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龙一见毒牛肝蕈生了效,发了疯的匪徒们只顾认真地表演各自的节目了,他心里一阵高兴:好!时候到了,跑!腾腾腾!腾腾腾!
果龙认准了出林的方向,拔腿就跑。他自由了!
他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嘎洛寨。他拼命地跑!
可是,才钻出一片竹林,果龙又猛地收住了脚。
不行!不能就这么跑了!
土匪们吃毒牛肝蕈都吃得不多,用不了多大一会工夫,他们一吐一泻,疯劲儿就过去了。如果他们清醒过来,在林子里乱钻乱闯,说不定还会碰上窝古力的人。隆哥亲眼看见了告诉窝占力明晨不能打嘎洛的密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窝古力,告诉窝古力的。
应该趁着他们的疯劲儿,把他们全杀死!一个也不留!可怎么杀呢?
尽管他们都在发疯,那毕竟是五条恶狼啊!弄得不好,杀不死他们,反倒会遭他们的毒手!
果龙冷静下来,寻思着实现这个大胆计划的手段。几乎是在同时,面前的一棵大树使得果龙的心一下子扑腾起来--
啊,毒箭木!
可不是,刚才路过竹林的时候,果龙就认出来,这棵耸立在竹林边的结满紫果的大树,正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毒箭木树。不管是人还是兽,只要伤口上沾了毒箭木的白浆,就立刻会血凝而死!
果龙砍下一根滴着白浆的毒箭木树枝,扭头就往回跑。当他赶回水洼边的时候,五个匪徒还在那里发着疯病。其中两个人已经躺倒在地,昏迷过去了。
隆哥仍旧抱着大树在磕响头。果龙迅速接近了他。只见隆哥的额头,早已被磕得血糊糊的了。果龙用滴着白浆的树枝,轻轻地在他的伤口上捅了一下,眼看着白浆溶进了流血的伤口,果龙就立刻离开了隆哥。
隆哥抱着大树,一面不停念叨着“我对不起我!”一面往树上磕响头。他的动作越来越慢,磕着,磕着,终于,他的手臂僵硬了,他的全身僵硬了,就那么死死地抱住了大树,仿佛睡着了似的,像一只大壁虎,一动不动地紧贴在树身上。他死了。
紧跟着,另外三个匪徒的肩膀上,也被果龙用沾了毒箭木白浆的刀尖划出了血口。
当果龙来到“王班长”面前的时候,正要举起刀子,冷不防被这家伙抓住了手腕:“好啊,我正结婚呢,你想杀死我?”这家伙劲头真大,不容果龙挣扎,刀子就到了他手里。果龙一见情况不妙,扭头就跑。“王班长”举刀就追。
这家伙是半疯半醒,半假半真,跑起来脚下无根,东跌西撞的。
可双方毕竟离得太近啊,没追两步,“王班长”就一把揪住了果龙的后衣襟。
果龙死命一挣,只听嘶啦一声,扯落了半边衣服。果龙脱开身,闪在一棵大树后面。
“王班长”举着刀子扑过去,脚下一个不稳,嘭的一声,脑苽子正撞在树上,疼得他大嘴一咧,叫了起来:“哎哟!”
默准这个当口果龙忽地从树后闪了出来,使足气力,扑的一声,将手中的毒箭木树枝子,捅进了“王班长”的嘴里。“啊!”
“王班长”惨叫一声,举手抓住捅进嘴里的树枝,噌的一下,拔了出来。
那本来滴着白浆的树枝的尖头上,已经被血染红了。果龙扭头又跑。
“王班长”这回没有再追了。他挥舞着手中的树枝子,大声叫道:“别跑!别跑!一一”
叫着,叫着,他突然发出了像猫头鹰叫似的无比恐怖的笑声:“哈哩哩哩哈哩哩哩”
笑了一阵,他忽然叫起来:“你以为我真的杀了皮落吗?告诉你吧,皮落没有死!我把他给放啦!我把他给放啦!哈哩哩哩!“哈哩哩哩!皮落没有死!”
果龙一听,大吃一惊!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急忙回头一看:“王班长”已经直挺挺地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字了。他血凝而死了。可那令人毛骨谏然的笑声,还在阴森森的树林里回响。
他说的是真的吗?难道他真的把皮落给放啦?坏了!
如果皮落真的没有死,那他现在已经走出了森林,进入贝鹿山山谷了。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赶到嘎洛寨,与那个隐藏的坐探见面啊!
想到这些,果龙的眼里急出了火星子。他撒开腿,小鹰飞似的奔跑起来,恨不得一口气就跑出森林,跑到嘎洛寨。
边跑,他心里还边嘀咕:难道皮落真的没有死吗?
皮落真的没死。
当他被持刀的“王班长”拖走的时候,隆哥听到他大喊大叫自己是窝古力的心腹,有重要的事要去嘎洛,就在暗中给“王班长”打了个放生的手势。
“王班长”把他拖进林子深处,用刀在他屁股上划了一条血口,在刀上留下了血痕,就把他给放了。皮落捂着屁股,在出林的小路上拼命地跑。天黑之前,他就跑出了勐那森林,绕过杜巴老爹的客店,直朝贝鹿山山谷钻去。
他直奔嘎洛而去。在月光的照耀下,像一个幽灵似的,在山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地摇晃。
他只顾奔路了,没有发觉,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人。这个人,是扎格利!
扎格利被庄铁一鼓棰打翻之后,不容庄铁再打第二棰,他就抓起一把泥土和草渣,忽的一下,扬迷了庄铁的双眼。紧接着,在一场虎豹交锋的恶战中,武功过人的扎格利终于把庄铁置于死地!
扎格利妥善处理了庄铁和乔腊的尸体,重新布置了一下小窝棚,看不出什么破绽以后,就疾步跑上林间小路,去追赶果龙和皮落。
死里逃生的皮落刚刚跑到森林边缘,扎格利就追上了他。为了认准皮落到寨子里究竟去找什么人接头,扎格利没有惊动他,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尾随着。朦胧的月色,笼罩着嘎洛寨。
躲在树荫里的一幢幢竹楼溶进黑夜里,模模糊糊的像一座座小山包。
一定是有意布置的,几乎所有的竹楼里都像往常一样,捂了火塘,黑洞洞地睡着。一切都是那样自然,那样平静,那样安祥。
这哪里像激战的前夜呢?
皮落隐在棕树和槟榔树的树影里,落脚无声地溜进了寨子。
看着皮落溜进了安然熟睡的寨子,扎格利不由得佩服约墨的精明了。毫无疑问,寨子里的平静都是约墨安排好的。
沉着老练、爱憎分明、有身的好功夫,这就是扎格利对约墨的评价。当扎格利在大会上,提出由约墨担任联爵队副队长时,乡亲们都大喝其采。这也说明了约墨的群众基础。因此,在这个令人难以人睡的激战前夜。约墨能够把寨子安排得平静如常。
扎格利紧跟着皮落,绕过了三幢竹楼。皮落还在摸索着朝刖走。
他要到哪一家去呢?他要找谁呢?
面前的一幢竹楼,隐在四、五棵高大的椰树下。它牵动了扎格利的目光,牵动了扎格利的心。
只见竹门半掩,竹窗闪亮着塘火的红光。这就是扎格利的家。温暖的家!
竹门半掩,是娜莎在等待扎格利归来。竹窗闪亮,是娜莎在盼望扎格利归来。此刻,小利戈是躺在地铺上睡着了,还是和阿妈一道偎在火塘旁守候呢?
他今天早上一睁开眼,阿达就不见了。他一定问过阿妈:阿达不是说天一亮,就给我去捉红尾巴鸟吗?阿达怎么不见了呢?他到哪儿去啦?是去捉红尾巴鸟了吗?
阿妈一定是这样回答小利戈的:是的,你阿达给你捉红尾巴鸟去啦!
小利戈一定是眼巴巴地等了一天,从太阳升起,等到太阳落山。
他没有等着阿达。
可是,此刻,小利戈不知道,他的阿达正从家门前走过。娜莎也不知道,她的丈夫正从家门前走过。悄悄地、悄悄地走过。
扎格利希望娜莎能听出他的熟悉的脚步声。他想告诉娜莎:我回来了,你放心吧。
扎格利希望竹窗口露出儿子的小脸蛋。他想告诉小利戈:我回来了,这回我一定给你捉一只红尾巴鸟!
可是,他却把脚步放得更轻、更轻、无声无息地走过了自己的家门。
他害怕妻子听出熟悉的脚步声。他害怕竹窗口露出儿子的小脸蛋。他的脚步走得更快、更快,流星般一闪即逝地走过了自己的家门。
当然,走过之后,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就像他清晨走出这个家门的时候一样。他看见:竹门半掩……竹窗闪亮……
只是回头看了这么一眼,扎格利就走出椰树的阴影,紧紧地跟上了皮落。
皮落摸索着,又接连绕过三幢竹楼。当他鬼鬼祟祟地闪进一片繁茂的芭蕉树丛,正要继续朝前走时,突然,芭蕉树丛豁啦一响,黑暗里窜出一个汉子,一胳膊肘勒住了皮落的脖颈。
不容扎格利看仔细,皮落已经被摔倒在地,下了短枪。“唔……”
皮落正要吱声,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捂住嘴巴,紧跟着,又被五花大绑起来。
扎格利定睛一看,捉住皮落的不是别人,正是约墨!只听约墨压低嗓音,厉声喝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皮落抖着嘴皮:“我……我是过路的,是好人……”
“好人?好人还带着枪?啊?”
“……”皮落支吾了。
“走!老老实实跟我上联防队!你敢不老实,我揭了你的脑盖!”
一听这话,扎格利从树影里走出来。“谁?”
约墨的枪口对准了扎格利。“我!”
“扎格利?”
“是我!”
“啊呀,可把你盼回来啦!”
扎格利走上前来,盯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皮落:“这家伙是从窝古力那里来的!我一直跟着他!”
“哦?”约墨的眼里闪着惊异的光,“他来干什么?”扎格利道:“一言难尽。走,先到联防队去!”说着,他上前揪住了皮落的后衣领。皮落不甘心地扭动着身子。
就在这时,扎格利突然感到左边肋一疼,像是有一根针,从肋骨间猛地刺了进去。
不是一根针,而是一把刀一把无比锋利的刀!这把刀是从扎格利心口上的两根肋骨之间刺进去的。一刀就刺在心上。
这样进刀,被剌的人是绝对发不出点叫喊声的。扎格利也叫喊不出来。
他伸出颤抖的大手,摸向了胸口。他摸到了挺立在胸口上的刀把,全身抖了一下。
在扎格利的记中,嘎洛寨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进刀:约墨!
约墨也只把这样的刀法,教给了他扎格利一个人!难道约墨?不!不会!
扎格利回过头来,残酷的现实使他清醒一一在阴森森的月光下,约墨正圆睁着一双豹子大眼,一动不动地盯住在痛苦中颤抖的扎格利。他的脸冰冷得像铁!一块生铁!约墨教会了扎格利如何使用这样的刀法。他又用这样的刀法,叫扎格利在沉默中丧生!一刹间,扎格利觉得自己明白了许多,也懂得了许多!约墨教给他的,不只是在沉默中丧生!而这一切省悟,都太晚了。
好一个机警过人、武功超群的汉子,好一条俊尼人的猛虎,就这样倒下了。
他有多少话要说!他有多少事要做!都来不及说!都来不及做!因为,他倒下了,倒在阴森森的树影里,倒在朦胧胧的月色中,倒在温暖潮湿、生他养他的土地上……他是回过头去倒下的。
所以,他看见了自己的敌人,也看见了隐在椰树下的自己的家!
竹门半掩的家……
竹窗闪亮的家……
扎格利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那竹窗里的火光,在他的眼前化成了一片红光。
不,不是一片红光,而是一只很大很大的红尾巴鸟!
看见扎格利倒下了,约墨迅速解开皮落身上的绳子。“……”皮落正要对约墨说什么,却被约墨厉声制止了:“别在这里说话!快跟我把他抬走。”
“抬到哪儿去?”
“抬到我的猪圏里,挖个深坑,把他埋了!”皮落弯下腰,抬起扎格利的两只胳膊。心里有话,他忍不住又说:“五更……”
五更。
嘎洛寨前那雕着表示人丁繁衍的一男一女两个裸象的龙巴门,笼罩在烟似的晨雾里。
一个抱着竹筒的人影,冲破浓雾,直扑龙巴门。哗的一声,他把盛在竹筒里的水样的东西倒泼在龙巴门上。顿时,浓雾里弥漫起一股剌鼻的睬道。这是水火油。
不等这个人擦着火柴,浓雾里就突然伸出四只大手,一下子把他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紧跟着,他听到了一个的熟悉的声音:“他就是皮落!”
不用扭脸再看了,皮落知道说话的就是果龙。不错,是果龙!果龙赶到了嘎洛寨后,一进寨子就碰上了杜巴老爹。杜巴老爹立刻带他找到了负责接应剿匪部队的侦察排齐排长。
“皮落,我们在此守候你多时了!”齐排长威严地走到皮落面前,“谁是你的老相好的?”皮落翻翻眼皮,没吱声。正在这时,砰!一一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晨空,响彻山谷。“呱!呱!呱!”
“呱!呱!呱!”
慢尼人称煤油为水火油。“呱!呱!呱!”寨前的老鸹树登时开了锅。群鸹惊叫,震耳欲聋,鼓噪传百里。千翅争飞,穿云破雾,遮黑半边天。随着鸹飞鸹鸣,不大一会工夫,贝鹿山山谷里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
按照计划,窝古力匪帮出林了!依照布署,埋伏在贝鹿山山谷两侧的剿匪部队开火了!激战的情景,振奋了龙巴门下的人们。果龙也冲那鼓噪惊飞的鸹群,大声叫喊起来。“你们叫吧!你们飞吧!窝古力匪帮完蛋啦!”齐排长激动一阵,又皱起眉头,“直到现在,扎格利还没音信呢!”
果龙大声说:“扎格利大叔会回来的!”山谷里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了一团。龙巴门下的人们,仰望着满天的老鸹,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们谁也没注意到,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瘫坐在地上的皮落,早已经一头栽倒了。
这个惟一认识“老相好的”人死了。他的后心上深深地插着一支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射来的竹箭!
这时,约墨和杜巴老爹从老鸹树那边一先一后走了过来。还离着老远,约墨就兴高彩烈地说:“齐排长,你听,枪响得多密啊!”
齐排长点点头。
杜巴老爹说:“一直等到现在,扎格利还没有音信。我真担心……”
齐排长的眉头拧得紧紧的。
果龙拉住杜巴老爹的手,连连摇着:“爷爷!爷爷!你别担心,扎格利大叔一定会回来的!”
约墨说:“对,扎格利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是我们傻尼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