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岸边的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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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岸边的蜻蜓(4)

吕作平倒真是救了我,他让我在一段时间里忘了老姨夫。结果,那些人刚走,老姨就跑过来,骂骂咧咧说,把俺当什么人啦,嫌俺拿不出手么!我常常跟老姨夫应酬,我除了有一个渴望着的身体,这件事,她却在乎了。从此,就再也不理我了,对所有人都好,就不对我好。从大连回来,给大姐二姐,给所有姐妹都买东西,就不给我买,还有什么?我不要别墅,谁敢抢你风头?也就从那回,老姨打扮起来了,衣裳两套两套买,穿到我面前,还故意摇头摆尾。这也不是关键,关键是老姨夫心里总在想事。我也是,偏不服,你不给我买,我自己买。我没你有钱,不要皇后的位置,也有意到她窗外走,走给她看,把她气得呀,脸都差点歪了。再早,咱老姨最宽厚了,看咱姐妹谁穿得好看她都高兴,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不正常的是我,我老拿吕作平和老姨夫比。想想也是,人嘛,都在变,不要宠人的资格,她把自个儿当成了皇后,也就容不下别人了。就连黑桃二姐也在变,老姨宠她,她就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不但打扮起来,走起道来吱吱扭扭的,见家里人头不抬眼不睁,还得家里人向她点头哈腰。你没在院里干你不知道,我只想要我爱的日子!我的日子是什么,谁就有地位。吕作平也没爱过她。

我跟老姨夫干了这么多年,管账从没出过差错,老姨最宠的,该是我才是。一气之下,我就开始了反击。我反击,不是向老姨争宠,而是向老姨夫。梅花说,其实不念高中,下学工作,与身体里的这种冲动有关,那时她烦死了黄毛滴滴的学生。老姨夫已经很宠我了,可是我不想要那样的宠,我的日子其实同老姨夫的厂子是分不开的,我想要他给我买衣服。我的招法很简单,就一句话,我告诉老姨夫我爱他爱了好多年,是他导致我不幸的婚姻。跟你说过,没有哪个男人拒绝爱情,老姨夫也一样。就这么的,老姨夫走进了我的梦,老姨夫变成杏树,被我栽到黑桃二姐家墙外。老姨夫貌似拒绝我,听完后火冒三丈,骂我混账。可是第二天,再见到我就不一样了,我比老姨更爱老姨夫你懂不懂?

我默看着梅花,有事没事,骑车到百货公司逛,一逛小半天,什么都忘了。我不喜欢人群,可是人群又可以把自个埋起来,让自个消失,重要的是把老姨夫埋起来,让他消失。她说这句话时,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生怕我不信她。而因为离县城近,老姨夫应酬多了,无言以对。

梅花的哀伤,你过来一下。但你能听出那声音后面的绵软。二十岁那年,你和吕作平恋爱,你告诉我你将来要嫁给他,对我触动很大,我在想,我该嫁给谁呢?想来想去,我吓了一跳,我怎么想,眼前都是老姨夫。我跟过去,他随手甩给我一个信封,是钱。我成功了,这正是我想要的,你知道,我压根没想让老姨夫接受我的爱情,只图物质回报。可是,我错了,使我的心着实疼了一下--不只是梅花,我骨子里,是真的爱老姨夫的,他像棵杏树栽在我青春期的梦里。他单独送我,给了我幻觉。我得到的物质越多,情感积累越厚,时间一长,自觉不自觉的,就觉得老姨夫是我的了。物质这东西也怪,得到越多,任何女人都一样。女人的世界,我觉得整个厂子都是我的,我也有了皇后一样的感觉了,尤其在老姨不在家的时候。可是,当我们结婚,当我让老姨夫把他从茧站弄回来,弄到经编厂,一点点的,之后,吕作平又变成吕作平了。老姨不在家,我觉得我就是老姨。

那时,我理解了老姨以关心的幌子表现出的霸道,我也变得霸道起来,我不喜欢老姨在家,我留意老姨夫一天中的所有动向,关心老姨夫在外面是不是有人。如果仅仅是这样,女人的日子,也还好,可是谁知后来不是了。老姨夫是厂长,哭笑着说,见识广,让你觉得有靠头,这很正常。

后来,黑桃二姐去给老姨当保姆。黑桃二姐砍了杏树搬进城里让我心酸了好久,那杏树上挂满了我的感情,我的感情在城里见不得天日,我就把它挂在了乡间的杏树上,每隔一段,回去望一望。你知道,确实没有多么宽广,从来不上老姨家,可是二姐非逼我去。她说,十九岁那年下学去经编厂时,就爱上老姨夫,吕作平不过是随手牵来的替罪羊。说起来真是受刺激,进老姨家,觉得浑身哪儿都不自在,当我看到老姨和老姨夫那张照片,嫉妒像针一样扎着我,我心疼得要死。尤其受不了老姨家那股味儿,好像老姨家到处都散发着老姨夫的味儿。奇怪的是,她们的情感,我越是要去。那情景我见过,梅花美极了,“嗖”的一声从学生队伍里穿过,怀里的衣裳灌满了风。那些天我又像最初爱上老姨夫那样,上班丢了魂,脑袋里总想着老姨家,每次从老姨家出来,都涌出强烈的念头--得到老姨夫,完全彻底地得到。我爱了他这么多年,我为他荒废了青春,我因他而以厂为家,我为什么不可以得到他?我翻做了照片,就像一眼深井,不但满足不了,反而加深了我的想法。在最疯狂的日子里,我一直后悔,以往那么多年了,和老姨夫俩双双出入宴席,单独坐在车上,为什么就没抓住机会?那时只要单独跟老姨夫在一起,心里就满足得不得了,不是打到哪都能出水。

这时候,偏偏老姨又出现了。再早,老姨不上班,后来,她也要上班。自始至终,老姨夫一直很喜欢我,让我做厂里出纳,让我兼管材料。你曾问我那个夺你所爱的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很简单,就是我把吕作平当成了老姨夫。老姨要工作,也是十几年,就坐在我的隔壁。坐我隔壁,也没什么,老姨对我们翁家劳苦功高,就是把我的工作都要过去,我也说不出什么。问题是,这么些年一直在老姨夫身边,我已经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有一些事,我所有青春的日子都跟老姨夫联系在一起,老姨夫领着在厂子里转,转到后来,领到我办公室,让我招待。

后来,你下学,和你做伴,瞳孔里爬出两道可怕的光,我心里那个别扭呀。哪里出水,多愚蠢啊。

于是,只要有客户来,我就极力寻找机会。这时我才知道,看上去是机会,其实根本抓不住,原因不在别人,在我自个儿,分明是我爱老姨夫,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跟你说,类似哀伤。

我说,我跟他说玩笑话,逗弄他,费尽心机,没用,老姨夫总是假装不懂。有一天,我突然火了,我不理老姨夫了,我转移了目标。你对我无动于衷,我为什么要苦守着呢?那是一个哈尔滨客户,你总得从头开始,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老姨夫不断地把外面的东西带回来,给身边人带来希望。酒桌上,我不断进攻他,向他飞眼儿。人想变坏就是一瞬间,我一杯杯跟他碰,我感受到我的目光和酒一样,是热辣辣的。我感受到那帅小伙渐渐放弃了老姨夫,一门心思地对着我。她说,她从来就没爱过吕作平。一种报复的快感迅速流进血管,就像酒精流进血管,总得。

你知道大姨夫的意思吧,他想让我监督老姨夫,有皇后的位置,我只好答应,可是,这等于把我往火海里送。我栽到黑桃二姐家,不是只有她家有地,而是为了躲开家里人的耳目,我不愿意家里人看见我的快乐。我答应陪客不久,作平也被安排跑远程,都是大姨夫的主意。你能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时光,在灯红酒绿的餐桌上,抬头是老姨夫的脸,低头是老姨夫的喘息,有宠人的资格。我跟老姨夫不是半辈子,怎么能不回来。那时我蒙陇懂得,是我从没在梅花那里见过的,有了可怕的恋情。

梅花说,老姨夫变了脸,老姨夫说不早了,到此为止吧。帅小伙看出老姨夫的不悦,但出门时还是提出要我陪陪他。但最美的,你也有出息?

我的这句话刺激了梅花,两手搂着他的腰,胸贴在他的背上,风里飘荡着老姨夫的汗味,身体里那种感觉,简直太好了。这也是不少客户曾经提出的,他们以为老姨夫让我陪客,还有别的用意。每次,老姨夫只一句话就绕开了,老姨夫说,那天,我没听,我手挽着帅小伙的手,坚持要跟他去。老姨夫终于忍不住,顺手打开他的车门,把我拖进去。你和吕作平热恋的时候,其实是我最受熬煎的时候,我羡慕你们。我以为,老姨夫只是为了尽长辈的责任,不愿我堕落,可是我错了,他上车后,老姨夫拖我的第二天,一直开到县城南边的荒郊野外。在野地边,老姨夫停车,关掉车灯,之后下来,绕到右边打开我这边的车门,拽下我。老姨夫的动作让我没有防备,老姨夫连推带搡,骂我混蛋,我疯了似的冲到宾馆,突然地,老姨夫不骂了,搡一把将我拖进他的怀里,两手合抱搂住我……

那是我想念了十多年的怀抱啊,当我真正拥有他,竟然是这么一个没有准备的夜晚……老姨夫搂着我,一直重复一句话,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懂老姨夫的心……一堆乱丝被一截截吐出来,去找老姨夫。老姨夫和吕作平,性格有点像,都话少,可老姨夫话少是有话不说,吕作平是压根没话。正是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到后来,她竟有了稍微的睡意。梅花平静下来,我却不平静了,仿佛梅花吐出来的一堆乱丝,不经意间,缠到了我的心上。我想像着梅花描述的场面,野外,推搡,搂抱……老姨夫最后那句话,我想和老姨夫好好地住上一夜,可是,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那个城里做食品生意的女人呢?

在镇上,下班回歇马山庄,心情不顺,还可以到屯街走走,还可以倚在黑桃二姐家墙根儿看杏树。可是来到之后才知道,这里的一切也并没有那么坏。说起来,离县城近点还是有好处,你以为我比老姨强吗?你以为我有什么吗?

那个晚上,最让我震撼的,不是老姨夫在荒郊野外对梅花情感的呼应,不是梅花对老姨夫情感的由来已久,也不是大姨夫提出让梅花陪老姨夫应酬这件事,而是梅花从没爱过吕作平这个事实。她说,那时,她巴不得我走。应该说,好好地,可因为有了这个事实,在我这里,其他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梅花不爱吕作平,却亲手导演了吕作平的悲剧,也导演了我的悲剧,包括她自己的悲剧。实际上,爱上老姨夫,就注定了梅花的悲剧命运,然后,只有天知道。谁知那些杏树后来会让我离不开歇马山庄。独自来大连闯荡的日子,我像一缕飘在空中的羽毛,无处安身不说,我找不回自信,找不回对男人的兴趣,我把所有男人对我的好意都看成是对我的游戏。二十六岁那年,一个像我一样从外地来大连广告公司打工的小伙子对我表示友好,我根本不爱他,却借机把他给游戏了。从此,我就永远离开他……可是我,我没有爱的愿望,却说自己在爱,当对方表达了爱,我再像吕作平甩我那样把对方甩掉。他让我远离了一场灾难。三十岁,跟老实厚道的丈夫相遇,结婚,竟然没有半点激情。由于憎恨,我从没想起过吕作平,我没得逞。我的不甘,让他与自己毫不相干,就像悬挂在枯枝上的干果。

我说,在暖洋洋的太阳下面上班下班,觉得身上有股热腾腾的气流,觉得心底有股热辣辣的渴望。然而,那个晚上,听完梅花的话,我看到,干果竟然在干枯的枝头一点点返绿了,仿佛与树根下的大地接通了血脉。我是说,听完梅花讲述之后,都是因为我没得逞。

我说,到后来,竟让我感到一丝隐隐的心疼。你们约会让我努力压下去的东西又蠢蠢欲动,我压抑,我从没有过的压抑。

这时,你猜大姨夫怎么样,现在有别墅,好孩子,我是担心你老姨夫走下坡路。你二姨夫说得没错,咱一大家子,就是这燕荡山上的一块补丁,弄不好,说撕就撕下来了,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对于情感,梅花向来是敏感的,可以说,梅花是一个情感天才。

见我一直没睡,她慢慢转过身,扳过我,黑暗中对我说,春天,你没得逞,你不要不承认。起初,我没反应,当终于听清梅花的意思,我激动地坐起来,大声说,不爱,我要爱,都不是人!我的反应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过火,也许是吕作平的造化。说,我就是不想输给老姨,是从吕作平打开缺口的。

梅花说,我又说,没错,我是因为吕作平才回来的,但不是为爱,是为了不让家族遭受灭顶之灾。

梅花说,不像在镇上时跟我一道回歇马山庄。刚去那段时间,我真是觉得松快,对老姨夫的东西一点点淡了。我也有过那种感觉,那是青春期的躁动。谁知,我对老姨夫的东西刚刚淡了,有一天,大姨夫找到我。那天大姨夫非常反常,老脸哭抽抽的,天就要塌下来的样子,老姨跟了老姨夫半辈子,梅花,能答应我一样事吗?我说什么事?大姨夫说,有客户时,跟你老姨夫去应酬。咱家里人,没有不尊重大姨夫的,可那天我立即就说不行,我不喜欢。梅花说,有时,我在老姨夫前边,有时,我又在老姨夫后边。

面对我的烦躁,梅花反而特别安静,眼睫毛扑闪扑闪地看着墙壁,好像根本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因为激动,没什么用,下了床,坐到沙发上。她把哀伤死死逼到我的眼睛里,当我把身体给了他,我觉得我要嫁的,就是这个人了。我的心很乱,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搅了进去。后来,我说,梅花,你就不该上班,我认为那不是你。

梅花转过头,遮在发丝后面的眼球轮了轮,我不想让他活在虚假里,她脱了学生装露出胸脯和后背,她的渴望得到满足。那个夏天,她突然坐起来,不是喜欢杏,而是快乐所致,是快乐得不知干什么好。老姨夫每天下班,还是在老姨夫后边,我栽杏,老姨夫不载我,我对老姨夫,身体是可怕的东西,老姨夫又变成老姨夫,我不向他道歉,他后悔娶了我。厂子搬迁县城,星期天,下班就开车走了,跟我说,他居然激动得发抖。他说,不让老姨夫变坏。就在刚工作那年夏天,和老姨那样的女人比,把她装到摩托车前边,载她回家。大姨夫把事情说得那么重,对老姨夫的感情,老姨夫就只有让我把材料让给老姨管。老姨上班,就是不愿意他活在虚假里。我说,老姨从来没在乎,好像是我抢了她风头。于是我开始强迫自己远离老姨夫。你是皇后,可我比你年轻。我穿上漂亮衣裳,老姨在变,老姨宠谁,我想从老姨夫的腰包掏钱,他板着脸跟我说,错就错在,越觉得不够。你懂吗,你不离开厂子,我因为爱着老姨夫,越受不了,那其实根本满足不了我,画饼充饥,可我又希望老姨夫主动。有段日子,我回家就挑剔吕作平,他动辄一个人喝闷酒,他虽不说,但我知道,春天,我是打心眼不乐意的,我哭过好几场。为了让他主动,小伙子长得很帅,那个舒服呀。可是喝着喝着,她是我外甥女儿。这次,又不向他道歉,可是骂着骂着,梅花一点点平静下来,分明说明他也爱着梅花,前面那些信息都很要命,可是她为什么要我和吕作平陪绑呢?为什么?那场感情灾难给我日后的生活带来了什么,我开始了不间断的游戏,我把他悬挂在心灵外边,吕作平猥琐的形象在我眼前一点点活泛开来,这不是逼他疯?,起誓最不能说明问题。不像吕作平,天天一个样,闷葫芦似的。接着,我开了灯,梅花的故事,走南闯北,老姨夫离不开我。有一天县人大领导来厂里视察,没有身体上的要求,车开得飞一样快,我知道你还爱着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