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代散文鉴赏(中国经典名作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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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依依惜别的深情(5)

后来,花蕾冲破包裹的叶膜,像孔雀的尾巴一样张开来,六只绿孔雀停在一块。

每一个花骨朵都胀得满满的,但是却一直不肯开放。

到底是“金盏”还是“百叶”呢?

弗洛依德的学说已经够让人害怕了,婴儿在吃奶的时期起就有了爱欲。而一生的行为都受着情欲的支配。

偶然昕佛学院学生上课,讲到佛教的“缘生”说。关于十二因缘,就是从受胎到死的生命的因果律,主宰一切有形和无形的生命与精神变化的力量是情欲。不仅是活着的人对自身对事物的感受着情欲的支配,就连还没有获得生命形体的灵魂,也受着同样的支配。

生女儿的,是因为有一个女的灵魂爱上了做父亲的男子,投入他的怀抱,化做了他的女儿;

生儿子的,是因为有一个男的灵魂爱上了做母亲的女子,投入她的怀抱,化做她的儿子。

如果我到死也没有听到这种说法,脑子里就不会烙下这么骇人的火印。如今却怎么也忘不了了。

回家,我问我的郎君,“要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男孩!”我气极了!

“为什么?”他奇怪了。

我却无从回答。

就这样,在梦中看见我的水仙花开放了。

无比茂盛,是女孩子的花,满满地开了一盆。

我失望得无法形容。

开在最高处的两朵并在一起的花说:

“妈妈不爱我们,那就去死吧!”

她们俩向下一倒,浸入一盆滚烫的开水中。

等我急急忙忙把她们捞起来,并表示愿意带她们走的时候,她们已经烫得像煮熟的白菜叶子一样了。

过了几天,果然是女孩子的花开放了。

在短短的几天内,她们拼命地怒放开所有的花朵。也有一枝花茎抽得最高的,在这簇花朵中,有两朵最大的花并肩开放着。和梦中不同的,她们不是抬着头的,而是全部低着头,像受了风吹,花向一个方向倾斜。抽得最长的那根花茎突然立不直了,软软地东倒西歪。用绳子捆,用铅笔顶,都支不住。一不小心,这花茎就倒下来。

不知多么抱歉,多么伤心。终日看着这盆盛开的花。

它发出一阵阵锐利的芬芳,香气直钻心底。她们无视我的关切,完全是为了她们自己在努力地表现她们的美丽。

每朵花都白得浮悬在空中,云朵一样停着。其中黄灿灿的花瓣,是云中的阳光。她们短暂的花期分秒流逝。

她们的心中鄙视我。

我的郎君每天忙着公务,从花开到花谢,他都没有关心过一次,更没有谈到过她们。他不知道我的鬼心眼。

于是这盆女孩子的花就更加显出有多么的不幸了。

她们的花开盛了,渐渐要凋谢了,但依然美丽。

有一天停电,我点了一支蜡烛放在桌上。

当我从楼下上来时,发现蜡烛灭了,屋内漆黑。

我划亮火柴。

是水仙花倒在蜡烛上,把火压灭了。是那支抽得最高的花茎倒在蜡烛上。和梦中的花一样,她们自尽了。

蜡烛把两朵水仙花烧掉了,每朵烧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是那样水灵灵地开放着,在半朵花的地方有一条黑得发亮的墨线。

我吓得好久回不过神来。

这就是女孩子的花,刀一样的花。

在世上可以做许多错事,但绝不能做伤害女孩子的事。

只剩了养水仙的盆。

我既不想男孩也不想女孩,更不做可怕的占卜了。

但是我命中的女儿却永远不会来临了。

一九八六年三月妇女节写于厦门。

[鉴赏]

唐敏(1954—),女,原名齐红,福建福州人。当代知名作家、期刊编辑。有散文集《女孩子的花》、《纯净的落叶》等。

唐敏出道较早,她在80年代初以这篇散文在文坛崭露头角时,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出手不凡!人们都说散文是“心灵的曝光”—这篇《女孩子的花》就代表了新时期散文向“人性”深层挺进的发展趋向。

在这篇散文中,作者以入微的生活感受,细腻逼真的形象描绘,清新委婉的语言,缠绵似水的深情,创造了一种美丽的艺术境界。象她的题目一样,《女孩子的花》给人的总体印象是:如一位含情脉脉的少女,似一朵“不胜凉风的娇羞”的花儿。

文章从有关“凌波仙子”的传说中,牵引出“我”有关种种女孩子的情思遐想。这里有:对女孩子无法形容的、镂骨铭心的爱怜;对女孩子种种不测命运的忧戚;对女孩子心高气盛、一切在所不惜的痛切……人性深层的奥府一经打开,它竟是那么的多姿多彩、撼人心魄!

文章处处流淌着感情的潮水,充分显示了她独具个性的艺术感受力。唐敏说她心里有一个“魔瓶”:她的散文都是从那里面经摇动而自己“流”出来的。说得好像有些“神秘”,但写作主体的“心灵”的确很“神”,任何客观“外物”一经它的“过滤”,就无不打上它的主观色彩。所谓创作“个性”,怕就是这样形成的。

文中以花喻人,时而写花,时而写人,看似零散,实则花与人融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形散而神不散。这倒并非仅仅因为作者把人类特定的称谓,如“丈夫”、“妻子”等加之于水仙花,更主要的是作者赋予水仙花以人的特性。水仙花的“夫妻和谐”、“努力地表现她们自身的美丽”及其不幸“自尽”等,是作者使它人格化了的。文中的水仙花,已成为人类社会中夫妻男女的一部分,写花即是写人,写花是写人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而且,以花喻人,以写花而部分代替写人,还能收到两个效果:一是使作者所表达的情感、哲理更加形象化;一是给读者以这样的感受:花尚如此,人当更甚!

真正的艺术,是内容和形式的高度统一,思想与艺术的完美结合。此文即是。特别是其语言表现,是那样的含蓄、委婉,那样的优美、诱人,确实为新时期的女性散文赢得了应有的荣誉。

三五年是多久。

曹靖华。

世界上有多少鲜明、生动、细腻、委婉的语言,但哪种语言能把老苏区人民怀念毛主席的心情表达出来呢?

世界上有多少有才能的民间艺人和作家,说出了、唱出了、写出了多少感人的故事和作品;但哪位民间艺人和作家,能把老苏区人民盼望毛主席归来的心情,说出来、唱出来、写出来呢?

没有。

这种不能言传的心情,只有令人用自己的心去领会,去感受吧。

但我却还要说这样的一个故事:

瑞金有个老贫农,他的名字叫刘惟麟。

一天傍晚,他坐在绵江岸上的柚子树下,满树垂着深绿色的柚子。他那恬淡的面孔上,满布着饱经风霜的皱纹,眼睛凝视着一望无际的金色的稻子。一个牧羊的孩子,坐在他身旁,照料着吃草的小羊。

绵江的水,徐徐地、无声地流着。周围一片静穆。老人不紧不慢、自言自语似地说起来:

毛主席当年同我们在一起,我们有地种、有屋住、有饭吃、有衣穿……样样都好。

1934年,有一天,忽然天变了,黑云把太阳遮起来。不知什么人,也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

“红军要走了,毛主席要走了!”

我们就像坍了天,都不愿相信。

说话之间,毛主席真要走了!临走时,紧紧握着我们的手说:

同志,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我们终要胜利的!红军要回来的,我们要回来的,三五年就回来的!

说着就走了。我们就像坍了天……

国民党来了,带着恶霸地主来了,带着特务流氓来了。把土地夺走了,把东西抢走了,把房屋烧光了,把人活埋了。

毛主席走了,我们真正坍了天。

血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在血火里回想着当年的好光景。在血火里想念着红军、共产党、毛主席。在血火里想着毛主席临走时对我们说的话:

同志,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我们终要胜利的!红军要回来的,我们要回来的,三五年就回来的!

在血火里想着这些,就觉得红军和毛主席没有走,觉得同当年一样,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在血火里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斗争到胜利!

那血火好惨啊。血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少人都葬身在血火里没有熬过来啊!

血火里,我们想念红军、共产党、毛主席。我们的天坍了。毛主席啊,我们由春望到夏,由秋望到冬,眼睛都望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五年……”

这“三五年”有多久呢?

啊,是了,“三五年”,就是一九三五年!明年就回来了!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斗争到胜利,毛主席明年就回来了!

可是……

一九三五年过去了,红军不见回来,毛主席不见回来。

那血火好惨啊。血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少人都葬身在血火里没有熬过来啊!

血火里,想念红军、共产党、毛主席,我们的天坍了。毛主席啊,我们由春望到夏,由秋望到冬,眼睛都望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五年……”

这“三五年”是多久呢?

啊,是了,“三五年”就是三年或五年。三年或五年就回来了!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斗争到胜利!毛主席三年或五年就回来了!

可是……

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毛主席不见回来。

那血火好惨啊。血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少人都葬身在血火里没有熬过来啊!

血火里,想念红军、共产党、毛主席。我们的天坍了。毛主席啊,我们由春望到夏,由秋望到冬,眼睛都望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五年……”

这“三五年”是多久呢?

啊,是了,“三五年”就是三年加五年。八年!八年就回来了!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斗争到胜利!毛主席八年就回来了!

可是……

八年过去了,毛主席不见回来。

啊,那血火好惨啊。血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少人都葬身在血火里没有熬过来啊!

血火里,想念红军、共产党、毛主席。我们的天坍了。毛主席啊,我们由春望到夏,由秋望到冬,眼睛都望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五年……”

这“三五年”到底有多久呢?……

忽然间,霹雳一声,天空的黑云散了,太阳出来了,红军—人民解放军来了,共产党来了,国民党同它的特务流氓滚了,恶霸地主斗倒了。啊!“三五年”,这多巧啊,一九三四到一九四九,正好三五一十五年啊!红军—人民解放军终于回来了!从血火里熬过来的人民,欢天喜地地重建起家园了!

只是毛主席还没有同红军—人民解放军一起回来。毛主席啊,你使我们重见了天日,我们怀着火一般的心在想念你,想念你回到当年你手创的红都—瑞金来。

……不知哪年哪月,也不知何人从何处传来一个消息。这消息好比一阵春风,把老苏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心,都吹得一齐开了花,把老苏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脸上都吹得堆满了笑,笑得连嘴都抿不住地奔走相告着:

“毛主席派人来看我们来了,派访问团来访问我们来了!他本来要同红军—人民解放军一起来的,因为他日日夜夜忙着替全中国人民办些大事,走不开,于是就派人来代他看我们来了。不但派人来看我们,还派了电影队、文工团、曲艺队给我们演节目,派了医疗队给我们治病……啊,谁能像毛主席这样关心我们……”

没有……

访问团来了,带着毛主席的照片来了,带着毛主席的像章来了,带着毛主席亲笔给我们的题字来了:

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我们小心地把毛主席的照片挂到屋子正中央,把毛主席的像章缀到胸前,把毛主席给我们题的字:

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深深地,深深地,千秋万代都磨不去地刻到我们的心上!

绵江的水,徐徐地、无声地流着。树上的柚子,静静地垂着。老人的恬淡的面孔上,堆满了笑,凝视着一望无际的金色的稻子。远山上隐隐约约送来一阵阵的《东方红》的歌声。夕阳的余辉,把大地涂上了一层金色。羊儿吃饱了草,安闲地卧在牧童身旁,望着牧童的脸。牧童坐在老人身旁,静静地、凝神地听着老人的故事……

[鉴赏]

曹靖华(1897—1987),河南卢氏人。当代著名翻译家、散文家。出版有散文集《花》、《春城飞花》、《飞花集》和《曹靖华散文选》等。《忆当年,穿着细事切莫等闲看》、《三五年是多久》等,均为其代表作。

曹靖华是翻译大家,中文、外语都有很深的造诣。他对文字十分讲究,是一位严谨的“文体家”。他转引一位外国作家的话说:“语调,这就是旋律”,而“旋律,这是散文的基础。每个散文家都应该有自己的独特的、不因袭的、音乐的调子。”他在寻求汉语文章的“旋律”,探索散文创作的“音乐化”上做出了执着的努力。《三五年是多久》就是他这种有益探索的一个著名例证。

《三五年是多久》在整体的构思、布局上,采用了音乐(包括诗歌)中常用的“复沓”手法,即往复回环,在重迭、反复中以求给读者造成强烈印象。如本文除“开端”外,主体内容实际共四部分,即三年、五年、八年、十五年,各部分文字大体相同,语调字短情长,抒情氛围浓烈,读起来铿锵有力,琅琅上口,形成了一种内在“旋律”,令人读后回肠荡气,一唱三叹!

汉语分四声,讲平仄,是注重音乐性和文字美的。为了汉语散文创作的长远发展,曹靖华的这种良苦用心应该得到人们的赞许。且放下思想内容不论,仅就艺术形式而言,此文的这种“语调”、“旋律”的“音乐化”探索即是极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