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夏与冯遇都看住他,心里几乎是同时在想,这个裘毕正怎么脱不了摆地摊的生意经呢?不过总归是在冯遇的地盘,再说冯遇也不是个喜欢做老大训斥人的人,只是一笑,对许半夏道:“一般来说,春节以后,北方市场立刻就会启动,钢材价格不会一路飞跌到那时的。只要你资金不成问题,索性拉回来堆场里放着,等春节后抛出,应该不会亏得太大。”
许半夏苦笑道:“关键问题就在资金啊。我还差一半的资金没着落,大约是六百万。本来我考虑的是串材出来前联系好下家,用下家的预付货款解决不足的六百万,但现在你看,贸易公司都在抛库存,工厂都停工,谁要我的货?即使要的话,对我来说也是很不合算,我那是割肉抛啊,我这几天只有到处借钱,靠借钱提货。”
都是生意人,大家的手机时刻在此起彼伏地响,这会儿裘毕正正好接到一个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声后,说声“我马上来”,便放下手机,稍微与在场诸人解释一下先一步走了。许半夏看着他出去后道:“何必呢,怕我借钱也不用怕成这样,难道我会摁着他逼着他借钱给我?还说千恩万谢感谢我帮他劝服郭启东,这会儿怎么就不感谢了?”本来就看不起裘毕正,这下更加看不起。
冯遇笑道:“小许,你主意打定了没有?如果决定下来,春节前提货压着等明春价格上去,我个人可以帮你解决两百万,反正都是现金放在家里的,没拿去钢厂押货。其他四百万,我帮你找别的朋友看看,你自己也去想办法解决一部分,应该不是最大问题。我帮你明天找找伍建设,我听他前几天与我吹嘘,说是家里随时放着一两百万待用,我作保让他借给你。”
许半夏怔住,本来她就有问冯遇借钱的打算,还准备了满肚子的腹稿,怎么以情感人,请冯遇帮忙,没想到都不用她说,冯遇已经自动提了出来,还主动提出找伍建设帮忙。这叫许半夏始料不及,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这要是在古代的话,只怕已经跪地顿首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一个冯遇,一个裘毕正,对比天差地别。许半夏感动得有点说不出话,半天才道:“大哥,怎么谢谢你,你简直是救我。阿嫂,谢谢你们。”在心里,许半夏准备以后就认冯遇为大哥了。
冯遇只是满不在乎地笑道:“胖子,你那么小家子气干什么?你也不想想,你那个堆场和几辆车都是资金,这一笔生意要亏也不会把你的资本金全亏进去,有你那些东西在,我还担心我的钱打水漂?再说钱在家放一个春节又不会生儿子,不如你去用着,你又不会不给我利息。”
许半夏说不出别的,只会连连应着“是,是”。她第一次明白,原来嘴巴也有不听脑袋指挥的时候。
冯太太听着笑道:“胖子,我还从来没见你这么老实过,真不像胖子。我看我们今天也别打牌了,厂里有我管着,你们这就去伍建设那里吧,早解决问题早放心。”
许半夏又是心里感激万分,留高辛夷在厂里陪着冯太太,跟着冯遇出来,坐冯遇的车去伍建设那里。路上冯遇安慰许半夏,说伍建设说过,只要他冯遇开口,一两百万当场就给,问题不大。
两人满怀希望地去伍建设那里,得到伍建设的热情接待。冯遇递给许半夏一个眼色,意思是“你瞧,伍建设还是看我面子的”。寒暄后坐下,大家说了一下当前低迷的市场行情后,冯遇顺势就把许半夏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就直言请伍建设帮忙,借条上他冯遇作保签字。
没想到伍建设把香烟往烟灰缸里死死按灭,看也不看许半夏,只是对着冯遇道:“冯总,要是你自己要一两百万的话,我现在就到银行去提给你。别人,我认识他们是谁?”
这一刻,许半夏只觉得伍建设当她是透明,根本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及,只用一个“别人”打发。拒绝就拒绝,拒绝成这样,比一顿拳脚几个耳光都让人记忆深刻。伍建设摆明了就是看不起她许半夏,而且还不怕给她知道。
伍建设对冯遇虽然客气,但冯遇还是尴尬不已,心里很觉得对不起许半夏,带着她来这儿平白受辱。也就不再坐下去,起身道:“那就算了,我们别处转转。”许半夏一声不响地跟上。
上了车,冯遇和许半夏都是无话,都是脸色铁青。虽然伍建设针对的是许半夏,但其实也是很不给冯遇面子,伍建设硬邦邦扔过来的那句话无疑是打在冯遇脸上响亮的一个耳光:你冯遇什么人,我干什么要给你面子?
快到冯遇公司的时候,许半夏这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大哥,对不起,连累你。”
冯遇也没客气,闷声闷气道:“兄弟,说这些干什么。”
许半夏不再说话,这一天一直到回家闷闷吃完晚饭都没说上十句话。难得有五点半吃饭,五点三刻就吃完的时候,电视台还都是一些少儿节目,一时有些不知道干什么。忽然想到什么,便收拾了一下出去,去那个久不谋面的父亲的家。
父亲的家一家三口,妻贤子孝,但那都与许半夏无关,那里没有第四口的位置。许半夏从小要么住爷爷家,要么住外婆家,父亲没有再娶时,他一个大男人不可能照顾一个婴儿,再娶后碍于娘子不愿做后娘,更不可能接许半夏回家,再说他心里还是保持着对这个“害死”他前妻的女儿的厌恶。
所以许半夏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一家三口都很吃惊,但只有同父异母弟弟过来打了招呼。许半夏也没有废话,只是站到她父亲面前,淡淡地道:“我找你说几句话,哪里方便说?”
后母原本在洗碗,听见了就道:“客厅沙发上面坐着说吧。”
许半夏早就知道后母不会愿意他们父女两个进书房关上门说话,闻言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进入书房坐下。他父亲既不愿得罪老婆,又不敢得罪匪气十足的女儿,只得缩手缩脚地跟了进来,但是不敢把门关上,方便他老婆垂帘听政。
许半夏知道想叫她父亲先开口是不可能的,便自己先开口道:“怎么就不问问我有没有吃了晚饭?”
做父亲的自知理亏,但还是勉强道:“你进门后也没有叫过我父亲。”
许半夏冷笑道:“你还真是屡教不改,我还是那两句话,一,你不配,二,你希望生半夏毒死你?”
做父亲的医术高超,可口舌上实在不是女儿的对手,再说本就心虚,只有低头沉默不语。同父异母弟弟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一看许半夏尖刀一般扫过来的眼神,吓得立刻掉头走开。
许半夏沉默了一会儿,见让父亲理亏,夺取主动的目的达到,便开门见山道:“我暂时手头紧,需要两百万,两个月内还你,你明天请一天假筹齐了,我后天来问你拿。”
做父亲的愣了一下,道:“我没那么多钱。”
许半夏知道父亲一定是这句话,冷冷道:“给不给一句话。”这个时候对父亲的新仇旧恨,和今天在伍建设裘毕正那里受的气都涌上心头。
做父亲的知道女儿是混什么的,再说又亏欠女儿,低声道:“我只能拿出……”没想到门边冲出早就在一边偷听的后母,大声道:“我们拿不出钱,都在股票里。”
许半夏抬起脚,一脚踢翻墙边的老树桩花盆架,上面一只青花瓷花盆应声落地碎裂。许半夏身都不起,只是冷冷盯住这个女人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儿没你这个后来的说话的地方,滚出去。”
后母虽然知道许半夏的厉害,又被她那一脚踢得心惊胆战,但一想这是自己家里,她一外来的竟敢挑战权威,怎么得了,不能被她得逞,再说,两百万啊,万一她拿了不还怎么办?当下拍着门板道:“这是我的家,滚出去的该是你,我说没有钱就是没有钱。”可是就是不敢进书房。
许半夏眼前没东西可踢,也懒得扭头看门口外强中干的女人,只是盯着父亲冷笑道:“跟我对着干?问问你有没有这个资格。几年前我阉过一个人,几年后的今天,我的刀子还没有钝。”
后母再也说不出话来,许半夏阉了男友的历史她怎么会不知道?做父亲的只得硬着头皮插话:“半夏,客气一点。”
许半夏“哼”了一声,道:“名字是你起的,你不正希望我又辛又毒吗?说吧,拿得出多少。即使是股票,你也得给我割肉抛了。”
做父亲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给你一百万,你出借据给我。”
许半夏本来就只打算借到一百万,闻言起身,道:“早说不就好了?既然只是一百万,我明天晚上就过来取,借据你自己写好,我签名。没有利息。你欠我。”
许父唯唯诺诺,后母更不敢说,许半夏昂首阔步自己开门出去。相信她走后,这个三口之家定然会起一阵大风波,但是无碍,谅谁也不敢提出不借出那一百万。
出门上车,赵垒来电说他刚回来,想叫许半夏出来喝茶说点事。许半夏这时只觉心脏不胜负荷,最想的事是钻进松软的棉被里好好睡一觉,可是无法,赵垒怎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