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历程,就是生命的历程。
山川的历史,就是人类的历史。
我们都知道,人类的始祖是从森林里走出来,并开始东西文明分途的。但实际上,他们都没有远离森林,或者说森林仍然是人类最丰富的资源库、最安全的营地。
火被偶然发现,是农耕文明的一个转折点。
火给人带来温暖,火可以照亮夜间的小路,火烤熟以后的肉会发出诱人的芳香。
那时,火给人带来的欢欣鼓舞几乎是难以形容的。火苗的升起、火焰的卷动、火的力量,那是不可阻挡的。一片荒草在烈火中燃尽了,一片森林燃烧的时候更为壮观,那是火树火海。
火已经为人类所不能离开了。
即便是与偶然相遇的一群野兽对峙,那一堆火也是必需的,它形成了一个隔离带,它使野兽们心里害怕。
火的灾难,其实在火的星星从木头上钻出之初,便已经同时出现了。
烧荒与烧山就是由此开始的。
放火烧掉别人的部落,被称为火攻。
作为战争的基本手段,后来始终就离不开火,只是有了更强大的火。
火能给人以温暖,却也能烧死人。
那时,西方的游牧者还在茹毛饮血。
在东方,森林与火已结下不解之缘。
那时候,森林太多了,它是地球生物中最为众多的望族。
也就是说,我们的地球为着人类的出现、繁衍与生息,捧出来的不是托盘里的食品,而是无边无际的绿色。
我们不能不重提森林的历程。
这充满着奋斗、牺牲、自强自立的神奇的历程。
当地球表面的极大部分被海水覆盖,水的流动,浪的掀起,已经象征着某种大的出现正在不安地酝酿中了。
那是一些漂荡于波涛之上的平淡无奇的藻类。
那是一些似乎总是随波逐流的浮游群落。
那是一些单细胞的植物,生命的最初、最简单的形态,绝对谈不上风姿绰约。
距今5亿年前,那些海洋中的藻类不知是冥冥中得到了谁的指令,或者是因为一次广大无边的波浪运动,竟然集结、开始目标一致地登陆。
那是一种怎样的前赴后继啊!
地球还没有从惶惑中醒来,但肯定已经感觉到了那些小而又小轻而又轻的藻类爬上陆地时的冲击,甚至震颤。
尽管,炎热与干旱几乎使它们牺牲殆尽。
一切又复归于往昔的平静。
实际上,登陆的事业已经开始了。
有时候失败是必然的,但那是以后的成功的尝试。
该去的总要去,该来的总要来。
又过了1亿年。
这1亿年,海洋中的藻类是怎样朝思暮想互通声气的?这1亿年,地球依然寂寥,炎热与干旱稍有缓解。
藻类们再一次登陆,不顾一切地涌到岸上,再由后来的浪后来的藻群,把先已登陆的冲到离海岸更远的地方。
大海是以悲壮得不能再悲壮的风涛之声,送别自己的儿女的。
为着某种使命,为着造物主的神圣指令。
距今3.75亿年,泥盆纪中期。
海洋植物登陆全面成功。
藻类在离开海洋之后面对新的以土石为基础的生存环境,改变了自身的一切。原始茎开始分工,分别起着根和叶的作用,木质细胞使它们能得以站立并长高。
森林就是这样出现的:从藻类,发展到高大树木;从没有分工的细胞,成为花、叶繁多的高等植物;从海洋到陆地。
现代文字的表述是如此简略而轻松,但实际上海藻一次又一次登陆所走过的路,是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路。而且,人类怎么也无法想象,这单细胞的平淡无奇的藻类,因何有着如此坚韧的信念?如此博大的情怀?
我们的抒情诗人也曾长久地忽略了森林对大海的思念。
只有古植物学家喋喋不休地告诉人们:那些最早脱离沿海沼泽地而开始向荒地进军的植物,是先锋植物,它们也许渺小到微不足道,可是它们开创了植物新纪元。
地球此时,辽远而寂寞。
少有声音,更没有色彩。
在最早的原始森林中,开花的植物还没有出现,活着的植物全是绿色,枯死和腐朽的全是黄褐色。
还没有鸟兽,只有几种昆虫和蜘蛛的祖先已爬上岸来,惶惑地看着这陌生的世界,它们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正的开拓者,迄今为止,蜘蛛仍然只是在角落里织网,从不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有声有色的动物大军的先锋。
如果我们把地球上植物的发生、发展、森林的形成浓缩到一天24小时之内,以最早的微生物发生于午夜为起点,那么要到下午8时左右一也就是说一天的时间过去5/6以后--海洋中的藻类生物开始繁殖旺盛,下午9时以前植物登上陆地;9时50分,石炭时期的森林达到全盛时代。到11时以后,近代开花植物丌出第一朵花;午夜完结前仅剩下1/10秒的时候,人类有记载的历史才告开始。
人随着流水而来。
人随着森林而来。
人随着鲜花而来。
人啊,人真是天之骄子!
泥盆纪末期,因为河流的冲刷,泥土丰厚,地球上到处都是沼泽,这时候石炭纪开始了,地球肥沃的冲积土上,出现了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大森林,真是盛况空前。
比如蕨类,原先也只是与地钱、苦藓为伍,此时居然高大了,它们之中的大多数成为覆盖丛林地面的灌木,高达3米。它们居于森林的下层,不和高大的群落争夺阳光与空间。直到20世纪还留下了由蕨类变成的1万多种森林灌木,资格很老却依然矮小。
那时,昆虫特别巨大。蟑螂像巨人,蜻蜒的翼展超过0.6米,但它们又不敌蜘蛛和蝎子。
2亿年前,石炭纪的森林完全毁灭了。
它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的。在今天的林中沼泽或水池旁,你能看到地钱、仍然单细胞的藻类,或者某种决心不再高大的植物,都是森林出现、毁灭、再崛起的物证。它们是真正的历史老者。
推动蒸汽机的、点燃工业革命火光的、今天中国的主要能源--煤,就是由这些石炭纪毁灭的森林,在地底下埋没、积累、演化而成的。
世界古生物学家在论及石炭纪森林的广袤及茂密时,均以中国所产煤层的厚度为证。在山西煤矿,有的煤层超过1200米,相当于2440米植物质的厚度。
一片森林被埋没。
新的森林又在地面出现。
再埋没,再出现,如此循环。煤是一层一层的,通常都由新的绿色护卫着。那是森林始祖的发祥地,也是它们的骸骨、精华。
由此可以推证的是:中国古代的森林是何等的广阔而繁茂!
一切都是森林的恩赐。
使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季的,使我们的生活变得舒适而方便的,使我们能够坐在快速的列车上穿过春的旷野、秋的山岭的,那都是煤,都因为煤的燃烧。
当地球上的森林进入近代社会之后,森林面临的不再是推土机一般的冰川的袭击,或者是造山运动中于百里林木的毁灭,而是无可怀疑的人的劫难。
地球表面最初曾有过76亿公顷森林,覆盖率是60%,现在已不足40亿公顷了,而且仍在以每年失去1500万公顷的速度在加速毁灭中。
森林的历程,是凋敝的历程。
但森林的历程还远远没有走完,保护森林的呼声已经从地球的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多的人面对日益稀少的森林,所迸发出来的良知与思考说:森林可以没有人,人不能没有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