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我本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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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相见不如怀念

子航给父亲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说他的肺部有了小小的感染,要住院治疗。李千恕没有反对,很痛快地就同意了。

办理完所有的住院手续,李千恕住进了病房。子航陪在父亲的身边,一边留意着父亲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爸,我出去买点水果啊!”说着,就要往外走。

“子航!”李千恕唤住了他。“我不想吃水果,你过来,咱爷俩说说话啊!”

“爸,您想说什么?”子航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父亲的床边。

“子航,老爸也不知怎么了,最近一段时间老是觉得累,我想把我的生意全部交给你打理。”

“爸,您说什么呢?您现在正是壮年,正是干事业的好年华呢,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嘛!”

李千恕微笑说:“干什么事业啊?人生想来婚姻家庭才是最重要的。”说着,他看着子航那张年轻端正的脸,“儿子,对不起!”

“什么?”子航有些莫名其妙。

“一对男女即然决定走到一起,要想生儿育女,就该先想想清楚,自己有没有能力给孩子一个温暖和谐的生长环境。否则,对孩子幼小心灵的伤害是巨大而又无形的。”

“爸,怎么想起说这个了,没头没脑的。”子航轻描淡写地说,但父亲的话却在他的心里引起了阵阵微澜。

“遗憾啊,老爸也是刚刚才了解的。”李千恕叹了一口气,然后,眼神恳挚地望着子航说:“儿子,这么多年,我跟你妈一直都是吵吵闹闹,以为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却忽略了你的感受,现在想弥补也已太迟了,我只能说声抱歉了!”

“爸,一家人干嘛要说这个啊!”子航说着,想起早晨在走廊拐角处跟秀蕾的对话,心里狐疑不止。

“好了,不说这个了。”李千恕深呼吸,然后望着子航,说:“儿子,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即然不爱你妈妈,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要纠缠在一起彼此折磨,彼此痛苦对吧?”

“爸,那是我不懂事,您就别记在心里了嘛!”

“嗯!”李千恕摇头,说:“儿子,有兴趣听听老爸的故事吗?”

“嗯!”子航点头。

“其实,你爸爸这一生活得特失败。除了你奶奶之外,曾有两个女人真心爱过爸爸,可我却深深伤害了她们……”

李千恕的声音平缓的、沉稳,仿佛是在讲述一段于己不相干的事,子航却在这波澜不惊的叙述里听到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悲歌,看到了父亲心灵中一个巨大又隐秘的伤口……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李千恕做为最后一批下乡知青返城。临行之时,他跟自己的恋人,一位乡下姑娘袁雪兰约定,回城后安置好工作的事,就回来接她。

没想到,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为他选好了未来的媳妇,是他们大院邻居家的女孩,名叫苏美娟。千恕告诉母亲,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可母亲听说那个袁雪兰是个乡下姑娘,就坚决反对。原因就是,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乡下人。

母子俩为此事起了争执。那时候,李千恕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一个病怏怏的老太太,最后的全部心愿就是希望能喝到儿子跟儿媳苏美娟的喜酒。

苏美娟也公然以未来儿媳的身份,出入李家,为病中的婆婆煎汤熬药,洗洗涮涮,完全博取了未来婆婆的欢心。

李千恕自幼丧父,是母亲一个人辛辛苦苦将他拉扯长大。在这场守护爱情的战争中,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伤害了母亲的心。可对袁雪兰的思念,又让他无法接受苏美娟。于是,母子俩就这样对峙着,僵持着,谁都不肯让步。

半年后,母亲的病情恶化,住进了医院。可老太太坚持要出院,她说自己命不久矣,一定要看到儿子的婚礼。迫于压力,千恕违心地与苏美娟举行了婚礼。就在婚礼的宴席上,母亲溘然长逝。

料理了母亲的丧事,心无顾忌的李千恕迫不及待地去找袁雪兰。而那个时候,袁雪兰已经跟失去了一条腿的沈凤麟结婚了。

他永远都记得,见到雪兰的情形。袁雪兰哭着对他说:“千恕,没办法了,我欠凤麟哥的太多太多了,只能用这一生来偿还了。而你,实在来得太迟太迟了。”

就是在那个落叶瑟瑟的秋夜,心碎的李千恕喝得酩酊大醉,回到新房,倒头便睡,含混不清的酒话里,喊的就是雪兰的名字。他却不知道,苏美娟守在他的身边,整整哭了一夜。

第二天,李千恕从宿醉中醒来,苏美娟拎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饱含着满眶的泪水,却微笑地对他说:“千恕,我以为只要我肯努力,你会接受我,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傻。我决定了,明天去办手续吧,我决定放掉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这个时候,千恕才明白自己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心心念念都在雪兰的身上,完全忽略了这个女人。

现在,面对离别,千恕想起了她许多的好,为母亲的辛苦付出,还有对自己的一片痴情。这个时候,放她离开,她就是一个离婚的的女人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离婚还是一件挺可耻的事呢。他觉得,自己已经辜负了雪兰,不能再让眼前这个女人受伤了。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李千恕不觉伸手拽住了苏美娟,用了祁谅的眼神,望着她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苏美娟泪下如雨,哭倒在他的怀抱里……

原本以为,他们的婚姻会就此有个甜蜜的开始。谁知,那只是他们心中一个美好的幻像。原本,他们还是有过一段很甘美的婚姻生活。两个人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回来后一起做饭。千恕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对美娟总是体贴入微。没多久,美娟怀孕了,这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那时,千恕辞去了工作,开始下海经商。应酬多了,晚归的次数也多了。但无论怎么晚,回家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趴在美娟的肚子上,听听胎儿的声音。

那是一幅很美妙的画面,想想都会令人陶醉的。

变故发生在美娟孕期七个月的时候。那天晚上,李千恕回来都已经是半夜了,他显然喝了好多酒,上床后将美娟拥在怀里,用了陶醉般的语气说:“雪兰,雪兰,我的宝贝,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儿子啊!我喜欢儿子……”

就是这样的一句酒话,让原本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美娟神色大变,她一把推开了李千恕,坐到了沙发上……

第二天早上,李千恕睁开眼,就看到苏美娟一张阴沉的脸。

“老婆,你怎么了?”千恕小心地问望着她。“你现在怀着孩子呢,不好的情绪会影响到孩子的,嗯!”

“李千恕!”苏美娟爆发般地大叫。“你个王八蛋!我以为你真的放下了,原来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贱女人!”

“美娟,怎么了?我做什么了?”李千恕有些惶然。昨晚,自己好像喝醉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你喜欢儿子是吧?嗯?让那个贱女人给你生好了!”暴怒中的苏美娟说完,就走出卧室,到客厅的衣柜顶上取皮箱,就是一个抬腰伸手的动作,她却突然呻吟了一声,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随后跟出来的李千恕,见此情形,吃了一惊,赶紧扑过来,问:“美娟,你怎么了?”然后,他的嘴巴因为惊吓而张开,久久没合上。他看见殷红的血液,像小溪一样,顺着美娟的下身汩汩流淌着。

“美娟!”他大叫一声,抱起她就往门外冲去。

在医院里,他们的儿子提前出生了,望着那个还睡在保温箱里早产儿,李千恕得子的喜悦还没有从心头散去。医生就找到他,告诉他:因为产妇是在受到外力拉伤的情形下,被迫分娩的。引起子宫大流血,现在生命垂危。唯一能够救命的,就是切除子宫。

切除子宫,就意味着这个尚且年轻的女人,再也不能生孩子了。可是,为了救命,李千恕别无选择。他是忍着泪,颤抖着双手在手术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的。

身体恢复后的苏美娟,曾经声嘶力竭地跟他大吵了一架。虽然,李千恕一直怀着歉疚,努力想要修复苏美娟心里的伤痛,但这件事,像一块橡皮擦,将夫妻间以往的恩爱和谐,一下子全部抹去了……

晌午, 中心医院楼下的咖啡厅里,刘辉与子航相对而坐。

子航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里的咖啡杯,脸色一改往日那种玩世又嬉皮的游戏表情,显得有些落寞而凝重。脑子里还在回旋着父亲刚刚讲给他的那些故事。原来,在子航的眼里,古板的近乎固执的父辈们,居然还有着这样刻骨铭心的经历。虽然,老爸在说这些过往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但子航却能在那平淡里,触摸到父辈们不可逆转的命运轨迹,体味到他们所承受的不可言说的撕裂的疼痛跟无奈。

“儿子,以后若是老爸不在了,你要对你妈好点。为了生你她丢了半条命呢!而你又是她唯一的孩子。所以,她一直都很紧张你,生怕你会有什么闪失。你读初三那年,老师把你早恋的事,打电话告诉了你妈妈,你妈妈风风火火赶到学校,两家家长见了面,才发现那个女孩子的妈妈就是袁雪兰。你妈妈回家后,连夜就找关系为你办理转学,甚至手续还没办下来,就让你去了二十四中……”直到现在,回想起父亲的话,子航心里仍然如敲响鼓,震惊不已。甚至可以想象到当年两位母亲,在教师办公室里,为情而剑拔弩张的情形。

“儿子,不要怀疑爱情与婚姻,美好的爱情跟美满的婚姻都是真实存在的。但美好的爱情需要真诚的守护,美满的婚姻需要尽心的经营。老爸在这两点上,都很失败,给你做了个反面的榜样……”

坐在对面的刘辉对他的长久沉默感到不安,用手里的杯子碰了碰他的,问:“子航,你没事吧?”

“哦!”子航回过神来,放下杯子,倦怠地抹了一下脸,说:“刘辉,上午老爸跟我说了好多话呢。”

“是吗?”

“他不要我游戏生活,说美好的爱情跟美满的婚姻都是生活中真是存在的。”

“嗯,这个伯父说得很对,我的爸妈婚姻就很美满。他们是自由恋爱,然后结婚,现在快三十年了,一直都很恩爱。有时候休假回家,看着他们甜蜜劲儿,我都嫉妒呢!”刘辉说着,嘴角露出一抹陶醉的笑容。

子航却面无表情地转移了话题:“只怕是我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了吧,他从来都没对我说过这么多话。”

刘辉安慰般地握住子航的手,说:“哥们,别多想了,现在你能做的就是多陪陪伯父,尽量满足他的愿望吧!”

话音未落,只见文慧提了一只果篮走过来,说:“我在门口看着就像你们俩,果然就是啊!”

子航站起身对刘辉说:“我回病房了。”说完,挪开椅子就走。

“哎,李子航——”文慧大声叫道,子航停下脚步。文慧追上来,说:“你现在就那么讨厌我,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愿意吗?”

“文慧,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子航淡漠地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哎,你等我一下,我也要去看望叔叔的。”文慧对着那背影叫着,可那背影根本就没搭理她,愈走愈远了。

“这个混蛋!”文慧忍不住气急地骂道。

刘辉过来,接下她手里的果篮,温和地说:“文慧,先过来喝杯咖啡,一会儿我陪你去,嗯?”

走廊里,李子航与端着一盆脏衣服的秀蕾迎头相遇。

“叔叔他……”

“秀蕾……”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都微笑了。

“我爸爸暂时还无大碍。倒是你,身体好了吗?”

“嗯,点滴打完了,刘医生说,没问题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子航松了一口气。

“子航,我想去看看叔叔。”

“哦,还是先等等,一下子好多人去看他,他会生疑的,嗯!”

“哦,也好。有什么需要就喊我一声啊,我们现在可是隔了两个门的邻居呢!”

“知道!”两个人很客气地错开身体,相向而去。

子航走进父亲的病房,在门口回望秀蕾窈窕的身影,总觉得有种很别扭的生疏感,雾霭般笼罩着彼此。

李千恕看见儿子张望的眼神,不觉问道:“嗯,子航,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子航来到父亲的身边,说:“爸,外面的阳光很好的,陪您出去走走?”

“算了,不想动弹。倒是你,怎么一天都在这儿,不用回公司吗?”

“没事,公司那边都安排好了。”子航说着,过来给父亲按摩着肩膀,一边说:“难得您老人家生一回病,就让儿子好好伺候伺候您!”

“呵呵,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李千恕开心地笑了起来。

子航思索地歪过头来,看着父亲说:“爸爸,假如雪兰阿姨现在就在您的附近,您会见她吗?”

“不会!”李千恕干脆地说。

“为什么?”

“或许……”李千恕这次有了犹豫。“隔了三十年的光阴,彼此都老了吧。我脑子里老是记得她年轻的模样,身材细瘦,穿了件红色的棉袄,像春天开的映山红,有种很朴素的艳丽。头上梳了两条大辫子,垂到腰际。脸皮白净,眼睛很大,又爱笑,一笑起来,大大的眼睛就成了两弯月牙儿,真的很漂亮。不要见面了,就将这副模样留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到死吧!”

“那妈妈呢?”子航忽然有些替妈妈感到委屈。“妈妈在你心里是什么模样呢?”

“呵呵,小子,是想审问老爸吗?”李千恕微笑起来,说:“跟你妈妈打打闹闹也是三十年了。”他思索着,说:“我们俩现在或许不是爱,而是有着一种骨肉相连的亲情。你妈妈是因为我而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这样的伤一辈子都不会愈合。所以呢,老爸有责任守护她一辈子的。”

“爸!”子航叫道。

“嗯?”

“忽然觉得您真的很伟大,很男人的。只是遗憾,妈妈不了解您的这份苦心!”

“谁说的?”李千恕再次微笑,说:“傻小子,是你不了解你妈妈呢?”

“哦?”子航惊奇地望着父亲。

“你妈妈懂我的心的,不然,她早离开了。只不过,每个人表达情感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天,看起来,这感情的事比做生意要复杂多了!”子航叫道。

李千恕转过身来,望着儿子,说:“子航,我把自己这些不堪的老底儿,今天都抖搂出来,你明白我的苦心吧!”

子航咧了咧嘴点头道:“我知道!”

“那么儿子,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我未来的儿媳。”说着,抿嘴一笑:“你的结婚对象绝对不会是文慧吧?嗯?”

“什么不会是我啊?”文慧笑着推门跟刘辉走了进来。

子航父子俩不觉相视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