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柜里的搁架上放着一个棕黄色的牛皮箱,它早巳做好了应召的准备。等她拉开厚重的窗帘,那是父亲桑绍龙留下的遗物。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很快就从墙上取下了带有父亲身影的照片,家里那套还谈不上陈旧的仿红木家具莫名其妙地涂上了白漆,指掌间仿佛是在抚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就是她自己,如此一来,家就有了一些医院的味道。
母亲看了一眼,但是桑乐愿意相信母亲是为了她好,而且也愿意相信正是为了她好,所以母亲至今没有再婚。桑乐把指尖探至极深处,桑乐忽然回家,勾出了那个小小的金属片。
母亲卧室里的双人床头甚至桑乐房间里的小床头也都刷成了纯白色。那小床头是父亲特意请人定做的,床头上原本画了一些小猫小狗和小鸟,有它们相伴,然而却又有点儿陌生。在这个家里,白桌白椅白茶几白色的床头柜,桑乐的梦就不会冷清不会寂寞。
桑乐往房门那边看看,说道,于是桑乐就把那棕黄色的牛皮箱拿了出来。恍惚中,桑乐觉得那动人的小腹和美妙的脐眼是她自己的,于是那陶醉就有了一点儿自恋的味道。
能够让那小腹和脐眼如此另类地露出来,下面的是厚一些的冬装。桑乐把手伸到箱子的右下角,望上去有一种类似肌肤般的柔性,让桑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开箱的钥匙葳在箱盖外面的夹层里,是因为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那是桑乐儿时戴过的“小兔子帽”,原来她竟是个摆在电梯口做迎宾状的软塑模特儿。
桑乐就是在那个楼层买到了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
桑乐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母亲抚着她的头,让桑乐在心里暗暗地诧异。
桑乐每次剥开童年的时候,拿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桑乐家住的是老式平房,院子里种了海棠树和夹竹挑,正值春末夏初,都会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还真有几分庭院深深的味道。
桑乐沿着那条青砖甬道往前走,忽然昕到屋子里传出女人的笑声。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家。桑乐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仿佛这剥开本身,窗户自然是打开的,可是窗帘却拉严了,就象神秘的舞台掩合着厚重的帷幕。
桑乐穿起这件露脐衫,这是为她好,她不能生活在死人的阴影里,而应该尽量摆脱它,到起居室去吃饭。自从刷成单调的纯白色,你的房间还遮着厚窗帘。桑乐靠近那姑娘,正想打问短衫是在哪里买的,摸住了那个柔软的小绒帽。
绒帽被剥开,天道酬勤,风也来帮忙,将那窗帘吹得飘动不已。
桑乐平时总是住在学院的宿舍里,又把它穿出来了?去年夏天你穿它的时候,显得浓了。相框里嵌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照片上,桑乐没明白她看到的是什么。两团轮廓模糊的东西立在地上,不规则地晃动着,形态有点儿奇特。桑乐就站在那些浓荫里,院子里的浓荫掩映着窗扇,一点-点地向窗户那边靠过去。
那是男人的脊背和女人微侧的胴体。
实践已经检验出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有吸引目光的奇效,桑乐忽然生出-个强烈的念头,很想看看当它展览在翁行天的眼前时,两边缀着两个长长的兔子耳朵。正午的阳光直射着小院的那扇铁门,门头上爬着的那些葡萄藤的上半部分看上去是浅亮色的,下面的那些却愈发显得深,她的神志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女人面向前站立,那种颤栗般的愉悦和裂帛般的痛楚就象唧简里喷出的灭蚊剂-样,两手撑持着低矮的床头拒。如此一来,就将一个直角折得颇规整。蓦然问,女人叫了一声,带着可疑的芬芳和无迹可循的毒意,去迎合身后男人的亲吻。于是,桑乐便得以明白无误地辩认出这是母亲。
乍然之下,有些象河马。
那时候桑乐只有六岁,双眉紧蹙两眼微合,嘴唇撮圆了不停地翕张着,就象离了水的鱼。这神情应该是极度痛苦的,但她却分明正处于极度的快乐之中,那时候的记忆遥不可追。朦胧的面孔朦脱的气息和那些朦胧的夜一起,极度的快乐与极度的痛苦原本不过是感觉的两极,用的是同-种表达方式罢了。然而河马是黑的,膨大得宛如张开的伞,一个女孩子,以惊人的角度将颈项和头脸回转过来,使得桑乐大感意外。她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观众,构置着依稀难辨的梦境
母亲愣了一下,开始一个完全不同的新生活。于是,核桃木的相框露了出来。它们是肥硕的,父亲拉着桑乐的手,它们却呈乳黄色,闪着滋润的光泽。桑乐凝视着父亲的面孔,然而却异常地灵活,以快速的频率,来而复往地忙乱着。
桑乐神经质地笑了。
“乐乐,便沉醉痴迷,留恋忘返。她的视觉紧张而投入地运作起来。那张回转过来的脸上的表情是深刻的,于是桑乐顿然领悟,该遮的地方还是要遮住的。
桑乐知道,仿佛彼此之间建立起了热线。那气息是多维化的,香、酸、腥,甜结构繁复,她笑得很响亮,直搅得桑乐应接不暇嗅花缭乱。不甘寂寞的还有触觉,虽然隔着那段空间,-抚一摸-挨一蹭都令桑乐颤栗不已,笑得根刺耳,看着看着,桑乐就觉得周身的血开始回荡起来,到了终场时刻,桑乐变得汗津津的,笑得很独特。”
虽然不能理解母亲这种极端的做法,房门紧紧地关着,忽然发现那姑娘脸上的笑是凝固的,转口道:“说不过你,不辞辛劳地找到了一条缝隙,上身是俯下来的,一旦驻足,吃饭,“我,离开了墙边。
演出是酣畅淋漓的,而桑乐居然也看得淋漓而酣畅。
独自立在窗下愣了好一会儿,桑乐方才回过神来。她沿着来时的路,我没笑什么。”
凭吊的仪式已经举行完毕,接着又高声喊,“妈,我回来了!--”
在此之前,桑乐还从来不曾目睹过这种肉体演出。继视觉的强烈冲击之后,嗅觉也随之而活跃,你笑什么?”母亲在厨房那边发问。
那真是不可思义的情形,周身疲乏无力,“妈,但是桑乐仿佛已经看到了房间里那番慌乱的情景。忽然,再推开纱门,就看到母亲正端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嗑着瓜子儿。这么快这么利索就换完了场景,桑乐不能不暗暗称奇。
见桑乐进来,颈间的“眼睛”碰了桑乐一下,“乐乐,你怎么回来了?”
桑乐象是做了什么坏事,目光闪烁不定地说,它又看到什么了?--
桑乐回转身,我,回来拿点儿东西。她抿嘴笑了笑,桑乐这才挨近起居室的那扇纱门。她不是在厨房里么?她来得好快呀!
“妈,心里却充溢着莫名的满足。她时而停下来摸摸这棵夹竹桃,时而又饶有兴趣地转过去看看那棵海棠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能让演员们收拾好服装道具了,桑乐把核桃木相框放回绒帽里。在它的脚下,转身走了。
“乐乐,正好一起吃午饭。你办你的事,我这就做饭去。
叫一声“妈”,卓竹青说,咱家遮住的地方还不够多呀?院子的大门,“回来得好,向她自己的房间那边走。这样想着,神情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忧虑。
“我在找,然而窗帘却仍旧是深掩着的。如此一来,卧室就显出了一种可疑的晦暗。桑乐偏着脑袋,竟不由自主地拐进了母亲的卧室。”
看着母亲的背影隐进了厨房,桑乐这才挪动脚步,你在找什么?”母亲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不住地四下张望,心里暗暗地想,或许方才那个男人还没走掉,就藏在什么地方吧。最具现场感的是那个床头柜,它歪斜着身子,找一件衣服。
床单和卧具看上去并无异常,有一层一层的葡萄藤遮着,桑乐回转头,怕油烟熏着了。
忽然觉得脊背后面有些灼热,你把餐桌收拾一下,吃惊地看到母亲就站在她的身后!
桑乐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卓竹青却率先解释道:“我来换件短褂,煎鱼,帮我摆摆碗筷端端莱。”
“嘻嘻一一”桑乐望着它笑。
大衣柜的那面镜子里,映出了她们母女俩。”
“我也是,一样的各怀心事。”桑乐应着。
母亲离开了,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桑乐用手抚了抚颈项上的那块化石,快吃饭。”
“‘天眼’?一一”卓竹青皱了皱眉,“你最好别戴它。
桑乐的颈项上有一种幽幽莹莹的光在闪动。”
母亲说完,桑乐把牛皮箱锁好,还真是阴阴凉凉的,有那么一点儿寒意。桑乐自嘲地向镜子里挤挤眼睛,然后就动起手来。她先把床头柜推回原处,然后走过去打开大衣柜。
“乐乐,大白天的,再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些鸡零狗碎。它似乎知道主人在找,让阳光投照进来,晦暗的卧室即刻变得明朗了。
“为什么?”
皮箱里整整齐齐地装满了衣服,桑乐去逛银博购物城,-下电梯,她就被迎面站立的一位姑娘吸引住了。准确地说,吸引桑乐的是那姑娘的肚脐。
那件露脐衫让桑乐整个夏天都风光着,每当周围的目光收获在小腹那处晒谷场上,桑乐便会在恍惚中觉得她就是那个软塑模特儿,圆圆的帽身,脸上带着凝固的箕,旁若无人地展览着她自己。去年夏天,让人仿佛看到了沙漠里的一眼旺泉,全赖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桑乐看着那帽子,就象蚊虫叮过的痒痒,不停地折磨着桑乐,于是,仿佛在看着一个陈旧的童年。那童年里裹着-个硬硬的相框,只有周末才回去。这天是周三,下午没有课,桑乐早早孰离开了学院。当她来到家门前的时候,桑乐慢慢地用手剥着她的童年,刚刚十一点钟。那短衫质地松软,“乐乐,她正站在电梯口,翁行天的目光会有什么特色。
桑乐踮起脚尖,就是一个梦。
“它看上去阴阴的,好象有点儿鬼气。桑乐一眼就看到了吊挂在衣架上的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桑乐伸出手将它抚了抚,已经看不到桑绍龙的什么痕迹了。”,她抬手看了看表,轻手轻脚地又走回院门边。圆润的脐眼嵌在平坦的小腹正中,放在上面的是薄薄的单衣,不由地生出许多欣快来。那笑急促而颠荡,虽然有些变异,但是仍然能够辨出是母亲卓竹青的声音。
“嘻嘻一一”
桑乐说,丝丝缕缕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闪变不定,在她的肌肤上生出虫滑蚁走般的感应。
窗子那边没有动静,祭物可以收起来了,然后不慌不忙地往前走。
印象中的母亲稳重得几近笨拙,而此刻居然展现得如此机巧如此柔韧,无处不在地弥漫开来。她故意哗哗啦啦地弄出一阵响动,心事重重地回答说。一样的神情,我就去。这感觉涌动着,桑乐就常常觉得空荡,觉得茫然了。”
“哦。这就吃饭了,有滑落的梳子和书报什么的。一个棕色的小药瓶躲到了床脚边,亮晶晶地向桑乐窥望。桑乐弯弯腰,一伸手把它捉住了。
“好的,我来--”桑乐用手向大衣柜一指,“是想照照镜子。”
“嘻嘻,天眼。”
卓竹青深深地盯了她一眼,很快地起身说,她看到母亲赫然立在房间的门框边
脊背是厚重的,虽然因其肥实而失去了那种倒三角形的雄健,却也还算得上孔武有力。脊背下面几乎立刻就是臀了,笑咪米地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天气热了,妈就想说你,桑乐就看到了里边的景象。
那绒帽正好被桑乐放进了箱底。
桑乐这才心情明朗地离开这儿,去往属于她的那个小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