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痴(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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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继承遗产,感情纠纷不断(2)

但是,这整个愉快的情绪毕竟存在的时间不长。刚过两星期,又风云突变,将军夫人愁眉深锁,而将军耸了几次肩膀后,又屈服于“沉默的坚冰”的统治之下,噤若寒蝉了。事情是这样的:总共两星期前吧,他偶然接到一个消息,消息虽然简短,也不够清楚,但却是确凿可靠的,消息说,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那起先在莫斯科失踪之后,后来又在莫斯科被罗戈任找到了,后来又不知去向,又被他找到了,最后才几乎一口答应嫁给他。可是总共才过了两星期,将军大人又突然接到另一个消息,说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那又第三次逃跑了,而且几乎是在就要举行婚礼时逃跑的,这次她跑到外省的某个地方,不知去向,与此同时,梅什金公爵也离开了莫斯科,把自己的全部事务都交给萨拉兹金代办,“是跟她一起走的呢,还是去追她的……不得而知,但是这里肯定有鬼。”将军最后说。丽萨魏达·普罗科菲耶夫那也接到一些令人不快的消息。最后,在公爵走后两个月,彼得堡有关公爵的几乎任何传闻,就彻底风平浪静了,而叶潘钦家的“沉默的坚冰”,已经再也打不破了。不过,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还是经常去拜访三千金。

在结束所有这些谣言和消息前,我们必须补充一点,即在开春前,叶潘钦家发生了种种变化,因此很难不忘掉公爵,再说公爵自己也没有,或许也不愿意让人知道有关他的行踪。在整个冬天,她们几经商量,终于决定出国度过夏天,也就是说由丽萨魏达·普罗科菲耶夫那带着女儿们出去。将军自然是不肯把时间浪费到这种“无益的消遣”上去的。作出这一决定是因为小姐们闹着非去不可,是她们据理力争得来的。小姐们完全确信,她们的父母所以不肯带她们出国,是因为他们心心念念要把她们嫁出去,替她们到处物色未婚夫的缘故。也许做父母的最终豁然醒悟,未婚夫在国外也是可以找到的,出国,也无非是去一个夏天而已,不仅不会打乱他们的任何计划,而且甚至还可能“玉成”几桩美满的婚姻。这里我们必须顺便指出,过去拟议中的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与叶潘钦家大小姐的婚事已经彻底吹了,而且他也根本没有向他们正式提过亲。这事好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既没有大张旗鼓地唇枪舌剑,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家庭龃龉。自从公爵离京他往之后,双方都突然绝口不提这门亲事了。这一情况也是引起叶潘钦家当时情绪烦闷的诸多原因之一,虽然将军夫人当时就表示她额手称庆,恨不得“举起双手画个十字”。将军虽然在夫人面前失宠,并且感到自己有错,但他还是生了好长一段时间闷气,他很惋惜失去了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这样一位乘龙快婿,“有钱有势,人也精明能干”!过不多久,将军就打听到,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被一位从国外来此观光的上流社会的法国女人迷住了,据说她是一位侯爵夫人和王权正统派。他们的婚事已定,而且要把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带到巴黎去,然后再把他带到布列塔尼的某个地方。“也好,就让他跟法国女人一走了之吧。”将军暗自决定。

叶潘钦母女原准备在夏天来临前出国。这时忽然又发生了一个情况,使一切又发生了新的变化,出国之行又只好延期了,这使将军和将军夫人都感到极大欣慰。有一位公爵,姓希,从莫斯科光临彼得堡,不过这是位名人,就某种非常非常好的观点看,甚至可说是闻名遐迩。他是当代光明正大而又谦虚谨慎的诸多人物(甚至可以说是活动家)之一,他们真诚而又自觉地希望造福民众,工作一向勤勤恳恳,而且品德高尚,世间少有,因此日夜操劳,工作繁忙。这位公爵不爱抛头露面,也不爱出风头,极力避开党派间的唇枪舌剑和夸夸其谈。他从不以首脑自居,但是他对当代发生的许多事情却了如指掌,而且洞察幽微。他从前做过官,后来又参加地方自治活动。此外,他还是几个俄国学术团体的颇有建树的通讯会员。他曾与一位当技术员的朋友合作,用搜集到的材料和勘查到的数据帮助确定了正在设计中的一条非常重要的铁路的较为正确的走向。他大约有三十五岁上下。他是“最上层社会”的人,此外,诚如将军所说,他还拥有不少“好的、举足轻重的、无可争议的”财产。将军因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去找他的一位上司(他是一位伯爵),因而有机会在伯爵那儿结识了公爵。公爵出于某种特别的好奇,从来不放过与俄国“实业界人士”结识的机会。所以,公爵也有幸认识了将军一家。三姐妹中的二小姐阿杰莱达·伊凡诺夫纳给他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开春前,公爵向她表白了爱情。阿杰莱达很喜欢他,丽萨魏达·普罗科菲耶夫那也喜欢他。将军见状很高兴。不用说,出国之行只能延期了。婚礼定于春天举行。

其实,出国之举本来也不妨在仲夏和夏末成行,哪怕就让丽萨魏达·普罗科菲耶夫那带着两个仍旧留在她身边的女儿出国玩它一两个月呢,也多少可以驱散一点对于阿杰莱达出嫁的离愁别绪。但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新鲜事:时届春末(阿杰莱达的婚礼稍微拖后了一点,延期到仲夏举行),希公爵把他的一位远亲,也是他的一位相当要好的朋友领进了叶潘钦家。他是一位名叫叶夫根尼·柏夫洛维奇,是个年轻人,年约二十七八,是皇上的侍从武官,又是画儿般的美男子,风流倜傥,出身“望族”,为人机智,聪明过人,“新派”,“非常有教养”,而且富甲天下,闻所未闻。关于这最后一点,将军一向谨慎。他经过一番调查后说道:“倒的确有那么回事,不过尚须核实。”这位年轻的、“前途无量”的皇上的侍从武官,经老太婆白洛孔司卡耶从莫斯科来信一渲染,更加身价百倍。不过他的名声有点微妙:有几件风流韵事,据说他“征服”过几颗不幸女子的心。他看到阿格拉娅后,就赖在叶潘钦家坐着不走了。诚然,他什么话也没有明说,甚至也没有作过任何暗示,但是做父母的还是认为,今夏的出国之行是大可不必考虑了。至于阿格拉娅本人,她也许另有看法。

这事几乎就发生在本书主人公在本书再度出场之前。在这以前,乍一看去,似乎可怜的梅什金公爵已经在彼得堡被人家完全忘记了。如果他现在突然出现在认识他的人中间,人家一定会以为他从天而降。然而,我们还是应该来补叙一件事,以此来结束我们的开场白。

郭略·伊沃尔金,自从公爵走后,起初仍旧过着他从前过的生活,一是上中学,二是经常去看他的好友伊波利特,三是照看将军,四是帮瓦里娅做点家务,也就是替她跑跑腿。但是房客一个个都搬走了。在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那家出了那场风波后的第三天,费尔特申阔就搬到别处去了,而且很快就不知去向,杳无音信。有人说看见他在什么地方喝酒,但也不敢肯定。公爵去了莫斯科,房客走得一干二净。后来瓦里娅出嫁,尼纳·亚历山大洛夫纳娜和加纳就同她一起搬到伊兹梅洛夫团,波奇成家去住了。至于伊沃尔金将军,几乎就在同一时候,发生了一件完全预料不到的情况:他被关进了债务监狱。使他锒铛入狱的就是他那位相好……上尉太太,凭据是他在不同时期签发给她的价值约为两千卢布的借据。这一切发生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怜的将军因“无限信赖人心的高尚”,结果却干脆成了这种信赖的“牺牲品”。他为了让自己心安已经养成一种习惯,动辄给人签发借据和期票,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些借据什么时候还会生效,虽然他老以为这算不了什么。结果却并不是算不了什么。“看您以后还敢轻信人,看您以后还敢对人表现出高尚的信赖!”他伤心地连声叹息,这时他正与自己的狱中新交坐在塔拉索夫牢房。借酒浇愁,正在给他们讲卡尔斯被围和一个士兵死而复生的故事。话又说回来,他在那里的日子过得倒也不错。波奇成和瓦里娅说,这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加纳完全赞同这一观点。只有可怜的尼纳·亚历山大洛夫纳娜一个人偷偷地伤心落泪(连自家人都感到吃惊),常常抱病到伊兹梅洛夫团,去探监,看望丈夫。

但是打从郭略所说的“将军事件”之后,总之,自从姐姐出嫁以后,郭略几乎完全不再听从他们管束,一直发展到近来甚至难得回家,也不在家住宿的地步。据传,他交了许多新朋友。此外,他在债务监狱里已经无人不知。尼纳·亚历山大洛夫纳娜每次去探监都离不开他,家里现在甚至也不以好奇来打搅他,向他问这问那了。瓦里娅过去对他很严厉,现在对他终日四处游荡也丝毫不予追问,使家里人感到十分吃惊的是,加纳虽然得了忧郁症,现在跟郭略说话却很友好,有时甚至跟他情同莫逆,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因为加纳已经二十七岁,对自己十五岁的弟弟自然不会有丝毫亲善和蔼的表示,过去他对他一向很粗暴,而且要求家里所有的人对他严加管束,还经常威胁“要揪他的耳朵”,这就使郭略“忍无可忍”。可以想象得出,现在加纳甚至有时候都离不开郭略了。加纳居然会把那笔钱退回去,这使郭略感到十分吃惊,仅此一点,他就准备在许多事情上原谅他了。

公爵离京后过了大约三个月,伊沃尔金家听说,郭略竟突然成了叶府的座上客,而且小姐们还非常欢迎他去。瓦里娅很快就知道了这一消息。不过,郭略并不是经由瓦里娅引见才认识叶潘钦家的,而是他“自己登门求见”的。渐渐地,叶府上上下下就都喜欢上他了。将军夫人起初对他很不满,但是过不多久就对他和气起来,“因为他为人坦率,不爱奉承拍马。”说郭略不爱拍马,这话完全正确。虽然他有时也给将军夫人念念书,读读报(因为他一向有求必应,助人为乐),他却善于在叶府不卑不亢,跟他们完全平起平坐。不过也有两三次他跟丽萨魏达·普罗科菲耶夫那吵得很凶,并公开对她说,她是个专制魔王,从此再也不到她家来了。第一次争吵是由“妇女问题”引起的,第二次是因为争论究竟在哪一季节最适宜捕捉黄雀的问题。虽然不可思议,但是在争吵后的第三天,将军夫人还是派仆人给他捎去了一张条子,请他务必光临寒舍;郭略没有装腔作势,立刻就去了。唯有阿格拉娅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对他不好,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可是鬼使神差,正是他使她吃惊不小。有一次(这事发生在复活节),郭略抓住一个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机会,交给了阿格拉娅一封信,只说了声有人托他面交。阿格拉娅板着脸打量了一眼这个“自以为是的浑小子”,但是郭略说完这话后,没有等候答复,就走了。她打开信,信上写道:

“您从前曾对我充满信任。也许您现在已经把我完全忘了。那我怎么还要给您写信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出现了一种无法克制的愿望,想要使您(正是您)想起我。有多少次,我感到十分需要你们三姐妹,但是三姐妹中,我心目中只有您。我需要您,非常需要。关于我自己,我没有什么话要写信告诉您的,没有什么话要说。我也不想说什么,我最希望的是您能够幸福。您幸福吗?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

您的兄长列·梅什金公爵”

阿格拉娅读完这封简短的。前言不对后语的信以后,倏地满脸通红,陷入了沉思。我们很难传达她当时的思绪。顺便说说,她当时问自己:“要不要给别人看呢?”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最后带着一种嘲弄的、令人纳闷的微笑把信扔进了自己的小桌。第二天,她又把信拿出来,把它夹进一本厚厚的精装书里(她对自己的信件一向这么处理,一旦需要的时候好找)。又过了一星期,她想看看这究竟是本什么书。这竟是一本《堂·吉诃德》。阿格拉娅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道她笑什么。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的这份收藏品,给自己的哪一位姐姐看过。

但是,当她再一次读这封信的时候,她忽然灵机一动:这个自以为是的浑小子和牛皮大王该不是公爵挑来做通信员的吧,或许还是他在此地的唯一通信员也说不定?她虽然带着鄙夷不屑的神情,但终究还是把郭略找来审问了。但是一向气呼呼的这个“浑小子”这次却毫不在乎她的轻蔑,他非常简短而又相当冷淡地向阿格拉娅说明,在公爵即将离开彼得堡之前,他虽然告诉了公爵他的永久通信处以备不时之需,并且表示愿意为他效劳,但是这还是他接到公爵的第一次请托,也是公爵写给他的第一封信,为了证明他的话句句是实,他还出示了他亲自收到的一封信。阿格拉娅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居然拿过信来看了。公爵给郭略的信中写道:

亲爱的郭略,劳驾,请把随信附上的另一封打有封印的信交给阿格拉娅·伊凡诺夫纳。顺祝健康!

爱您的列·梅什金公爵

“请这样一个毛孩子来办事,毕竟也太可笑了。”阿格拉娅把信还给郭略时气呼呼地说,说罢便轻蔑地扭头而去。

这种态度让郭略看了实在受不了。他为了办这件事,特意向加纳借了一条还是全新的绿色围巾(没有向他说明原因),并且戴上了它。因此,他生气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