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此篇主要论诸弟子行为志向及孔子对诸弟子的评价,凡二十四章。前篇记孔子,此篇论弟子,故相次。孔子重实干,从“先进”,故以为首章而名篇。
一
11·1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释】
先进于礼乐:“进”,行也,今曰进行,指做事说。“先进于礼乐”,做事先于礼乐,即以做事为第一位。旧以为先学礼乐,误。
野人:乡野之人,即农夫。
后进于礼乐:做事后于礼乐,即以礼乐为第一位。
君子:指贵族、上层人士。
如用之,则吾从先进:“用”,运用、选用。“之”,指两种“进”法。
【训译】
先生说:“(事情)先于礼乐进行(的),是农夫;后于礼乐进行(的),是贵族。如果选用它,那我主张先进行。”
【章旨】
此章反映孔子注重实干的思想。旧或解先进、后进为受业先后、先后辈,非,君子、野人岂以学习礼乐先后区分?
二
11·2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校】
按:旧以“德行”以下别为一章,非是,今从《释文》所引郑说。朱熹《集注》亦曰:“弟子因孔子之言,记此十人,而并目其所长,分为四科。”又引程子曰:“四科乃从夫子于陈蔡者尔。”其说是,别为章则无义。
【释】
从我于陈、蔡者:即以下四科之人。按孔子于哀公二年(五十九岁)离卫适陈,在陈四年,于哀公六年(六十三岁)离陈赴楚,经蔡,在陈蔡间绝粮被困,时诸弟子皆从。此追述之。
不及门也:“及”,达也,至也。“不及”,可及而未及也,“不”为不愿之义。“门”,指卿大夫之门。不及门,不愿为卿大夫所用也。旧以为“不在门下了”,忽略“也”字。
德行:指道德品行好,以之见长者。此以下为记者附注当时从于陈蔡者。
颜渊:即颜回,见2·9注。
闵子骞:见6·9注。
冉伯牛:即冉耕,见6·10注。
仲弓:即冉雍,见5·5注。
言语:指善言语,以之见长者。
宰我:见3·21注。
子贡:见1·10注。
政事:指善于行政,以之见长者。
冉有:见3·6注。
季路:即子路,见2·17注。
文学:本指文献,此指熟悉文献典籍,以之见长者。
子游:见2·7注。
子夏:见1·7注。
【训译】
先生说:“跟随我在陈、蔡的(弟子),(当时)都不愿到(卿大夫)门下(做事)。”
(其中)以德行见长的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以言语见长的有宰我、子贡,以行政见长的有冉有、季路,以熟悉文献见长的有子游、子夏。
【章旨】
此章赞扬诸弟子不趋富贵。时诸弟子各学有专长,宁随于陈蔡同吃苦共患难,而不愿及卿大夫之门以享富贵,一见其师徒情深,一见其不为富贵所动。
三
11·3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悦。”
【校】
按:“悦”旧作“说”,今从敦煌诸唐写本改。
【训译】
先生说:“颜回不是帮助我的人!(他)对我的话没有不喜欢的。”
【章旨】
此章批评颜回,鼓励学生向老师提问,帮助老师。孔子虽圣人,亦不保句句皆真理。颜回无所不悦,对孔子则不能有所帮助,故曰非助我者。
四
11·4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校】
按:“闵子骞”,本当作“闵损”,此记者因习惯而改称字。
【释】
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不”,谓不言、不说。“间”,读去声,离间。闵子骞有继母及其子女,故言此。
【训译】
先生说:“孝顺啊,闵损!外人不说离间他和父亲、继母及兄弟的话。”
【章旨】
此章赞闵子骞之孝。
五
11·5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释】
南容:见5·2 注。 《公冶长》:“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三复“白圭”:“三复”,多次重复。“白圭”,“白圭之玷”之省。《诗·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是教人慎言之诗。南容三复此诗,是其知慎言,与《公冶长》篇所言一致。
【训译】
南容多次念诵(教人慎言的)“白圭”诗,孔子就把自己哥哥的女儿嫁给了他。
【章旨】
此章赞南容,亦见孔子喜欢慎言之人。
六
11·6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
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校】
按:一本“好学”后有“不迁怒不贰过”、“则亡”后有“未闻好学者”,皆后人据《雍也》篇增。
【释】
今也则亡:“亡”读为“无”。
【训译】
季康子问:“弟子中谁最好学?”
先生回答说:“有个叫颜回的最好学,不幸短命死了!现在就没有了。”
【章旨】
此章赞颜回好学。
七
11·7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也,吾不可以徒行。”
【校】
以吾从大夫之后也,旧无“也”字,从定州简本及敦煌诸唐写本增。
吾不可以徒行,旧作“不可徒行也”,改从定州简本及敦煌诸唐写本。
【释】
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颜路”,颜回父,名无繇,小孔子六岁。“请”,求、要。“为之椁”,为之买椁。“椁”,外棺。
鲤也死,有棺而无椁:“鲤”,孔子之子,字伯鱼,死时孔子年七十。
吾不徒行以为之椁:“徒行”,步行。
以吾从大夫之后也:“以”,因也。从大夫后,谦辞。“也”,表示时间。
【训译】
颜回死了,(他的父亲)颜路求先生把车卖了为他买椁。先生说:“不管有才无才,各人也讲自己的儿子。(我儿子)孔鲤死了有棺无椁,我不愿步行而没有用车去给他换椁,因为跟在大夫们后面(出门)的时候,我不能够(独自)步行。”
【章旨】
此章明孔子重亲情,亦重实际。时孔子年事已高,且随大夫出门诚不可以无车,若卖车为颜回置椁,难免为人所议。
八
11·8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释】
颜渊死:在鲁哀公十三年,享年四十一岁,时孔子七十一岁。
噫:惊叹声。初闻之,故惊叹。
天丧予:“丧”,灭也。“予”,我也。
【训译】
颜回死了,先生(听到消息,惊叹)道:“噫!天灭我!天灭我!”
【章旨】
此章记孔子惊叹颜回之死。颜回为孔子最得意弟子,可望助己传道,死则失人,故曰天丧予。
九
11·9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
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恸!”
【校】
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恸,末“恸”字从皇本、高立本、正平本等增。
【释】
恸:极度悲痛而变容。
有恸乎:“有”,果真。《玉篇》:“有,果也。”
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恸:“夫人”,此人。
【训译】
颜回死了,先生哭得变了容。身边的人说:“先生变容了!”
先生说:“真变容了吗?(不过,)不为这样的人变容而为谁变容呢?”
【章旨】
此章记孔子哭颜回之恸。
十
11·10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释】
不可:颜回家贫,以礼不得厚葬,故曰不可。
予不得视犹子也:言不能为其葬做主。
非我也,夫二三子也:指厚葬言。“夫”,指示代词,那。
【训译】
颜回死了,弟子们想厚葬他。先生说:“不行!”(结果)弟子们(还是)厚葬了他。先生说:“颜回视我如父,我不能视他如子呀!不是我(要那样做),是那几位呀!”
【章旨】
此章明孔子反对厚葬。
十一
11·11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曰“敢问死?”
曰:“未知生,焉知死?”
【释】
未能事人:“事”,事奉、服侍。言尚未学会事奉人。“人”,指父母生前。
焉能事鬼:“鬼”,指已死之人。
敢问死:“敢”,冒昧之词。“死”指死后。
未知生:“生”,活着、在世。
【训译】
季路问(怎样)事奉鬼,先生说:“还不会事奉活人,怎么能事奉死人?”
(季路又问):“请问人死后(怎样)?”
(先生)说:“还不知道活着(怎样),怎么能知道死后(怎样)?”
【章旨】
此章劝人重现实、学人生。
十二
11·12闵子骞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衎衎如也。子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校】
闵子骞侍侧,旧本脱“骞”字,从皇本、正平本及敦煌一本增。
冉有,旧作“冉子”,从皇本、正平本、邢本、朱熹本及敦煌诸写本改。
衎衎,旧作“侃侃”,借字,改从定州简本用本字。
子曰,旧本“曰”作“乐”,以音误,从翟颢《论语考异》所引《论语答问》及《示儿编》说改。皇本等“乐”后有“曰”字,盖不知“乐”为“曰”误而复增。
【释】
訚訚如:和悦之貌。《说文》:“訚,和悦而诤。”旧释恭敬正直,非。
行行如:欲行之貌,形容坐不住。旧释刚直,以意说,不可信。
衎衎如:来回行走面带笑容之貌。《说文》:“衎,行喜也。”
不得其死然:不得其死,言其不能正常死亡。“然”,用同“焉”,语助词。
【训译】
闵子骞陪在(先生)身边,(总显得)和颜悦色;子路(陪在先生身边),(总像)要走的样子;冉有和子贡(陪在先生身边),总是面带笑容。先生说:“像子贡那样,(将来)不能善终。”
【章旨】
此章记四弟子侍侧之容及孔子对子贡的评判。子路好勇而不静,故作行行如,后果死于卫国内乱。
十三
11·13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而可,何必改作?”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校】
仍旧贯而可,“而可”旧作“如之何”,改从定州简本。“而”、“如”古同音,盖传写“而”误为“如”,又增“之”字而成今貌。下夫子曰“言必有中”,则闵子骞之言不为问句可知。
【释】
鲁人为长府:“为”,作也,造也。“府”,库也。“长府”,长大之府。较旧府为长,故曰长府。
仍旧贯:“仍”,因仍、沿用。“贯”,同“惯”,习惯、惯例。
夫人:此人也。
言必有中:“中”,去声,言中、说对。
【训译】
鲁国人修造长大的府库,闵子骞说:“沿用旧例就行了,何必改造?”
先生说:“此人不说话,一说肯定说中。”
【章旨】
此章赞闵子骞言必有中。
十四
11·14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
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释】
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由”,指仲由,即子路。“瑟”,指弹瑟的技艺风格。“奚为于丘之门”,言其与己之瑟风不合。
升堂:登上台阶进入大堂,喻技艺刚入门,知之肤浅。
入室:进入内室,喻技艺已精,知其深奥。
【训译】
先生说:“仲由的瑟风为什么(出)在我门里?”弟子们(听了)不敬子路。
先生(又解释)说:“仲由(弹瑟)已经登堂了,(只是)还没有入室。”
【章旨】
此章言子路瑟风不佳,明升堂、入室的道理。
十五
11·15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
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
曰:“然则师愈欤?”
子曰:“过犹不及。”
【校】
然则师愈欤,“欤”旧作“与”,改今字。
【释】
师与商也孰贤:“师”,颛孙师子张。“商”,卜商子夏。“贤”,《说文》:“多才也。”
师也过,商也不及:“过”,过头,过了中线。“不及”,不够,未达中线。
愈:胜、强也。
过犹不及:“犹”,犹如、如同。皆不得中,故曰犹。
【训译】
子贡问:“颛孙师与卜商(两个)谁贤?”
先生说:“颛孙师过了头,卜商没有到。”
(子贡)说:“那么颛孙师强吧?”
先生说:“过了头犹如没有到。”
【章旨】
此章论子张、子夏之才。朱熹曰:“子张才高意广而好为苟难,故常过中;子夏笃信谨守而规模狭隘,故常不及。”
十六
11·16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释】
季氏富于周公:“季氏”,季孙氏,三桓之一。“周公”,疑当指鲁君、鲁国公室。旧或以为周公旦,然季氏与周公旦无可比性,且周公旦亦未闻其富。或以周公黑肩、周公阅之类说之,然黑肩等亦未闻其富。
附益:增加、增附。以上是记者之辞。
鸣鼓而攻之:“鸣鼓”,状词,形容声势,今所谓大张旗鼓。
【训译】
季孙氏富得超过了鲁国公室,而冉求(还)替他聚敛,为他增财。先生(对弟子们)说,“(他)不是我的学生,你们可以大张旗鼓地攻击他。”
【章旨】
此章批评冉求,见孔子反对敛财。季氏为臣而富于君,已非其宜;而冉求帮其聚敛以更增其富,益非所宜,乃不义之举,与孔子思想相反对,故曰非吾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