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强和米娜喜欢在晚上八点半钟以后遛商场,吉州的商场差不多都是在九点钟打烊,他们这个时候进商场,顾客一般都不多了。
整天关在宾馆房间里不出来,晚上的遛逛就有点儿象牢房里的犯人放风。离开深圳的时候,米娜也提出过是不是到别的城市去避风,雷强却固执已见地回了吉州。对于雷强来说,眼前这种事儿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每次他都回到吉州这个避风港。既然是风,就有刮过去的时候,等风头过了再露面,一切都OKOK了。这次上当的是吉州人,老话说得好,“灯下黑”,吉州人反而想不到他会在吉州躲。
雷强逛商场是纯粹的逛,不管什么柜台什么商品,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散心的风景,就象人工开挖的河岸,就象岸边的树,就象树下的草罢了。米娜则不同,米娜对商场有一种身体意义上的依赖。对于米娜来说一排排的柜台就象食品摊挡,琳琳琅琅的商品就象可口的美味,让她如饥似渴,必欲买之而后快。
米娜今晚看中的是一套假发。那假发是盛开的菊花型,那是棕黄色的菊花,柔美的花丝向下悬垂着,花蕊却渐变成金黄,犹如蓬勃向上的焰火。这种假发眼下正是哈韩一族喜爱的时尚之物,戴上它就象克隆出的韩国歌视明星。
“你瞧瞧,漂亮吗?”米娜晃着菊花型的脑袋。
“算了吧,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你已经二十七八了。”雷强摇着头。
“就买就买就买”米娜撅起了嘴,“知道你,我买什么你都不高兴。”
雷强懒得争执,只是依着习惯付款了事。
收了发票包好假发套,米娜又高兴了。她望望货架上的男式假发,嘻嘻地笑着说,“喂,你买个这样的假发吧?”
雷强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说,“我戴假发干什么!”
米娜瞪了瞪眼,“瞧你,还不是为你好?戴上这个假发,别人不容易把你认出来,再说啦,你的脑袋到底是有点儿秃了嘛。”
雷强听了愈发显得烦燥,他甩开米娜的手说,“噢,你嫌我老了?”说完丢下米娜就径自走开了。
“哼”米娜盯着他的背影,在鼻孔里鄙夷地挤出一股气。
两人回到宾馆,雷强躺在长沙发上看电视,米娜翻找着泳衣和泳镜,打算去室内泳池玩儿。就在这时候,扔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忽然振响起来,雷强懒洋洋地起身去接。刚刚听了两句,雷强就变了脸色,连连回道,“好,好,知道了,谢谢。”
电话是银行里的朋友打来的,告诉他今天下午法院的人去了绿水支行,要冻结3513000-1856这个账号上的钱款。
米娜听了,轻松地耸耸肩说,“那不是个空账号嘛,就让他们冻结好了。”
雷强却显得心事重重,“不不不,不是钱的问题。问题在于他们已经捉住藤了,下一步他们就会来摸瓜。”
米娜顿时露出惊惶之色,“那,那怎么办呐?”
“哼哼,要摸到咱们俩也不那么容易,”雷强一边说着自我宽慰的话,一边思忖道,“你收拾一下,我看咱们今晚就得另外换个住处了。”
米娜愣了愣,随即抗议道,“你没看见嘛,我这就要游泳去!”
雷强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游泳。”
“游泳是人家每天必做的健身项目呀,”米娜固执地坚持道,“瞧把你吓得,你不是说要摸到咱们俩也不那么容易吗?我就不相信,今天晚上他们就能摸到咱们住的这个宾馆来。”
怎么能在女人面前露怯呢?雷强自嘲地笑了笑,可不是,自己也太紧张了吧。于是他向米娜挥挥手说,“行行行,去吧去吧,明天一早咱们再挪窝。”
得了赦令,米娜转身就走。
宾馆的温水游泳池装修得很靓丽,细腻的白瓷砖,明眸般的顶灯,望上去犹如一个静静的美人,因为泳客稀少,就显得有一点点寂寞,有一点点孤单。米娜下水之前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九点二十五分。她若有所盼地四下望了望,然后才跳进泳池里。
哗啦哗啦地划着水,她从池边向对面游。大约到了二十米左右的深水线位置,身下的水忽然搅动起来,那感觉有点儿象大鱼在甩尾。未等米娜做出反应,她的腰和大腿已经被人从水下抱住了。戴着水镜在澄澈的水里张望,米娜看到许多晶莹的气泡兴高采烈地蹦跳着,在那些气泡的后面是乔安冬那张英俊的脸。
米娜晃动双手,向对方表达着欣悦。对方也把手伸过来,搔着她的腋窝,搔着她的胸乳。她们就这样在水下嬉戏着拥抱着,直至憋闷得无法忍耐,才喷着气浮上水面。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米娜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好,没有什么人在注意他们。雷强从来不游泳,这里也是“灯下黑”,虽然就在雷强的鼻子底下,却很安全。说实在的,也只能想出这么个办法与乔安冬见见面了。雷强每天都与米娜形影不离,米娜几乎没有什么脱身的借口和机会。
乔安冬与米娜是从小在一个家属院里长大的孩子,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乔安冬虽然长得英俊,却没有创出什么业绩来,整日只开着一辆夏利出租车,跑来跑去地赚点儿过日子钱。米娜不图他有钱没有钱,米娜只图他这个人。
两个人在水中抱吻,彼此都觉得难舍难分。
米娜说,“安冬,我真离不开你了。”
乔安冬说,“我也是。”
米娜说,“咱们可怎么办呢?”
乔安冬想了想回答道,“我有个朋友,可以办出国。”
米娜急切地问,“太好了,到哪儿?”
乔安冬说,“好多人都找他办过,太平洋岛国,马利亚纳。咱们俩,有三十万块钱,就差不多了。”
米娜含情脉脉地点点头说,“嗯,咱们俩能一起到哪儿就好了。”
乔安冬歉然地说,“关键是钱。我这儿,恐怕只能弄到个七八万。”
米娜咬咬嘴唇,“你不要操心了,剩下的那些我来办。“
……
两人一边戏水,一边谈着怎么出去、出去以后怎么创业,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分手的时间。
那天夜里,米娜在床上将雷强伺侯得格外尽心。当雷强疲乏地从米娜的身上滑下来的时候,米娜贴上去温柔地用手抚去他额上的汗。
雷强满意地闭着眼睛说,“娜娜,你今天真乖。”米娜却侧过身子,不说话。雷强觉得有些异样,就在她脖梗后面问,“哎,你怎么了?”米娜仍旧背着身默默地不做声。雷强急了,一把将她扳过来,于是便看到米娜的脸上挂满了泪。
雷强有点儿莫名其妙,“喂,你哭什么?”
米娜抽抽咽咽地说,“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过够了。”
“唔,”雷强恍有所悟地点点头,他偏偏胳膊,从床头柜上拿了烟,慢慢地吸着。“你,想怎么样啊?”
米娜用求告般地语气说,“当初你答应过我,说是给我一笔钱,让我一辈子衣食不愁……”
雷强眯着眼儿笑,“不错,我是说过。”
米娜觉得有希望,她陪着笑脸急切地说,“那你现在就给我好不好?我想出国,有三十万就够了。”
“嘿嘿,你想这种时候离开我?嘿嘿,你想要这么多钱?”雷强冷笑着板起脸。
米娜也恼火了,“雷强,你有没有良心呐?我年轻轻的你就占了我,我跟你这么多年了,要你三十万不多!”
啪!雷强狠狠地打了米娜一个耳光。米娜捂住了脸。她没有哭没有叫,她把怨恨留到了心里。
这些日子,苏沃野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倦怠的状态。
在上海抖着劲儿陪罗雅丽玩儿,苏沃野从精神到体力都有点儿透支了。庆幸的是方峻打电话要他赶回去,于是他就摆脱了陪玩的那份负担,得以回家轻松地休整了几天。感冒好了,体力恢复了,他又觉得百无聊赖了。
那天吃过晚饭,苏沃野接到柳琛从深圳打来的电话,说是买了零点一刻的火车票,明天上午就可以到家。苏沃野听着太太悦耳的声音,身体竟有些兴奋,臂弯里油然生出了将太太细溜溜的胴体拥在怀中的欲望。他脱口说了句,“Hi,我可是想你了。”
太太在那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答话。
苏沃野心里扯了一下,仿佛要讨回什么,即刻将话题转到了与柳琛一起去深圳的那个男人身上。他做出一副关切的语调问,“那个晏先生,他的官司怎么样了?”
柳琛滴水不漏地答了一句,“还行,回去再说吧。”就堵死了这个话题。
放下电话,苏沃野心里有些憋气。他发现太太学乖了,太太不再与他谈论晏蔚然,他也就因此失去了贬低晏蔚然的机会。
第二天上午,苏沃野在基建工地忙那些杂事儿,心里却想着柳琛此时应该到了家。他下意识地摸摸脑袋,觉得头发乱了长了,应该修整修整了。这个念头甫一生出,苏沃野就无心再勾留在工地上,于是,他便驱车去了雅诗美容美发中心。
在理发椅上安安稳稳地坐下,就开始挑剔镜子里的那个男人。上唇淡淡的几乎没有胡子,下巴上的胡子怎么会那么黑?脑袋上的头发也太无章法了,周围的那些头发刚硬坚强桀骜傲不驯,长得几乎要触耳了,顶峰上的那些头发却疲软稀松,几乎要守不住阵地了。
理发师问,怎么理?苏沃野脱口说了句,烫,人家就动起手,将他的头发做成规格统一的精致的小卷卷。
不错不错,顶峰上的头发显得厚了,显得密了,苏沃野瞧着镜子里的那个男人一点一点地熨贴起来,一点一点地考究起来,心里便不由得发笑。嘿嘿,一听说太太要回家,这个男人就忙着修整门面,看起来他对太太还是很在意的哟。
出了美发店就给太太的手机打电话。柳琛说是已经在孩子的姥姥家了,中午打算和慧慧一起吃顿饭,然后睡个午觉再回去。苏沃野想,她在那边休息休息也好,恢复好了晚上才能有精神。
柳琛与晏蔚然是早晨八点多钟和两个法院的人一起下火车的。出了车站,大家就在附近的一家饭馆用早餐。三个男人喝豆汁吃油条,胃口显得都很好。只有柳琛不行,她闻着油条味儿就觉得恶心。她把油条一点一点地撕碎了放进豆汁里,然后用筷子捣着泡软了,这才往嘴里送。嚼啊嚼的,刚刚咽进去,忽地一下就呕了出来。
大家忙问,“怎么了?”
柳琛摇摇头说,“没什么,大概是坐车坐的。没休息好,晕车。“
晏蔚然关切地对柳琛说,“能吃就吃一点,然后赶快回家去休息。”
柳琛反问道,“你这就回家么?”
晏蔚然说,“不,我想应该马上去银行,把那个账户冻结了。”
那两个法院的工作人员也都表示赞同。早动手早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柳琛说,“你们去,我也去。”
晏蔚然急了,“你这个样子,要是病倒了,我们还得照顾你。”
那两个同志也劝她,“算了吧,去了也用不上你,你还是在家里等着听好消息。”
柳琛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才和大家分手,打上出租车直接回了自己父母家。
两位老人见到女儿来了自然高兴得很,大家坐在一起聊家常,聊深圳,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柳琛把慧慧从学校接回来,热热闹闹地吃午饭,然后将那些从深圳买回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给慧慧看,让慧慧开了开心。
慧慧上学走了之后,柳琛就睡午觉。
那一觉睡得沉,睁开眼睛,居然到了四点多钟。父母和女儿都见过了,只剩下晏蔚然那边还让她操着心,不知道上午晏蔚然他们去银行,事情办得怎么样。柳琛挂通晏蔚然的手机兴冲冲地问结果,对方含含糊糊地回答说情况有变化,没有弄成。
柳琛仔细地问,晏蔚然却没有详谈,只说你累了我也累了,咱们都先休息。柳琛再要说什么,电话那边却传来罗雅丽的声音,告诉她晏蔚然住进第一人民医院了,医生要他静养,不能多说话。
晏蔚然住医院了?这怎么可能?早上分手的时候,他分明还好好的呀。
柳琛赶到医院,她在病房的走廊里碰上了罗雅丽。柳琛问,“怎么回事,他得了什么病?”
罗雅丽说,“血压高,心脏也不太好。送进来的时候,低压一百一,高压将近二百了。”
柳琛疑惑地问,“他平时血压高吗?他在深圳可是好好的呀。”
罗雅丽话里有话,弦外有音地说,“他的血压从来也不高,心脏也没问题。是不是在深圳玩得太疯了,累得太狠了?”
听了这话,柳琛不想再多说什么。她摇摇头,径直进了病房。
见到柳琛推门进来,原本躺在床上的晏蔚然想要撑着身体坐起来。柳琛慌忙说,“躺好躺好,别动别动。”
晏蔚然说,“你怎么来了?”
柳琛反问道,“你怎么病了?”
“唉,”晏蔚然叹口气,“是急的,是气的。”
原来,晏蔚然他们一行人上午赶到建设银行吉州市绿水支行,向支行的负责人出示了法院的有关文件,支行的负责人答应积极配合。可是,当他们从微机中调出雷强提供的那个账号,才发现那是个空账号,账上总共只有十一元钱!
听到这个消息,晏蔚然只觉得眼前发黑,一下子栽倒在地。以后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
唉,这真是人一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缝啊,柳琛满心怜意地望着晏蔚然。仅仅半天时间,晏蔚然的眼窝就似乎塌陷了,人也显得很憔悴。柳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她只能把手伸过去,轻轻地拍着对方的手背说,“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嗯,会有办法,”晏蔚然苦笑着,“谢谢你的安慰,谢谢。”
那模样,那语调,分明是有些绝望了。
这让柳琛愈发放心不下。
柳琛在病床前一直陪着晏蔚然聊天,直到罗雅丽安排的余清和余洁送晚饭到医院来,柳琛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