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上海遇挫,雨农扳倒对手
1945年夏,德国法西斯已经灭亡,欧洲战争结束,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进入最后阶段,盟军在亚洲大陆各战场对日军发起反攻。7月26日,中、美、英三国发表《波茨坦公告》,促令日本立即无条件投降。但是,日本军国主义统治集团执迷不悟,继续负隅顽抗。据此,盟国决定对日实行摧毁性打击的最后一役。
8月6日和9日,美国先后在日本广岛和长崎各投下一颗原子弹。8月8日,苏联召见日本驻苏大使,通告苏联参加《波茨坦公告》,并宣布对日作战。8月9日,苏联出兵我国东北,对日本关东军发动全面进攻。同日,毛泽东发表《对日寇的最后一战》的声明。八路军、新四军和其他人民武装力量在全国各地向侵华日军发起强有力的攻势。
至此,日本法西斯的全面失败已成定局。8月14日,日本政府照会美、英、苏、中四国政府,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以广播“终战诏书”形式正式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
当杜月笙听到大喜讯时,他正和戴笠在浙江西部的淳安。原来,杜月笙正和老朋友戴笠受蒋介石的委托在东南一带运送棉纱,准备接应盟军登陆,配合国军反攻,淳安成为光复上海的指挥部。
但是,当杜月笙知道日本人投降的消息时已是他进驻淳安的第27天,亦即离开重庆东来的第45日,8月15日星期五,天气晴朗,将近午夜,已经就寝睡觉的人,突然被劈劈啪啪的鞭炮,夹着人语喧哗吵醒,乍听见哨杂声浪时,还吃了一惊,待到听到街头有人欢呼,才知道这是望眼欲穿的胜利来临于是众人纷纷披衣起床,争相走告。杜月笙的一支人马全都集中在他房间里,有人在笑,有人鼓掌,有人直说“恭喜,恭喜!”但是也有人保持审慎态度,不敢轻易相信,他们之中有人说:
“戴先生呢?要问过了他才可以确信啊。”
这时又有人说:“戴先生碰巧不在淳安,依我看,还是等着明天天亮看《东南日报》吧!”
顾嘉棠声音洪亮,快人快语,他正在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就怕有人迟迟不信,扫了他的兴,他一拍大腿说:
“淳安人不是憨大,深更半夜哪会得瞎放鞭炮,欢呼胜利!就讲不是东洋萝卜头投降,至少也是前线打了大胜仗!偌,我早晓得有这一天,从重庆带来两瓶三星白兰地,我去拿出来,大家痛饮三杯!”
说罢,他起身入内取酒,酒拿来,他又郑重其事地向大家说:
“这两瓶酒是专为庆祝胜利喝的,要么就通通喝光,否则我不打开!”
大家正在兴高采烈,于是七嘴八舌地嚷喊:
“当然,当然,我们一定喝光!”
谁知顾嘉棠这一句话,其意不是众人。他一面开酒,一面眼睛望着杜月笙说:
“月笙哥,您哪能不喝点?”
这便有点强人之所难了,杜月笙不怎么会喝酒,也不喜欢,中年以后,更是节制得很,而自从高、陶事件飞行高空得了气喘重症,他更是“性命要紧”,滴酒不闻。如今抗日胜利,日本天皇宣告无条件投降,这是每个中国人人生欢乐的最高潮,一辈子里最值得纪念的一刹那,顾嘉棠要他破一回例,开一次戒,杜月笙怎好意思拒绝?
于是,他笑容可掬,兴致勃勃地说:
“好,给我倒半杯!”
这一来,众人的兴致更高,欢呼雀跃,连声地喊:“干了!干了!”
喜讯、佳音、美酒、良辰,人人开怀,各个畅饮。两瓶酒喝光,又有人随时献出珍品宝藏……
杜月笙很久酒不沾唇,这胜利之夜的半杯酒竟喝得他头昏眼花很不舒服,直想睡觉,众人怕他体弱吃不消,劝他去睡,但他又勉力支持了一会儿,才由徐道生敲腿,服侍他沉沉入眠。后来,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他说:“抗战胜利那天夜里,半杯白兰地,使我吃醉了,睡了很香很甜的一觉。”
其实,杜月笙之所以那天夜里能够睡得如此香甜,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八年的抗日战争终于以胜利告终,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还有意也有信心当上海市的新任市长。
为什么呢?其实,当时戴笠在淳安,专搞联络敌伪军,布置胜利后阻止新四军和人民游击队进入上海、南京及京沪沿线大城市等阴谋活动,杜月笙通过在沦陷区的众多弟子,向戴笠提供了许多当时京沪等地敌伪方面的重要情报。
因此,戴笠常常在一些公开场合,对人们暗示:杜月笙是蒋介石派到东南去协助军队主管接收工作的,他将出任胜利后的第一任上海市长。对此,杜月笙总是笑而不答,但是他的弟子门生们倒是四处放风,说杜月笙身上装着委员长的秘密委任状,一旦到上海,就将公开。
一些上海人闻言信以为真,常常不远万里来到淳安,赶去找杜月笙。他们有的人认杜月笙做后台老板,分一部分股权给他;有的人为杜月笙补上很多与敌伪有关产业的股东,这样扯上关系,就可以避免日后被查封没收了。
所以,在敌人还没有正式投降的时候,重庆所派的接收人员还没到达,杜月笙已经开始进行这种变相的接收,成为发“接收财”的第一个人了。当然这样的事也少不了戴笠的支持和参与,只是不知为外人道罢了。
也许正是这样的暗示和行为,让杜月笙感觉上海市市长的位置非他莫属了吧,成为了总是使他日夜惦念的事体了。
8月15日,戴笠和美国特工情报官员梅乐斯在联袂返回淳安,这时,戴笠和杜月笙部下混合编组而成的忠义救国军已经从上海近郊纷纷向市区推进。
8月20日,戴笠和杜月笙关门密商了几个小时,最后,房间一开,杜月笙便兴冲冲地宣布:“上海方面,安全已无问题,从现在起,大家可以着手包雇船只,整理行装,以便早日登程。”
他这么一说,随行各人喜出望外,不觉拍手欢呼,雀跃起来。其实,杜月笙早在戴笠没回来淳安之时,就派徐子为速去上海,命令汪伪军内潜伏人员立即率部起义,同时又致电徐采丞,要他通知“恒社”以及帮口弟兄,准备策应戴笠的“忠义救国军”进城,做好接收工作。
23日,船雇好了,是一艘新下水的交通船,船名“健飞17号”,拖船三艘,两大一小。杜月笙一行一直等到8月29日,先后获悉已经先行的弟子吴绍澍、陆京士都已分别安抵上海滩,才从淳安西庙后的河边启旋。杜月笙在淳安,一共住了46天,在胜利喜讯传来19日后。一行同行者共30人,除杜月笙一行,还有军统局人员8位和武装卫队,浩浩荡荡地向着上海出发了。
9月1日就可以到达一别八九年的杭州了。
杜月笙一行一路风光体面,热闹非凡地到达杭州。下午两点多钟过钱塘江大桥,大队船只正要过桥入杭,斜刺里钻出几个日本哨兵,叽哩瓜拉讲东洋话,拦住杜月笙等不许通过。这一意外使杜月笙大为不悦。抗战胜利,刚刚踏上新光复的国土,便触霉头,撞上蛮不讲理的敌军,他脸色铁青,挥挥手示意派人办交涉。
一会儿交涉办好了,日本军官亲自前来道歉,并且一路陪侍护送杜月笙一行通过替戒线,直抵南星第一码头,然后才作九十度的鞠躬而退,杜月笙一行舍舟登陆,西湖美景己经在望了。
杜月笙原定杭州一宿,便赴上海,可是西子之滨,应酬太多,尤其是上海滩远道来迎的人,诸如徐采丞,朱文德等都已先行抵达,还有许多要紧事商谈。他们都是从上海专程赶到杭州接驾的。徐采丞就告诉杜月笙:奉周佛海之命,上海对杜主任的荣归,将举行盛大的欢迎会,不但夹道欢迎,还准备在从在北站到华格臬路杜公馆的几条大马路上,遍搭彩楼,以壮观热烈的场面,迎接“抗战功臣”杜月笙的归来。各界友好商量筹备了好多天,上海人将万人空巷,齐集上海北站目睹一别八年的杜先生风采,表示对杜先生的衷心爱戴和拥护。杜月笙一听就眉头紧皱,断然说:
“那怎么可以!我杜某不过区区一名老百姓,杜月笙回上海,大家要搭牌楼,那将来中央大员陆续地来,又如何欢迎去?”
为了表示他的心意坚决,杜月笙临时决定在杭州多留一天,改在9月3日动身才返回上海,一日之夜,由老朋友、大汉奸、伪浙江省主席,先己接洽投效军统的丁默邨为他接风洗尘。杜月笙一行人马全部投宿住在了西冷饭店又吃又喝。
自从抵达淳安以后,一直都是夏日艳阳大晴天,但是,9月I日在杭州,却下了一场阵雨,9月3日,杜月笙一行人搭乘沪杭甫铁路专车凯旋上海,偏偏又是个细雨纷纷的黄梅天。
然而,一上专车,杜月笙就获得准确消息,吴绍澍当了上海副市长、三青团书记、连社会局局长一席都被他兼任了,杜月笙几十年黑道生活养成的敏感神经顿然使他产生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吴绍澍自返上海,音讯全无,连极普通的问候函也不一见,他升拜要职,杜月笙事先也一无所知,上海前来迎接他的众人之中也没有一个和吴绍澍有关系的。至于其他人则可能是太忙疏忽了,但是作为弟子,吴绍澍便绝不该是这样呀!
不过,杜月笙想着吴绍澍虽然不及原本想安排的陆京士那样亲近,但毕竟是他的门生,在贫寒落魄时自己也曾帮助过他。
原来吴绍澍年轻时,在上海法科大学就读,参加过学生运动,“四·一二”后叛离了共产党,逃到汉口后待不下去,又回到上海,投到了杜月笙的门下,恳求杜月笙帮他在汉口“打天下”。因为汉口也有青帮,杜月笙便出面,给汉口青帮写了一封推荐信。吴绍澍后来混得不得法,杜月笙又把他介绍给戴笠,随之转到中统里面做事了。
但还是凡此种种使杜月笙在鼓轮疾进时,心惴惴然,而且越来越紧,在车中他显得神色不宁,心事重重。
不祥之感竟成为事实。正当同车众人兴冲冲,喜洋洋,准备跟着杜先生接受上海滩盛况空前的热烈欢迎场面时,火车驶入了上海市。抵达梅陇小站时,随即先上来几个留在上海的门徒来通信报讯了。他们不及寒暄,向杜月笙附耳密语,一听之下,杜月笙不由脸色大变。
同车随行诸人见状,顿时就犹如“分开八片头顶骨,浇下一盆冷水来”,一个个惊诧错愕,面面相觑。然而发生了什么事,杜月笙却没有说,匆匆赶来报讯的人悄然落座,神情严肃,这更令人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只见杜月笙脸色阴沉,嘴唇发紫,取出香烟猛吸几口,吩咐道:“火车在西站进停。”
不久,车抵梵皇渡,然后停下来了,众人随着杜月笙下车,整个场面风雨凄凄,一片萧索,站上也有不少亲友迎接,但是强颜欢笑显然掩遮不了面容沉重。这是怎么一回事?随行人员更是疑惑不解,在梵皇渡车站迎候的人很可能与梅陇上车的人一样事先晓得了什么秘密,否则的话,哪能这么凑巧?
盛大热烈的欢迎场面一变而为冷冷清清。本来杜月笙不上北站就在梵皇渡下车就令人迷惑不解了,更使人惊讶的是杜月笙到了上海竟不回家,他不去华格臬路,也不上18层楼,更不到杜美路大厦,出人意外的,他要先到爱文义路顾嘉棠家中先住一晚。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一切又是这般诡秘,随行人员不敢多问,一个个心中却是惴惴不安。杜月笙面色不好,推说疲倦,先进了顾家客房休息。他刚一离开客厅,于是嗡嗡之声四起。众人惊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体,经过在上海的人详细一说,他们无不膛目结舌,然而接下来便怒目切齿,破口大骂。
原来是当今上海第一新贵,由杜月笙及杜门中人一手提拔,足足喊了十年“先生”、“夫子大人”、“师座”的吴绍澍捣鬼。他当上了上海副市长,于是眼珠子插上额骨头,“叛”性大发,杜月笙8年抗战还不曾回到上海,他己将师门列为第一个要打倒的对象。
上海的名流闻人和杜月笙的徒子、徒孙被吴绍澍弄得莫名其妙。正当他们欢天喜地的搭牌楼,换衣裳,筹备大会,安排酒席,打算齐赴上海北站欢迎期盼己久的杜先生时,忽然在北站附近,贴出了匿名传单和大字标语。传单对杜月笙大肆攻击。
标语千篇一律为“三段论”,诸如“打倒恶势力!”“杜月笙是恶势力的代表!”因而再喊出“打倒大流氓杜月笙!”
8年抗战,杜月笙立尽了功劳,现在抗战胜利了他满怀兴奋,一团欢喜地回乡,却落成这般凄凉光景!这个打击太意外了,杜月笙深深地思考,想把这突然的变化摸它一个来龙去脉。牌楼之拆,标语之贴,加上副市长、学生子吴绍澍始终没来迎接,杜月笙怀疑的箭头直接指向这位曾经投共后又反水惯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新贵。但是,现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杜月笙百思不得其解。
杜月笙很想借在顾嘉棠的家里清静一下的时间,细细找到问题的症结;但是至亲好友,8年离别,渴望一见,因此爱文义路顾公馆门前依旧冠盖云集,人潮如涌。
杜月笙便不得不打点精神,强扮笑脸,一一接待应酬。白天,有接收人员、各界友好登门拜访;夜晚,一些落过水的汉奸国贼自知国法尊严,罪无可逃,在走投无路时,或者自己亲来,或派遣家眷代表,深夜求访,恳求杜先生为他们出出主意,想个办法。于是顾家门前来人络绎不绝。这样杜月笙没有思考的闲暇,而且弄得精神体力应付不来,只好叫几名得力的弟子,代为迎宾送客。
访客电话一天到晚走马灯似的响个不停,接起这个刚放下,那个又响起。其实,杜月笙最想见的,还是吴绍澍的名片,最想听的是吴绍澍的电话。因为他想不出吴绍澍打击他的道理,便只有巴望由吴绍澍来亲自解释,略加说明。然而,自9月3日往后到4日、5日,吴绍澍却始终不曾出现。
9月7号,一方面是门庭如市,诸般寒暄;一方面则满腹愁苦,焦灼紧张。正当座上客已满时,外间来报,吴绍澍、吴副市长亲自来拜访,杜月笙一听,大喜过望,马上起身迎接吴绍澍,谁知吴绍澍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态度据傲,不苟言笑,跟杜月笙敷衍了三言两语门面话,不等杜月笙吐露心曲,一探口音,他便昂昂然说是还有公事要办理,也不容杜月笙有留客的机会,立即告辞而去。
吴绍澍公然向杜月笙挑战,又当众给杜月笙难堪,杜门中人一个个气愤填膺,人人破口大骂,都说吴绍澍欺师灭祖,忘恩负义。
“小人得志发癫狂,实在是欺人太甚!”
顾嘉棠、叶焯山等人莫不义愤填膺,扬言不怕上刀山,下油锅,非跟吴绍澍拼命,出了这口恶气不可。恒社子弟、各界友好也无不气愤难平,口口声声要找吴绍澍理论,他若再狂妄下去,恒社弟兄也要跟他别别苗头,轧足出个输赢。
但是杜月笙除了苦笑之外,再三阻止左右亲信,不要情绪冲动,他告诉大家说:
“不忙,我自有应付的办法。”
顾嘉棠却握拳挥爪,愤愤地说:
“吴绍澍这个赤佬,是给月笙哥磕过头拜先生的,欺师灭祖,照江湖规矩就该处死!月笙哥,该把他的拜师帖子寻出来,让我拿去跟他算账!”
这一句话提醒了杜月笙,他回答说算账不必,帖子是该找出来,那上面开得有吴绍澍的祖宗三代,还有“永遵训诲”的誓言,寻出拜师帖,必要时可以向吴绍澍摊牌,这是杜月笙一大自卫武器。因此他立刻命人打开保存拜师帖的保险箱,一包包的大红帖取来,可是越找越心慌,上千份拜帅帖一份不缺,独独少了吴绍澍的那一张。
这一下,杜月笙膛目结舌,百思不得其解,顾嘉棠却暴跳如雷,他怒不可抑,高声咆哮:“这一定是吴绍澍买通内线,将他那份拜师帖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