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由基两脚站定,并不转动,箭到之时,张开大口,刚刚的将箭镞咬住。
斗克黄又向儿子嘱咐道:“自今之后,你也不姓斗,我也不是你爹,你的爹就是他……”斗克黄朝老管家指了指。
这位将军见蜡烛灭了,一把将许彩儿揽到怀中,又亲又摸。
养由基挺身而出,前行十数步,背负双手,站在断桥的桥墩头上,抬臂朝斗越椒一指,大叫曰:“斗贼,汝自夸箭术天下第一,吾当与汝一较高低,汝敢不敢?”
就在养由基挺身而出的那一刻,斗越椒已经注意到了。
他认识养由基,且也知道,他是楚庄王一“鸣”之时所选拔出来的俊秀之才,至于他因何被楚庄王选中,却是一无所知。今见他挺身而出,还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又背负着双手走上桥墩,心中甚为惊讶。我斗越椒的箭术,这小子就是没有亲见,也该有所耳闻,竟然如此自负,难道他的身子,乃生铁铸的不成?
“不,不会。但他如此自负,又敢在箭术上和我一较高低,定然在箭术上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还是当心一点儿好。”
“养由基,汝既然公然问我斗越椒叫阵,也算是一个汉子,我答应你,但怎么个比法,还请汝划一个道道儿出来。”
“请汝也立于桥墩之上,各射三箭,死生听命。”
“好!斗越椒前行十数步,站到了桥墩之上,与养由基隔河相对。
因斗越椒心中有了一个当心一点儿的心理,昔日之霸气荡然无存,用近似无赖的口气说道:“这比箭之事乃汝提出,汝得让我先射。”
“好,汝为长者,理当先射,躲闪的不算好汉。”
一个说,“汝得让我先射”;一个说,“汝是长者,理当先射”。未曾较箭,斗越椒已显败矣,至少说,他在心理上和品德上已经输给了养由基。
哼,你小子真是个孩子。咱两个相距,不及一箭之地,莫说三箭,只须一箭,老子便可要了你的命,一边想,一边弯弓发了一箭,恨不得将养由基连头带脑射下河去。
谁知,“忙者不会,会者不忙”。养由基见箭飞来,将弓梢一拨,那箭便落入河中。
他有意气斗越椒,高声叫道:“快射,快射。汝要当心,只剩两支箭了。”
斗越椒知他在气自己,也不答话,反将第二支箭搭上弓弦,觑得真切,嗖地发来。养由基见那支箭来势凶猛,忙将身子一蹲,那支箭从头上飞过。
斗越椒叫曰:“汝说躲闪的不算好汉,汝为什么要躲?”
养由基回曰:“汝还有一箭,吾今不躲。汝射过三箭之后,须吾来射,不许赖账。”
斗越椒暗道,他如果真的不躲不闪,这第三支箭岂能射他不中?大声回道:“只要汝不躲不闪,吾射过这第三支箭后,若射不中汝,汝尽管还吾三箭。”一边说,一边取出第三支箭,端端正正的射去,高声叫道:“着!”
养由基两脚站定,并不转动,箭到之时,张开大口,刚刚的将箭镞咬住。斗越椒这才“鞋里边长草——慌(荒)了脚了”。要知道,那一支箭是何等的力度,他竟然用嘴噙住了,看样子,这小子的本事,在我斗越椒之上。有心拔腿而逃,可我号称大楚国第一勇士,又官居令尹,又有言在先,这一逃,世人怎么议我,那兵还怎么带?罢罢罢,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让他射吧。想到此处,强使自己镇静下来,高声说道:“吾已射过三箭,这一下该汝射了。汝若三箭射不中吾,还当吾射。”
养由基笑曰:“要三箭方射住你,便是初学了。我只一箭,管叫你命归地府。”
斗越椒乘机说道:“这可是汝说的,汝只射吾一箭,便叫吾命归地府。一箭射过之后,若还要射,便不是真丈夫了。”
养由基一脸轻蔑地说道:“汝放心,在下不会射汝第二箭的。”说毕,取箭在手,高叫一声道:“斗贼看箭!”虚把弓拽了一拽,却不曾放箭。
斗越椒听得弓弦响,只说箭来,忙将身子往左一闪。
养由基哈哈一笑曰:“箭还在手上呢,不曾上弓,咱俩讲过,‘躲闪的不算好汉’。你为何要躲?”
斗越椒一脸无赖地回道:“躲闪的不算好汉,但怕人躲闪的也不是好汉。”
养由基见他当众耍赖,十二分地将他小瞧,也懒得再理会他,又虚把弓弦拽响,越椒又往右一闪。就在他一闪之际,养由基嗖地射出一箭,斗越椒躲闪不及,这箭直贯其脑,扑通倒在了河里。可怜好个斗越椒,号称楚国第一勇士,自幼驰骋疆场,斩敌无数,今日竟死于小将养由基一箭之下,引来楚军一片欢呼之声。
叛军见斗越椒中箭而亡,慌得四散奔走。恰在此时,公子反、公子重、潘尪、熊负羁等将率兵赶到,分路追逐,杀得尸同山积,血染河红。斗旗为乱兵所杀;斗贲皇逃至晋国,晋成公用为大夫,食邑于苗,谓之苗贲皇。写到此处,姓苗的请注意,苗贲皇是你们的祖先,但你们最早的祖先应该姓斗。
斗越椒和晋国打了二十多年仗,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后代成了晋国人。
因为斗越椒作乱,楚庄王大开杀戒,将斗氏宗族,也包括成氏,不拘大小,尽行斩首。
斗家,楚国最大的家族就这样灭亡了。
不,还有一根须儿。
斗克黄是斗谷於菟的孙子,是时担任楚之箴尹*,斗越椒造反之前,奉命出使齐国。回国途中,确切地说,行至宋国的时候,得到了斗越椒兵败的消息,随从们纷纷劝他:“别回去了,逃命吧。”
斗克黄不听:“君,天也。君命吾出使齐国,安敢不还报乎?”遂驱车进入郢都,连家都没有回,直接进宫向楚庄王复命。
楚庄王初闻斗克黄进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汝说什么?”
伍参一字一顿地回道:“斗克黄出使齐国归来,要面见大王复命。”
“这个斗克黄,难道不知道寡人灭了他的族?”
“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回来,难道他不怕死吗?”
伍参没敢接腔。
“传他进来。”
“传斗箴尹进宫见驾。”自伍参始,传斗箴尹进宫见驾的王旨,一声叠一声地传了出去,直传到内朝的大门口。
斗克黄进来了,步履和平时一样,甚而连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悲痛。他一直走到御案之前,行过了君臣大礼,便开始禀报出使齐国的情况。
楚庄王看似在听,其实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所思考的乃是怎样处置斗克黄。
等斗克黄说完了,楚庄王开门见山问道:“斗克黄,汝家族的变故汝知道吗?”
“知道。”
“在哪儿知道的?”
“回国的路上。”
楚庄王怀着一种猫逗老鼠的心理问:“寡人灭了汝之斗氏家族,汝不恨寡人吗?”
“不恨。”
“为什么?”
“家族不幸,出了一个乱臣贼子,搅得大楚不得安宁。楚法,凡犯有谋反、弑君之罪的灭族。大王诛臣之族,行的乃是楚法。臣有什么可恨呢!”
楚庄王紧追不舍道:“依卿所言,寡人应当怎样处置爱卿?”
“斩首。”
“为什么?”
“臣也是斗氏一员。”
“明知道要死,为什么还要回来?”
“此因有三,一来奉大王之命出使齐国,臣不敢有始无终。二来吾祖子文(斗谷於菟)曾言,‘越椒有反相,必要灭族’。临终嘱吾父逃避他国。吾父世受楚恩,不忍出逃,终为越椒所累。今日果应吾祖之言!既不幸为逆臣之族,又不幸违先祖之训,岂敢逃死乎?”
这一番话,出自肺腑,说得让庄王心颤,亦让他动容,起身走下王座,将斗克黄扶了起来:“卿死不逃刑,乃忠臣也。斗氏家族的人都像卿这样,何至于一败如此。再说,汝祖料事如神,于楚有大功焉,寡人何忍绝其之嗣!寡人考虑再三,赦卿之罪,还做卿的箴尹。抄没卿家之财产,全部返还。只是,别再叫什么克黄,叫斗生吧,言卿应死而得生也,卿看可好?”
“谢大王!”
斗生躬身而退,独自一人回到了一片废墟的家。房舍没有了,坍塌的断墙和着烧焦的木头,连成满眼的一大片。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没有人来,他斜靠在断墙上无声地哭泣。
我斗氏一族,为大楚国的发展壮大呕心沥血,可以说,没有我斗氏一族的鼎力相助,大楚国就不会有今日。大楚国发展了,大楚国兴旺了,我斗氏一族反而成了罪人。先后被你祖孙三人杀掉的我没有统计,仅仅令尹级的人物就有四人:我的父亲,我的叔祖成得臣和堂伯父成大心,还有斗越椒;大夫级的三位:斗宜申、斗克、斗旗。就说斗越椒谋反该杀,那也只能杀他一人,杀他全家。再往上追两辈,也无不可。但不该把姓斗的和姓成的全杀。这是多少人?这是一千多口人呀!尤其是我斗克黄一家,更不该杀。吾家与斗越椒素来不和,吾祖早已预言,斗越椒有反相,劝其父子良勿养之,越椒对吾这一家,恨之入骨,吾父之死,很有可能就与斗越椒有关,这事你熊侣又不是不知道,还要杀吾一家,是何道理?
再说,斗越椒谋反,理应灭其九族。这九族之内,难道不包括你熊侣吗?你不是若敖氏的后人吗?
从斗越椒算起,上查五代,便是若敖氏。若是再下查两代呢?便是你楚庄王,你也在被灭之列。你为什么不灭你自己呢?
还有,你爹杀了你爷,算不算弑君,你咋不灭你爹的九族呢?
千古奇冤。
千古奇冤呀!
这千古奇冤无人可诉,也无处可诉。
他想了一阵,哭了一阵,不知不觉睡着了。大约睡到二更天的时候,被人摇醒,他举目一瞧,一老一少站在身边。老的是他管家,小的是他儿子。不说他也明白,一定是在他家被抄的时候,老管家冒着生命危险将他的儿子保护下来。如今,听说他回来了,才趁着更深夜静之时,领着他的儿子来见他。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倒身向老管家跪了下去。老管家亦跪。他磕头,老管家也磕,二人对磕了三个头,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他拉过儿子,伸出一只微微有些发颤的手,在儿子的头顶上轻轻抚摸了一阵,又伏下身子朝他小脸上亲了两口说道:“走吧,跟着老管家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走到外国。”儿子噙着眼泪,非常懂事地点了点头。
“还有……”斗克黄又向儿子嘱咐道,“自今之后,你也不姓斗,我也不是你爹。你的爹就是他……”斗克黄朝老管家指了指。
儿子再也忍不住了,小嘴一撇,嚎的一声哭了起来。
斗克黄忙将儿子的小嘴捂住,二目警惕地朝四周扫了一遍,除断墙和烧焦的木头,什么也没有,这才将心放下:“走吧,趁这会儿没人发现,你们快走吧!”
儿子不想走,老管家轻轻地拉了他一把,老泪纵横地说道:“少爷,咱们走吧,再不走老爷会生气的。”
斗克黄低声斥道:“这里没有少爷,记住,他就是你的儿子,叫花克。”
老管家使劲点了点头。
既然斗克黄让他的儿子姓花,不用说,老管家便是姓花了。
花管家拉起花克走了。走一步一回头,直到看不到斗克黄,也看不到断墙,这才背起花克,消逝在夜幕中。有的说他们去了齐国;有的说他们去了越国;还有的说六十年后,他们又潜回了楚国,那时,花管家早已死了,花克已是满头银发,带着儿子、孙子和老管家的骨灰回来的。在此之前,楚国已经几易大王,庄王传之共王。共王传之康王。康王传之熊麋,在位五年,为公子围所杀,自立为王,即楚灵王是也。
楚灵王初登大王,况且那王位又来得不大光彩,为了收买人心,下诏寻求忠臣之后,花克携孙子花成然进宫,自报家门,灵王见花成然仪表堂堂,又是忠门之后,且是大楚国第一忠门之后,当即拜为大夫,并命其恢复本姓,依然姓斗。那斗成然感念灵王之恩,为官兢兢业业,没有多久,便被擢为令尹。这事尽管在荆州传得沸沸扬扬,但史书无载,也许是善良之人不忍忠臣绝后,所编造出来的一个传说而已。
楚庄王登基之后,为什么要韬光养晦?他的最大心病便是潘崇和斗越椒,如今,潘崇走了,斗越椒死了,朝中大臣无一不仰他鼻息行事,心中那个甜呀,比吃了蜂蜜还甜,“得好好庆贺一下”。
此诏一出,最忙的便是樊姬。她亲自动笔,编写了一支歌舞,叫作《凤舞》。
她之所以要编《凤舞》,源于申无畏的那一番谏话,说什么,有一只大鸟,“身披五彩,止之荆山三年矣,不见其飞,不见其鸣,不知此何鸟也?”楚庄王笑而回曰:“这是一只呆鸟。”申无畏摇头否之,楚庄王又说这是一只神鸟。后经樊姬考证,它既不是呆鸟,也非神鸟,乃是一只凤凰。
《凤舞》之词写出来之后,为了演员之事,樊姬发了大愁。这事,若是搁在五年之前,根本不是问题。
五年之前,楚庄王养在后花园的美女,少说也有五百人,天天以唱歌、跳舞为业,莫说演一台《凤舞》,就是十台,也不在话下。遗憾的是,楚庄王一鸣之后,将后花园的美女几乎全部遣散,如今只留下了一个许彩儿、赵桃、李香、辛贵、钱云、史改、王换。一台歌舞以六十四人*计,还差五十七人。为这五十七人,樊姬连宫中的内侍都动用了,给他们放假十天,让他们务必一人带一个美女回来,好不容易凑够六十四人。但这五十七人之中,有一大半不识字,排练起来非常吃力。
谢天谢地,经过一番努力,在庆功宴举行的前夕,这台歌舞总算排了出来。
庆功宴在渐台*举行。到了那一天,接到邀请的都来了,渐台之上彩旗飘扬,将军和大夫们按照等级,由内侍引到各自的座位,负其事者,就是伍参。
楚庄王从大殿出来之后,凡认识的人,或以手,或以目,逐个儿打了招呼,方才入座。
入座之后,见与他同席的,没有养由基,起身问道:“养由基呢?”
伍参忙跑步而来,躬身回道:“他被安排在第三席。”
楚庄王一脸不悦道:“寡人此次宴请众卿,有功者居上,并非以职位高低排序。”
伍参点头哈腰道:“臣已知错,立马将养由基安排在第一席,次之为申无为,次之为潘尪、公子反、公子重、熊负羁……”
楚庄王转怒为喜,举杯说道:“各位将军,各位大夫,你们大都知道,寡人三年不鸣,不是不想鸣,乃是寡人分不清忠奸。就是一鸣之后,由于种种原因,即使奸人,也不敢贸然指之。五年来,寡人通过一番韬光养晦,不仅识出了忠奸,且将奸佞之人,一一绳之以法,寡人心中高兴,寡人敬在座诸位三樽,三樽之后,寡人还有话要说。干杯!”
他这一干,谁还敢不干,一干便是三樽。
“诸位,你们都知道寡人有个毛病,喜欢音乐和舞蹈。可是一隔五年,没有听过音乐,也没有看过一次舞蹈了。我们灭了斗越椒,打下了最难打的一仗,你们高兴,寡人也高兴,寡人再敬诸位三樽,尔后欣赏歌舞。”
说毕,又一连饮了三樽。众卿亦饮,饮过之后,便开始歌舞,第一个节目,便是《凤舞》。
编钟严肃地响了起来,一群装扮成鸟的女子缓步登台,她们穿得很少,裸背束腰走到渐台中间,在音乐声中展示着鸟儿的姿势,其中一位女子,身段特别好看,又特别柔弱,仿佛没有骨头。她不是别人,乃是樊姬的表妹,名叫许彩儿。
众美女一边舞一边歌道:
山有神鸟,五彩披身,
山有神鸟,不飞不鸣。
非是不飞,待测风云;
非是不鸣,大音希声。
大风起兮,云飞扬兮,
一飞冲天,风扫残云;
惊天一声,天下和鸣。
玄妙的音乐,优美的舞姿,将大家带进了与厮杀绝不相干的境界中。楚庄王带头鼓掌,掌声之后,又带头饮了三樽。
他这一饮,谁还不饮?这一饮,便是九樽,酒量不佳的人,已经醉了。
演过《凤舞》之后,是音乐演奏,演奏之后,又是柔术。每一个节目之后,楚庄王便提议饮上三樽。这一饮便是十五樽,醉倒者没有十之五六,也有十之三四,可楚庄王还要饮。又饮过三樽之后,他命令扮演鸟儿的美女走下来给诸位将军和大夫们敬酒。
美女们正敬着,一阵风起,将蜡烛吹灭了。
这美女们,当然也包括许彩儿。许彩儿挨个儿敬酒,敬到一位将军之时,正好蜡烛灭了。这位将军见蜡烛灭了,一把将许彩儿揽到怀中,他不仅亲了她的脸,还将双手插进她的前胸,摸她的双乳。许彩儿使劲挣了几下,方才挣脱,走时顺手拔掉了这位将军头盔上的红缨,快步走到楚庄王面前,小声说道:“妾敬酒之时,一位将军对妾非礼。”
“何以见得?”
“他不仅摸了妾的脸蛋,还摸妾的双……双乳。”
其实,那时的人们,很少称自己的乳房为双乳,应该称作奶子,抑或是“妈”,“妈”便是乳房,那是楚国的方言。
楚庄王听她这么一说,不仅不怒,反而问道:“参加庆宴的没有二百,也有一百七八,汝让寡人如何去找对汝非礼之人?”
许彩儿回道:“启奏大王,妾已将那非礼之人头盔上的红缨摘下,头盔上没有红缨之人,便是非礼之人。”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红缨递给了楚庄王。
楚庄王接缨在手,一脸严肃地说道:“寡人知道了,去吧。”
趁楚庄王未曾向那没有红缨之人问罪之前,不佞问一问亲爱的读者,若是换作你的妻子,抑或是你的情人,遭人非礼,你当何处?
就这个问题,不佞曾经问过十几位好友,众口一词:严查。
错了,楚庄王可不这么想,寡人召开庆功大宴,凡赴宴之人,都是寡人的功臣,既是有功之臣,大都是寡人的武将,武将酒后失德,人之常情。莫说这些武将,就是寡人见了像许彩儿这样的美女,亦为之动容。这事不宜深究。
想着想着,内侍走上台来,点燃了他桌前的蜡烛,若再点将下去,那头盔上无缨之人,岂不暴露无遗!
不能点!
楚庄王忽地站了起来:“各位将军,各位大夫,寡人今日宴请大家,乃是因为大家一齐努力,为大楚除去了一个奸佞,一个头号奸佞,大楚自此安逸矣。请众卿务要开怀痛饮,不醉者不为好汉。但话又说回来,参宴者非文即武,文者文绉绉;武者身披铠甲,头戴头盔,哪像一个欢庆的样子!寡人提议,文者放其斯文,武者取下头盔上的红缨,咱喝它个一醉方休,来,干杯!”
干过一杯之后,楚庄王方命内侍点燃蜡烛。
他举着酒樽,摇摇晃晃地走向将军和大夫们,一个个检查头上的冠缨,凡有缨者,罚酒三樽。这一罚,谁敢还戴缨呀!
“好,很好!”楚庄王逐个检查了一遍,头盔上戴着红缨者,只有一人,便罚了他三樽酒。
三樽酒罚过之后,楚庄王说话了:“诸位大夫,诸位将军,王孙满告诉寡人,若要成就霸业,‘在德不在鼎’。寡人不只希望众卿做一个杀敌的英雄!为了众卿,为了寡人,为了大楚的社稷,为了先王创下的千秋大业再铸辉煌,干杯!”
众卿举樽齐曰:“干杯!”
这场庆功宴,直喝到鼓打三更方散。楚庄王由两个内侍搀着,摇摇晃晃地回到寝宫,却见榻旁坐着樊姬和许彩儿,许彩儿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得一双凤眼儿微微有些泛红。樊姬右手拿了一条小手帕儿,一边劝解,一边轻轻为她拭泪。见大王进来,二人慌忙起身跪迎。
楚庄王道:“起来,快起来,此乃寝宫,不必行此大礼。”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搀。
“谁惹咱可爱的彩儿生气了?”楚庄王抚摸着许彩儿的脸蛋儿问道。
许彩儿轻轻地啜泣,没有回答。
樊姬代答道:“是大王惹咱彩儿生气了。”
她这一说,许彩儿变泣为哭,一哽一哽的。
“我,寡人何时招惹彩儿了?”
“刚才?刚才寡人正与众卿欢宴,何曾招惹过彩儿?”楚庄王一脸的困惑。
樊姬笑责道:“您不要嘴硬,庆功宴上,彩儿奉命下场给功臣们敬酒,内中一个将军无礼,对彩儿动手动脚,彩儿已经将他头盔上的红缨拽下,交给了您,这个人很好查吗?您为什么不查?”
楚庄王笑回道:“这是寡人的过,寡人向彩儿赔礼。”
他真的站了起来,要向彩儿鞠躬,被彩儿和樊姬拦住了。
他二次坐了下来,一只手握着彩儿玉腕,一只手抚弄着彩儿秀发,一脸真诚地说道:“寡人身为大王,自己心爱的女人遭人戏侮,寡人何尝不气,何尝不想彻查?但寡人不查,自有寡人的道理。卿可知道,寡人今日宴请的这些大夫和将军,都是平叛的英雄,大楚的功臣。没有他们,就没有大楚。他们为大楚流血流汗,寡人是诚心诚意地宴请他们,他们喝得越多,寡人越高兴。酒喝得多了,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儿,在所难免。要不,人们会说‘酒后无德’呢?再说……”
他本想说,你只在想你的贞节,贞节在血肉横飞的战争中,算个什么东西?彻查,查出来后,不杀他有违楚法。杀他呢?那可是一怒为红颜而杀了跟我出生入死的将军,岂不冷了国士的心!
这话不能说,若是说出来,又有些太伤许彩儿了,忙改口道:“再说,谁叫咱彩儿长得这么美呢,人见人爱,为了彩儿,竟然以身试法,咱们的彩儿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哎,寡人怎么不是一个女人,寡人若是一个女人,有男人这么喜欢我,他亲我的脸,我就亲他的屁股。他摸我的奶子,我就摸他的球……”
许彩儿破涕为笑,用双手使劲捶打着楚庄王双肩:“你坏,你是天底下最坏的男人!”
楚庄王笑回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今晚,寡人留卿侍寝,寡人就给卿坏一个样子让卿看看。”
他双手抱起许彩儿,将她放倒在御榻上。樊姬微微一笑,走向另一间卧室。
此事,被历史学家、小说家和剧作家们命名为绝缨大会,编成戏曲到处传唱,经久不衰,此乃后话。
却说楚庄王杀了斗越椒,又没有任命新令尹,国之大事小事,一齐堆到他的头上,弄得他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
得选一个令尹了。
可选谁呢?思来想去,没有合适人选。没有也得选,这就叫瘸腿里挑将军。挑来挑去,挑到戢黎头上,可戢黎不干,他说自己才智有限,怕误了楚庄王大事,他又向楚庄王推荐了一个人,这个人叫詹何,是个哲人,带了一帮学生,住在郢都郊外。
楚庄王听了戢黎的话,忙备了一份厚礼,带着伍参,驱车来访詹何。但见那里有一座小山,山前绿树成荫,树林中有一个院落,院落周围是成片的菜园,有许多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菜园里忙碌。原来他们师生自种自食。
“喂,詹何在哪里?”伍参停车问道。
那些年轻人仿佛没有听见,照样种他的菜。伍参大怒,拔剑吼道:“汝等是聋了还是哑了?就是聋了哑了,难道不知道爷手中这把宝剑还可以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