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北魏社会已完全汉化,重礼隆礼。被灵太后千里召回朝廷的元顺,就是一个外夷内儒的鲜卑贵族。对灵太后的行为深感不满和羞耻,他是一个骨鲠之臣,敢于犯颜直谏。因此,在一次朝会时,他当廷对灵太后说:“按照古礼,妇人丈夫死后,应自称未亡人,头上不能佩戴珠玉,也不能穿有花纹彩色的衣服。而太后您母仪天下,已是女人四十豆腐渣的年龄了,还整天修饰打扮得妖里妖气,何以给后世以垂范?”灵太后闻听,又羞又怒。当廷拂袖而去,退还后宫,犹余怒未平。再命小黄门召元顺进宫责问:“我千里迢迢把你从齐州召还京师,担任要职,难道是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吗?”元顺毫不容情,义正辞严地答道:“陛下不怕天下人耻笑,却仅仅因为我的一句话而感到羞耻吗?”
元顺的话果然起了作用,灵太后不再明目张胆的到大臣家去了。而是改变了另外的方式,她在大臣中选了几个美貌、有风姿的作为自己的面首。如谏议大夫郑俨,中书舍人徐纥,黄门侍郎李神轨等,尤其是郑俨,更是她宠臣中的宠臣。灵太后似乎须臾也离不开他似的,让他昼夜在宫中伺候,随时应召,外界都讥称他是侍衣大夫。遇有沐日,这是古代的国家法定假日,郑俨也要回家看望,灵太后便让几个太监相随。郑俨回到家里,由于有太监在侧,他对自己的正妻,也不能有自己的私密时间,只能匆匆聊上几句闲话,对家事稍作安排,就被急切地催促回宫。其妻双眼含怨,带了哭腔说:“这不是公休假吗?太后还有何事?”郑俨笑道:“正是因为这是公休假,太后的私事也就成了公事。”
郑俨因为深得灵太后宠幸,就和徐纥结成利益联盟,他们公然贪污索贿,控制盐铁,卖官鬻爵,把持内外,时称“徐郑”。一时之间,国内又陷入到了自刘腾、元叉之后,又一次更深更大的危机之中。
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
灵太后在史上留下最文学、最风花雪月的事,是与杨华的所谓“爱情”。
据《南史》记载,杨华是北魏名将杨大眼的儿子,原名杨白花。人长得丰仪俊朗,英气逼人,目光如炬,慑人魂魄。屡立边功,是一个英雄般的美男子。一次,杨华随父亲上朝,其英武之姿,卓然于世。灵太后一见后,大为倾心。百般笼络,施以恩宠。不但擢拔他的父亲,还经常把他召至宫中,备致优渥之意,最后竟逼而幸之。在太后的淫威之下,杨华无可选择,只有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成为她的枕席之客。虽然他蒙太后宠幸,但他毕竟是一位英雄,耻于以邪僻见宠。正因为如此,他比一般的佞臣,也更有远虑。况且,小皇帝渐渐长大,是绝不会容忍灵太后任意胡闹下去的,一旦到了那时,势必将祸及九族。杨华越想越怕,对灵太后的激情也多出于应付。他这种欲迎又拒的态度,使灵太后也体会到了感情上的苦闷,她的情欲反而更为炽烈了。恰在此时,杨华的父亲杨大眼去世了。杨华葬埋了父亲后,并没有回到洛阳,而是率领着部曲亲族,由杨白花改名杨华,连夜逃至南梁去了。
灵太后虽然拥有很多面首,但她真正动了真情的,就是这位杨白花。她把他视为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痴思不已。
杨华逃走后,灵太后陷入了深深的感情折磨之中,她茶饭不思,对一切事情似乎都提不起兴趣。但她对这种思念之苦,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表达,愁肠只能赋以婉约,她写了一首《杨白花歌》: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这是灵太后写给情人的歌!
以物拟人,以暮春时节杨花飘荡,飞落江南,来抒发失恋的痛苦和内心的期盼。浓情深处,极尽凄惋。她还让宫女们昼夜连臂环绕,踏足歌唱(见《梁书?杨华传》)。
灵太后的深情,也由此可见一斑。
《杨白花》遂成为着名的乐府杂曲歌辞名,亦叫杨白歌。唐宋元明时期,都有文人写过以此为题的乐府诗。如唐?柳宗元《杨白花》诗:“杨白花,风吹渡江水。坐令宫树无颜色,摇荡春光千万里。”明?高启《杨白花》诗:“杨白花,太轻薄,不向宫中飞,却度江南落。”
不管灵太后如何淫荡,但她的这首《杨白花歌》,在北朝多豪迈粗狂的文风中,写得极其柔媚绮丽,灵太后的文学造诣,令人刮目。这种民歌体的贵族文学,明显是受了南方民歌的影响。由此也可以看出南北朝文学的互相渗透和影响。灵太后有了这首《杨白花》,她的名字和有这首乐府诗所承载着的这段风流韵事,看来也可以不朽了。
大难来时,情夫们一个个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此时北魏朝野的格局是:
在朝廷,灵太后荒淫自恣,宠任邪僻;在刘腾、元叉之后,又有郑俨、徐纥等奸臣擅权,政事愈益紊乱,刚纪松驰,恩威不立。而国内则是一片鼎沸,盗贼蜂起,边帅造反,一呼而应者影从。就连亡国后避难到北魏的南齐宗室萧宝寅,也见有机可乘,在关右割据称帝,改元隆绪。整个帝国封疆日蹙,几乎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
孝明帝元诩渐渐长成,深为国家前景忧虑。对于灵太后秽乱后宫,亦有风闻;而灵太后自知妇行有亏,更怕有人泄漏给皇帝,因此百般提防。凡是皇帝所信任的人,不是外放,就是除掉,以此孤立元诩。散骑常侍谷士恢,深得元诩爱敬,两人常倾夜畅谈。灵太后感到了威胁,便让他出为外州刺史。谷士恢抗命不遵,灵太后便趁机诬其有罪而处死。又有密多道人,精通胡语,皇帝置之为国政顾问,每日谈笑融洽。灵太后惶恐,派人暗杀于城南,然后诈称其夜行遇盗,再装模作样地悬赏缉凶。如此几番折腾下来,元诩身边几乎没有了可用之人。
所有这一切,使元诩和灵太后之间,猜疑、嫌隙日深。
一方面,孝明帝要亲政,施展抱负;一方面,灵太后不归政,恋栈不去。孝明帝便想断太后手足,他几次寻隙要除掉郑俨、徐纥两人,但由于灵太后从中梗阻,他几次都未能如愿。正在这时,机会来了。
当时北方秀容郡的酋长尔朱荣,在镇压国内的叛乱中,渐渐羽翼丰满,也便有了对朝廷事务的觊觎之心、问鼎之心。某次,他上书朝廷,要求允许他率精兵深入中原,入援相州(今河南安阳)。灵太后看出了他的狼子野心,便婉言谢绝了。尔朱荣见未达目的,便另谋一策,他鼓动民兵,在山西、河北一代,到处攻城略地,夺取府县,自任官吏。其异谋的企图心,昭然若揭。徐纥便给灵太后出了一个馊主意,秘密地给尔朱荣部下赐颁誓书铁券,以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尔朱荣知道后,对灵太后恨如仇雠。
元诩得知灵太后与尔朱荣的芥蒂后,认为尔朱荣可引为心腹,便下了一道秘诏:让他引兵入都,迫灵太后归政。
尔朱荣受诏,喜出忘外。他随即派高欢为前驱,自率大军随后,杀奔洛阳而来。事为郑俨、徐纥所探知,灵太后便威逼孝明帝,急以私诏阻尔朱荣军队于上党。
郑俨、徐纥两人,早已成为孝明帝元诩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也知道,他们戳在那里,早晚都会被元诩拔去,常怀惴惴之心,因此,便日夜不停地在枕边向太后聒噪。俗云:枕席之言易人。即使虎毒亦不食子。而灵太后却为了权力和情夫,竟将血亲独子孝明帝鸩杀,殁年仅十九岁。由此可见,人性的极端扭曲,莫过于政治的血腥,和妇人的淫毒之心,也只有站在权力顶峰的人物才会有如此野蛮的兽性。
其时,元诩的潘妃刚诞下一女,灵太后便诈称是一皇子,立为帝。宣示内外,大赦,改元。但这种视国事为儿戏的荒唐闹剧,终究是纸里包火、雪里藏尸。灵太后旋即后悔,三日后,复立临洮王世子、三岁的元钊为帝。灵太后之所以择立幼帝,就是要继续国柄自专。
尔朱荣得知三日立两帝,大怒。他以剑斫案,骂道:“肃宗晏驾,年已十九,而国人犹视之为幼君。今以黄口小儿以临天下,国家不想多难也难。祸国者,太后老乞婆也!”于是,兵锋直指洛阳,又奉长乐王元子攸为帝,以为号召。
《魏书》是这样记载这段史实的:“尔朱荣闻肃宗暴崩,民怨神怒,遂有匡颓拯弊之志,援主逐恶之图,盖天启之也。于时,上下离心,文武解体,咸企忠议之声,俱听桓文之举。”
灵太后闻报尔朱荣大军将要南渡黄河,大起惊恐,急召王公大臣商议御敌之策。这些衣朱者都对灵太后灭绝人伦之举和淫乱朝廷的秽行,不齿于内心,因此,也都缄口不语。灵太后的面首徐纥看场面尴尬,就慷然陈辞道:“尔朱荣小小胡人,竟敢兵犯朝廷,冒犯天威。人神所不容,且他们劳师远袭,而我们是以逸待劳,优势在我们一边,杀败他如碾一只蚂蚁。”
灵太后再次被蛊惑,遂派另一面首李神轨统兵抵御。李神轨行至河桥,听逃难的百姓说北中已陷,吓得赶紧改易服装,弃军南逃。而徐纥在朝廷上慷慨陈词后,也连夜收拾细软,又矫诏从御厩中骗出良马骐骥二十匹,东奔兖州。郑俨回到府邸后,也连夜安排家眷,饶小路逃回老家。
这真是,犹如同林之鸟,春光明媚,上下颉颃,莺莺鸣鸣,甚是相谐;至于风雨来袭,覆巢碎卵,不能相顾,唯各自奋飞而已。
剩下的,也都是“上下离心,文武解体”,无人再上朝了,整个朝廷只有灵太后一人,形影相吊罢了,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了。不得已,灵太后尽召后宫妃嫔,喻令她们全都出家为尼,自己也亲自落发,以示愿意为尼赎罪,但尔朱荣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尔朱荣在内宫逮捕了灵太后和他所立的小皇帝,把他们押解到黄河边。又通知百官,要他们到河阴拜见天子(即他所立的元子攸)。待这些王公大臣全部到齐,他先用麻袋把灵太后和幼帝装入,沉入黄河。继而又指挥士兵,把这些王公大臣二千多人,驱赶到滔滔黄河全部淹杀。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河阴之变”。
因为灵太后的淫乱,北魏从此解体。可以说,灵太后和尔朱荣,是埋葬北魏的雌雄双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