直往下扑落。
周和平在店铺外面大喊:“哥,迎春,你们看谁来了。”
晁承志正坐在柜台里算账,晁迎春正在收拾货架,听到喊声,忙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晁冬雪,抱着一个孩子,王长庚站在她的身边,怀里抱着一个盒子。
“小妹。”晁迎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晁承志猛地抬起头来,大喊了一声:“小妹。”
“哥哥,姐姐。”晁冬雪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晁承志、晁迎春从店里冲出来,三人抱在了一起,失声痛哭。
“小妹。”晁承志看到晁冬雪身后的王长庚,怀里抱着一个盒子,问道,“王……长庚?你这是……”
王长庚也激动地抹了抹眼泪,把盒子小心翼翼地递给晁承志:“大哥,这是京西胭脂铺的御书。”
晁承志双手接过盒子,颤声道:“咱爹和咱妈呢?”
王长庚转过头去,晁承志心中明白了大半,扑通!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啥子嘛!先进屋,先进屋……”周和平激动不已,他在劝大家,自己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晁迎春抱着晁冬雪的孩子,亲了一口:“叫啥?”
“王晁和。”晁冬雪回头指着王长庚说,“名字是长庚起的。”
晁迎春感慨万千,说:“王晁和,好好好!妹夫,快进屋坐。”想想两家虽然从前明争暗斗,而今,家破人亡,流落他乡,还有什么仇恨不能放下呢?
晁冬雪和王长庚进了店铺,周和平忙着杀鸡宰鸭,晁承志、晁迎春、晁冬雪、王长庚说着话。晁冬雪才知道四个侄儿在一家私塾读书,嫂子万云珠接孩子们去了。
晁冬雪把父母亲、花红蓝姑姑遭受不幸,京西胭脂铺被烧毁,自己在王家躲藏以及被常家聚救出的事情告诉了哥哥姐姐。只是不知道王长庚家中是什么情况,常家聚有没有逃出北平,也不知道当兵的二哥晁承兴怎么样了?
晁承志说:“承兴的队伍听说是撤退出北平了,但佟军长、赵师长都牺牲了,第二十九军牺牲很大,不知道承兴的情况怎么样。家聚大哥武功高强,应该没事……”
晁冬雪忧心忡忡地说:“家聚哥为我们晁家牺牲太多了……”
晁承志和晁迎春惊奇地望着晁冬雪,异口同声地问:“你难道不知道家聚哥是我们大哥吗?红蓝姑姑是他母亲!”
晁冬雪惊愕不已:“什么?”
晁承志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常家聚并没有对晁冬雪说过。于是把常家聚的身世详细地给晁冬雪讲了一遍。
晁冬雪才恍然大悟。
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孩子们都睡觉之后。晁承志、万云珠、周和平、晁迎春、王长庚、晁冬雪六人围着桌子喝茶,也谈日后如何经营的问题。
晁承志对王长庚、晁冬雪说:“妹夫、妹妹,我们两家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我觉得,生意仅仅是糊口的手段,亲情才是最重要的,血浓于水呀!我希望大家生活在一起,彼此有个照顾……”
周和平也忙说:“是啊!只有今生的亲人,没有来世的亲人!也不知道这场仗能不能打赢。日本鬼子的飞机经常来轰炸重庆,天天提心吊胆的。赚钱就不重要了,能活下去就是幸运!大家生活在一起……”
王长庚和晁冬雪彼此会心一笑,王长庚对晁承志、周和平道:“哥、姐夫,这正是冬雪和我的意思!”
晁冬雪从身上拿出两个小册子,认真地道:“这个是王记胭脂坊的配方,这个是红蓝姑姑……不!应该是大妈临终前研究出的美白新品。大哥,给你了……”
晁承志心中一颤,看了看王长庚,问道:“妹夫,万一叔叔责怪你呢?”
王长庚摇了摇头说:“我爹不会责怪我的,这也是传承家业!”
晁承志道:“妹夫、妹妹,我的意思是大家在一起,集合王晁两家的优势,把胭脂水粉做出来,现在的局势不稳,不能大规模地发展,只能等待时机……”
周和平是个老生意人,他说:“你们生产产品,保证质量过硬,高端的少生产,普通的多生产。我去联系一些百货店进行销售,先对付着,等仗打完了,局势平稳了,才能看如何发展壮大……”
晁承志、王长庚都觉得周和平说得有道理,点头同意。
此后,晁承志、晁迎春、万云珠、晁冬雪、王长庚有了更多的时间做胭脂水粉。
周和平和前妻有一子一女,儿子十九岁,叫周中柱,女儿周中雨,十七岁,两个人都不读书了,在家负责打理百货店。周和平与儿子周中柱负责胭脂水粉的销售。
冬去春来。
几年过去了。
日本在中国战场、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
此时,京西胭脂铺在重庆不断发展壮大。晁承志的儿子晁佳威十八岁,女儿晁佳宜十六岁,晁迎春的女儿晁佳美十六岁,都没有读书,而是参与到了家族生意中来。晁迎春的儿子晁佳豪在重庆读高中。
周和平的百货商铺已经不做了,而是把店铺翻修一新,专营胭脂,挂牌:京西胭脂铺。
晁承志、周和平择了个黄道吉日,给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一些社会名流发了请柬,庆贺挂牌揭彩仪式。
揭彩仪式定在中午十二点。
艳阳高照,祝贺的乡亲们里三层、外三层,把京西胭脂铺围得水泄不通。
门楣上悬挂着三丈红布,一头遮盖着牌匾,一头垂了下来,门楣下摆放着一个供桌,供奉着三荤三素。大门口竖立着一根竹竿,竹竿上缠着长长的鞭炮。
晁承志、周和平、王长庚三人盛装站在门楣下,喜气洋洋。他们等吉时一到,就揭开金匾,庆贺一番。
人群之中一阵骚动,两个人挤了进来。他们穿着西装、白色衬衫、皮鞋,手里提着一口箱子。
“啊……二哥,是二哥!”王长庚激动地大喊一声。
“承兴……”晁承志高喊了出来。
“大哥、长庚……”晁承兴扔下手中的箱子,张开双手扑了过来,兄弟三人拥抱在一起。周和平在一旁兴高采烈地大喊:“是老二啊?承兴兄弟呀!”
有人在喊:“吉时到……”
周和平忙喊:“兄弟们,先揭匾,先揭匾……”
晁承志、王长庚、晁承兴松开了,与周和平一起,把遮挡金匾的红布拉下来,震天动地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