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后的尸检司开业才两天,生意就撞上门来了。
听得佩瑶一禀报,还在梳洗的丑后咧开嘴笑了:“嗬,这是谁啊,竟然这么照顾本宫的生意?那本宫收费的时候可得打个折,头桩生意么,咱们图得是知名度,以少赚钱为主。”
佩瑶笑道:“赚什么钱呀,不倒贴就算好了。这个苦主是宫里绣坊的一个绣娘,一个人在宫里,王后主子朝谁要钱啊?”
也是哈。丑后嘻嘻一笑,趿起鞋便走:“流云呢?走,随本宫勘察现场去。”
流云便端着洗脸水站在门外,有些支吾地说:“主子,流云还是留在宫里值日罢?要不然下个生意来了没人接待咋办?”
佩瑶取笑:“少拿值日说事,你不就怕见死尸吗?”,转身去拉丑后:“主子,咱们就是要让流云一起去,要不然啊,她得值一辈子的日。”
丑后也不勉强:“算了,流云长得文弱弱的,难怪怕死人。就咱俩去吧,小脂浓也别去了,小孩子的胆还没长全呢。”
佩瑶不干了:“流云是文弱弱的,难不成我佩瑶便是个粗粗壮壮的大男人?”
丑后扯过佩瑶的耳朵,扯着往外走:“你也是文弱弱的大姑娘,可你是个特别的大姑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佩瑶有些慌乱地问:“主子放手呀,佩瑶跟你去就是……主子,佩瑶怎么成了一个特别的大姑娘了?”
丑后的心已飞到那个案发现场了,随口说了一句:“你比流云她们大气、豪爽能顶事,看上去像个男孩……对了,先跟本宫说说案情,边走边说,咱们一到那里就好立即投入战斗。”
佩瑶这下将心放下,也不去计较丑后这些总是怪怪的词语,将她了解到的案情向丑后汇报:
“这死者是个御绣坊的绣娘,名叫如意,今年十八岁。进宫五年了,再过二年便可出宫与家人团聚。”
“知道了,拣重点的说,在哪里发现了她尸体?”丑后有些不满意,打断。
“是。今天一大早,两个沿着清漪湖放生的太监刚把放生的乌龟放下去,便看见湖面上浮着一具尸体。”
丑后知道,自从南宫光宇病后,依照老例,宫中的内事房每天让太监买些鱼龟拿到湖里去放生,替南宫光宇消灾。
“两太监吓坏了,急忙报告了内事房。内事房因收到咱们尸检司的通告,”说到这里,佩瑶朝丑后笑了笑,见丑后一付公事公办很正经的样子,遂继续往下说:“他们便不敢将这事报往大理院,而是通知了咱们的这个新衙门。”
“嗯。好吧,咱们快点走。尸首还在湖边吗?”
“是,老规矩,须得查验完了才驮出去烧了。”
丑后不再说话,微阖着眼,随着肩舆有节奏的抖颤而左右摇晃。
宫里却沸腾了。
丑后突然成立了一个什么尸检司,今儿又亲自上现场去验尸。好奇的,凑热闻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反正丑后此举轰动了整个后宫。丑后还在去现场的路上呢,身后已跟了一大堆随着去的宫侍们了。
到了清漪湖边,丑后还来不及欣赏湖面的晨景,内事房的一个小头目挤了上来,跪在丑后的舆前,启奏道:“奴才见过王后娘娘。”
态度却有些散漫与应付,心想,丑后真是吃饱了山珍海味没地方消食,现在可好,竟然管起这等闲事来了。本来一个区区的宫女死了,了不起上报大理院,大理院顶多派个小书办来应个差,大家喧寒几句,然后尸体扔到野外烧了了事,自已也好再去睡个回笼觉。
丑后却来了。
“起来吧,那个女尸呢?”丑后缓缓降舆,走在了厚实的地上,回头问匍匐在地上如狗儿般的太监。太监脸上的表情,她全看在眼里。
“请王后娘娘随奴才来。”这太监见到丑后的次数并不多,很可能是第一次相见,所以免不了想打量一下这位众说纷纭的丑后。谁知就那么一眼,将他的七窍吓掉了六窍半,一个趔趄,“咚”地一声摔了个狗啃屎。
随行的宫侍们轰地笑了。
丑后深知其原因,却不直说,边走边问:“内事房管事的,你见到那个女尸了吗?”
爬起来的太监来不及拍打一下浑身尘土的衣裳,便急急地回道:“见到了,见到了。”
“见女尸的时候摔倒了?”
“回王后娘娘,没有。”不知丑后何意的太监,老老实实地回答。
丑后一下便站住了,疾言厉色地喝道:“这么说来,本宫比那个死人还令人害怕喽?”
原来丑后在这里等着自已啊?太监吓出一身冷汗,忙再次跌倒在地,叩头道:“王后娘娘请恕罪,王后娘娘请恕罪……奴才没有那个意思……”
“好了,起来吧。只要你们好好当差,本宫肯定不会比一个死人还吓人。活人哪,珍惜口中的那口气吧。”说着,丑后扶着佩瑶大踏步往湖边去了。
经丑后这么一调侃,内事房的这些太监们便不敢大意了。这丑后,行为处事确与人不同,得小心侍候着,别把活蹦乱跳的自已整成个没气的。
此刻,晨雾还未散尽,湖面上,一群水鸟掠起落下,波纹一圈一圈地向四周扩散。
这个在十八岁的年纪上便嘎然而止的生命,此刻就躺在湖边的山石上。
丑后俯身看了看,只见死者面容清秀,身材匀称,一头闪着漆光的黑发拖曳在地上,还在不停地淌着水。
丑后对佩瑶使了个眼色。
提着大包袱的佩瑶转身对大家喊道:“你们散开些,我们家娘娘要开始验尸了。”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大块黑色的布匹,一头抛向那几个内事房的太监:“喂,拉住。”
黑布的圈围之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将丑后、佩瑶及那个死人堵在了里边。
丑后在里头幽幽地说了一句:“本宫做事的时候,外人吵不得。惹本宫急了,眼里可没有活人死人之分。”
被圈在外头的人虽然很想看看丑后是如何验尸的,可又不敢造次,生怕惹怒了丑后,成了下一个验“活尸”的对象。所以围观的人虽很多,但现场很安静。
在佩瑶惊讶的注视下,丑后熟练地切开了女尸。见佩瑶的目光有些躲闪,丑后笑道:“把开膛破肚的程序记住,下回本宫可不亲自出马了,哪有本宫操刀,你站在旁边监督的?”
佩瑶确也胆大,惊讶过后,竟然敢蹲下来细细地观看丑后的每一步动作。
丑后看了看死者的鼻腔、食道,什么也没有,心里便有些明白了,轻声道:“此女子不是坠湖身亡,而是死后被人抛进湖里的。”
“主子从哪里看出来的呀?”佩瑶一边帮忙,一边不解地问。
“这道理很简浅。活人落下水,因为憋气的原因,她在水下肯定会拼命地喘气,拼命地往下吞咽,所以,湖水啦,湖草啦及一些杂物全会跑进鼻腔及食道。呶,这根直接通到胃的,就叫食道。”
佩瑶明白了。
丑后又拨拉开腹腔,用刀柄敲断了两边的几根肋骨,一股浓烈的酒气冲天而去,丑后不觉地皱起了眉头。她取出了干瘪的胃,剪开,倒出里头的东西,看了看,丑后大声问那些围观的:“有没有御绣坊的人?”
只听得一声低语:“有……”
“昨晚与今早上吃得是什么?”
“回王后娘娘,昨夜吃得是红玉人娘娘赏的席面。前儿是红玉人娘娘二十岁的寿辰,御绣坊的绣娘们给红玉人娘娘送了绣活,娘娘一高兴,就赏了酒席。今儿早饭还没吃呢。”
丑后明白了,对佩瑶低语:“从食物的消化程度看,可以断定此人的死亡时间是昨夜子时以后。”
佩瑶一脸的敬佩,也问出了梗在心里的问题:“主子,能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要不本宫是干什么吃的?”丑后有些得意地说。
主子是干王后吃的,开膛破肚又不是你的本份。可佩瑶不敢将话说出来,只是说:“主子,你快验,看她是怎么死的。”
丑后从包袱里摸出一根长银簪来,先是试试胃中食物,见没变色。丑后将银簪扎进死者的肌肉,骨胳缝隙。抽出来一看,摇了摇头:“看样子也不是因为中毒而死。”
丑后让佩瑶将死者混漉漉的衣服脱掉。从上到下,细细地查了一遍。死者的皮肤紧致细腻,泛着惨白的光泽。
没发现任何伤口与破损,也没有出现红点、红斑之类。
奇怪,这人是怎么弄死的呢?不是淹死,不是打死,不是毒死也不是其它意外的死亡。丑后探寻的手,摸向了头部,额头发间,丑后的手指如篦子似地慢慢梳理着。
突然,她的手停住了,豆大的眼里透出一道很强烈的讶色。
丑后嘿嘿地说了声:“好歹毒的凶手!”说着,从头顶心那个位置,丑后手下一用力,拨出了三根二寸长的绣花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