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对骆红说,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外面奔跑。他的妻子自从小店被关掉,也只好出去找一些临时的事情做,所以他们两人根本就没有时间再照顾儿子。但尽管如此,他也绝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他儿子读书的那间学校是有食堂的,每月可以在那里包伙。但学校食堂的饭菜实在太贵了,每天早中两餐就要八元钱,他实在担负不起。所以,他只好每天给儿子一点零钱,让他午饭时去街上随便买一点东西吃。他至今仍然没搞清楚,他的儿子在那天中午究竟吃了什么。那天下午,他比平时回来得早一些,到了家里却发现儿子还没有回来。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儿子一向很懂事,放了学从不在外面乱跑。他这时想,每天的这个时候儿子应该早已回来了,可是今天,他跑到哪去了呢?
就在这时,儿子学校的一个同学跑来送信。这孩子告诉刘春,说他的儿子在学校上学时突然病倒了,上吐下泻,还抽风,老师已把他送去了医院,让家长赶快去。
刘春一听立刻慌了手脚,连忙跟着赶来医院。
刘春在这个下午一走进医院大厅,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儿子正躺在角落里的一张候诊长椅上,两眼紧闭,面色苍白,气息似乎已经很微弱。儿子学校的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显然割过双眼皮,脸上凝固着一副永远吃惊的表情。刘春去学校开家长会时曾经见过这个女人,知道她姓姚。姚老师一见到刘春立刻就迎上来,第一句话先说,刘明在学校里没吃过任何东西。然后才接着又说,医生已经看过了,怀疑是毒性痢疾。刘春立刻觉出姚老师的这句话里有些问题。他搞不懂她所说的“医生怀疑”是什么意思。
于是问她,现在就在医院里,难道医生只是怀疑,还不能确诊吗?
姚老师支吾了一下,说当然不能确诊,医生确诊是要经过化验的。
刘春问,那为什么还不去化验?
姚老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看刘春,然后才说,化验是要用钱的,没有钱……医院当然不给化验。接着又解释说,刚才因为事情太急,出来时身上没有带钱。
刘春这时才明白了姚老师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说他的儿子没有吃过学校的任何东西,这也就是说,孩子现在病成这样学校是没有任何责任的,既然没有责任,自然也就不应该由学校来出医药费。刘春不相信这个姚老师的身上真的没有带钱,一个成年人出来,身上怎么可能不带钱呢。他想,她是根本就不想出这笔钱。如果她出了化验费,那么治疗费怎么办,药费怎么办,而如果姚老师或者学校将所有的医药费全都垫付出来,学生家长最后不认帐了又怎么办?这样的纠纷在以往并不少见。但是,刘春还是觉得学校和姚老师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他想不管怎样,毕竟先救孩子要紧,如果确属毒性痢疾那是有生命危险的,他们作为学校和老师,难道只为几个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躺在这里不管死活吗?
刘春想问一问这个姚老师,如果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会这样做吗?
但是,姚老师这时已经拿起自己的外套。她的这件外套原本是盖在孩子身上的,她把它拽过来穿到自己身上,只说了一句好吧,现在孩子交给你了,学校那边还有很多事,要赶紧回去处理一下。这样说罢就转身匆匆地走了。刘春这时已经顾不上再跟她计较,他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为孩子化验,只有确诊出究竟是什么病也才能抓紧时间治疗。但是,他将身上翻遍了也没有几个钱。他知道,家里也已经没钱了,家里那点仅有的积蓄连同向朋友借来的钱,就在不久前都已拿到程主任那里去缴押金了。
刘春没有任何办法,想了想只好来求医生。
医生的态度很委婉,但是也很明确。这是一个年轻的医生,看上去很有同情心,他对刘春的境况表示理解,但同时又说,他也没有任何办法,现在的医院就如同商店,你去商店买东西,如果不付钱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是任何商品都拿不走的。年轻的医生说,医院现在更是如此,不管干什么都必须先交费,否则人家财务那里就无法下帐。他对刘春说,你现在拿不出钱来,恐怕连院长也无能为力。刘春想了想,一咬牙就将腕上的手表撸下来,又脱下上衣,连同身上的几元钱一起举到年轻医生的面前,说这些先押在这里,你先给我的儿子治病,我马上就去找钱。年轻医生朝他手里的这点东西看了看,那块手表不过是一只很普通的电子表,上衣也已经有些褪色,于是摇头笑了一下,说这就不必了,这样吧,你抓紧时间去筹钱,我们这里先做化验,等病症确诊之后再说。
刘春听了连连道谢,然后就转身跑出了医院。
但是,在这个下午,刘春来到街上呆呆地站了一阵,却实在想不出还能去哪里筹钱。就在几天前,他因为筹措那笔押金已经向朋友借过一些钱。像他这样的人可以想象,也不会有什么太有钱的朋友,况且大家都是出来打工,手头也都并不宽裕。他上一次借钱时就已从人家的脸色看出来,他已经没有了多少信誉。这也难怪,如今就是去银行贷款还要凭抵押物,像他这样的人又凭什么让人家相信呢?他的家里已经四壁空空,咳嗽一声都像公厕一样带着回音,人家朋友会想,如果把钱借给你,你将来又用什么来还呢?
也就在这时,刘春突然想到了程主任那里的那笔押金。
他觉得程主任应该把这笔钱还给自己,否则没有任何道理。既然他已经不准备为他办手续,还有什么理由再扣着这笔钱呢?况且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再想那爿小杂货店的事了。刘春想到这里,当即决定去找程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