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我坐卧不安。
我知道上级的难处,留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可不管怎么说,敌人力量数倍于我,我也不甘心被丢下。
我已经是红军了,而且入了党,当了连长,可以说,我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红军了。现在不要我,让我到哪里去呢?这里全是白区,群众还不是很觉悟,把我们留在老百姓家里,要药没药,凶多吉少。敌人来了只好束手就擒。再说就算安全地养好伤,下一步又该往哪里去呢?
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黯神,想到最后,我抱定了一个主意,追上去,跟上部队!虽然胳膊负了伤,但腿是好的,敌人从多面汇集,照样可以行军。
部队不是要轻装吗?那好,我什么也不要。合围之势即将形成,形势变得万分危急。
不是怕伤员拖累吗?那好,你们前面走,我后面走,你们该打照打,该跑照跑,我能跟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什么时候走不动了,就地倒下,也算革命到头了。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留下。
入夜,红四方面军主力轻装前进,通过沙河和襄花公路,向西北转移,红十一师、七十三师冲在最前面。陈昌浩、徐向前以及各师长团长都抄起家伙,和战士们一起与敌人拼杀。为了冲出包围圈,夺取一条生路,敌范石生五十一师从西南方向向红军侧后方发起攻击,红四方面军的战士们抱着拼死的决心,挥舞大刀、枪托、刺刀、石块、扁担等一切能用得着的东西和敌人厮杀,两军混战在一起无法开枪,肉搏拼杀取代了枪林弹雨。生死关头,两军拼的是勇敢意志和顽强精神。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负伤,但没有人停住脚步。在拼死向前的红军面前,敌人终于支撑不住溃退下去。红军乘机冲出敌人的包围圈。徐向前回忆这场战斗:
枣阳新集战斗,是我军转移以来打得最凶恶的一仗。这次战斗,如果不是我军失去先机占领制高点乌头观之利,情势会好得多。我们虽歼敌不少,但自己伤亡也大,三十一团团长林维权、三十三团团长吴云山都牺牲了,十师师长王宏坤负了伤,像吴云山、林维权,在全军是数得着的团长,打仗机智英勇,21日一整天,死得很可惜。
张国焘在回忆这段行程时写道:
红四方面军老战士,原北京军区司令员,时任少共国际团连长的秦基伟在战斗中负伤,他被告知要留下来安置。秦基伟回忆:
行进到枣阳南面吴家集一带地区时,我军与敌军发生了此次西行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战斗。……敌人……从东南北三面包围我军,企图压迫我军退到汉水边,在那里加以歼灭……
当时处境,我们陷于被动地位,非予敌军以重大打击,不易脱离火线。……经过两天一夜的混战,终于在敌军北线,冲破一个缺口,脱离了包围圈。徐向前、陈昌浩稍作商量,决定不与敌恋战,赶快集中兵力向敌人防守力量薄弱的西北方向突围。
……指挥北线作战的陈昌浩担任撤退的先头部队,徐向前率大部推进……因连日过度疲劳……陈昌浩等大多数人也已累得不能再动。只有徐向前等少数身体特别强健的军人,还能支持得住。
拖着负伤的身体,秦基伟加入了突围大军。留下的伤病员大多被敌人搜出杀害。
从新集突围出来后,部队连夜行军想甩掉敌人,第二天上午,进至襄阳西南十公里的土桥铺地区,蒋介石在这里布下第二道阻击线。敌六十五师和六十七师在此以逸待劳。土桥铺有一条河名叫沙河,两军纠缠在一起多次发生肉搏战。在新集混战了整整两天,河水不深,部队正在徒涉时,敌人开火了。半渡遇阻,兵家大忌。先头部队一打响,徐向前立刻赶到前卫的红十二师二十九团亲自指挥反击,敌人以两个师的重兵以逸待劳,凭险据守,没料到疲惫的红军竟然在半渡中还会发起反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二十九团率先冲锋楔入敌阵,与敌人混战在一起。红十一师三十二团、红七十三师三十二团分别击退两侧夹击之敌,敌人的伏击圈被撕开了个大口子。这一战,不仅打垮了阻击的敌军,还俘获敌团长两名,缴获山炮一门、迫击炮四门、步枪千余支,只可惜这些重武器无法携带,而且不断有敌军增援部队赶到,只得破坏掉后就地掩埋。没走多远,部队再次遭敌阻击。
红四方面军此次西进,敌人的空军一直就在头上转,红军的前进方向敌人一清二楚,蒋介石严令敌军各部队沿途层层阻击,尾随的敌军紧追不舍,企图将红军围歼于途中。敌军各部在蒋介石的严令下,争功冒进,红军冲破一道阻击,没走多远,又受到拦截。部队离开土桥铺不远,又遭遇敌彭启标旅伏击。行进纵队被截断,红四方面军总部和两个团被围。如果再不采取紧急措施,红四方面军将陷入危险境地。敌人发现包围圈里的人很多都带有望远镜,多操短枪,断定是红军指挥部,于是发起疯狂冲击。徐向前、陈昌浩手提短枪,亲自率领部队反击。混战中,红十师师长王宏坤负伤。黄昏时分,一颗子弹飞来,从张国焘与徐向前之间穿过,正打在一直紧跟着徐向前的警卫员马宝山头上,小马应声倒地,没过一会儿,张国焘的警卫员也中弹牺牲。
严峻的形势容不得半点犹豫,陈昌浩组织了十余挺机枪组成突击队在前面边打边冲,以火网开路,自己带领先头部队迎着敌人的拦截火力,吼叫着往前冲。见总政委冲在最前面,战士们一个个热血喷涌,他们手里挥舞着明亮的大刀,吼叫声如同狂风呼啸。这阵势惊得设伏的敌人心惊肉跳,不敢接近,只敢退到远处开枪。枪林弹雨中,不断倒有人倒地牺牲,烈士们的鲜血浸透了鄂北的土地,战斗呈胶着状态,敌人阵地上也是尸山血海。激战半日,部队终于冲出敌人包围。几仗下来,敌人尝到了红军的苦头,这才不敢突出冒进,只能远远地跟着。
眼见得已经将红军兜进了包围圈,没想到红军居然能从铁壁合围中再次成功突围,蒋介石的心情可想而知。10月25日,蒋介石电令:
以第一师、第四十四师、第五十一师、第六十五师编为鄂陕追剿军,归何主任成濬指挥追剿。匪如西窜,应跟踪穷追,务求歼灭。
行进途中,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等人边走边商量,根据形势分析,重新杀回鄂豫皖根据地已经不可能,要冲出敌人的包围圈,部队只能向西北,双方打得天昏地暗,进入秦岭山区。部队从随县、枣阳向西急进,先是向北到达河南新野、邓县,然后越过丹江,经过河南湖北交界处的淅川,进入湖北西北部的郧阳山区。这一带兵匪猖獗,人民早已远遁他乡,部队纵横数百里,满目荒凉,人烟绝迹,荆棘漫野,沿途房舍倒塌空虚,数十里不见人迹,所经河道悉数干枯。凄凉景象,如同塞外。
这一仗,部队出现大量伤员,现在部队要突围,无法带走伤员,只好将一部分伤员安置在当地的老乡家里。部队一路筹不到粮草,只得以野菜充饥。
淅川的西北部是绵延起伏的伏牛山,往西是巍峨险峻的武当山。部队在山区的林间小道间急进。山区的小路不利于敌人的大部队行动,阴晴不定的天气和山区浓密的林木也使敌人的飞机无法活动。这样,敌我双方战线已经打乱,部队才稍稍将追兵甩开。
10月31日,四方面军致电中央,报告连日的战况与部队的行动方向:
我军十九日与敌第十、第八十三、四十四师及三十四旅在随西之唐河激战三日,首先击破敌八十三师,次日三十四旅及十师全部阵地亦被冲破,四十四师始终严守阵地,敌据主要点迫近我军。四方面军二十二日突围至枣阳东之土桥铺,遇刘振华部据险阻渡河点,后面敌人又迫近,但终将刘振华部突破,夺路向新野、邓县入淅川,现已到淅川南之十五里之宋湾。此役缴敌八十三等师枪械千支,毙伤数千,罗启疆受伤。我军伤亡亦有千人。我军虽因每日作战,长期行军,遂行疲劳,但士气仍是极旺,胡宗南第一师从东北方压来,随时可与敌决死战。
郧阳一带位于鄂豫陕边界,这里山大人稀,地瘠民贫,交通闭塞。11月上旬,秋霜初降,寒冬将至。部队进入湖北西北边陲一个叫南化塘的小镇,困乏已极的部队在此休息了三天。
南化塘属郧县,地处秦岭以南,滚滚丹江从镇北面的山脚下流过,绵延不绝的大山环抱四周,这里远离敌人的统治中心,当地国民党反动统治势力也不强,贺龙的红三军曾在距这里不远的房县建立过根据地,有较好的群众基础,从军事的角度着眼,这里是一个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的好地方。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等人想在这里建立汉江上游红色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