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的难度丝毫不低于如何拉住对方的手。苏沃野无法想象他就那么站起来,径直去吻对方。如果对方闪开了呢?如果对方朝着他的脸,扬起巴掌……
这个难题伴着他,直至上完最后一道菜,品尝完最后一道汤。
在外表松弛,内心紧张的煎熬中,苏沃野回想起他与柳琛的初吻。那是人约黄昏之后,月亮已经高高地挂上了楼头。他们俩并排挨坐在办公楼顶层的阳台上,吹着晚风,披着满头满肩的星星。苏沃野指着夜空说,你看你看,那就是织女,那就是牵牛星。柳琛偏过脸,她的嘴就摆在苏沃野的鼻子前,他吻过去,她迎上来,自然而然。
无可借鉴。眼下不是那种场景,没有那种情趣。
柳琛看了看手表。
苏沃野混乱地想,完了完了,该走了。等离席的时候,等两人都站起来的时候,走过去吻她。吻!
“对不起,你今晚没有吃好吧。”罗雅丽客气地问。
“谢谢,很好,很饱。”苏沃野从餐桌前站起来。
他没有吻,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到衣架那边去拿手袋。
等她转回来的时候再吻,她必须经过他的面前才能走出去,苏沃野飞快地在脑子里想着。
“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出了车祸,你是第一个救我的人呀。”罗雅丽从衣架那边拿了手袋,走回来了。
“那是应该的吧,我是副领队。”苏沃野很绅士地让开,请女士先走。
到走廊里吻,这里的走廊很深,苏沃野想。
“欢迎下次再来。”“请走好。”侍应小姐在走廊里送客。
苏沃野夹着皮手袋,笑容可掬地跟着罗雅丽一起踱出去。其实他觉得心里很重,是腋下夹着的那个皮手袋很重,里边放着他买的那盒安全套。唉,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自己给自己出难题。如果根本就没有买它,如果根本就没有准备它那该多好。
他们来到了饭店门前的停车场,苏沃野看着罗雅丽走向那辆富康车,他有点儿沮丧地想,如果她没有车,她就可以坐进他的车里。那是个封闭的小空间,找机会吻吻她是轻而易举的。
罗雅丽向汽车走过去的时候,似乎有些迟疑。罗雅丽伸手拉车门的时候,显然有些迟疑。
苏沃野忽然开口说,“你把四个轮胎都换了。”
“是啊,就是轮胎闯的祸。”车门虽然已经打开,罗雅丽却一动不动地就那么站着。
象是倏然而至的灵感,苏沃野说道:“只换轮胎不行,应该换辆车。怎么样,想不想去我的专卖店看看。”
“好啊。”罗雅丽很快地应了一声。似乎是怕答迟了,苏沃野就会改变主意。
朋友和苏沃野合开的本田汽车专卖店有一个大院子,双层楼房,楼下是展厅和车库,楼上是写字间。晚上九点多钟了,专卖店早已打烊,保安在院子里转着,两个值班的职员在看电视。见到苏沃野带人来,说是客户要看车,两个职员就把展厅打开。苏沃野将手下人打发掉,自己陪着罗雅丽在那些车前浏览。
两人心照不宣,彼此的心思都不在车上。草草地将那些样车看了一遍,苏沃野就指了指楼上说,“怎么样,到我的经理室坐一坐,喝杯咖啡?”
罗雅丽默契地答了一个“好。”
经理和副经理室都是内外套间,会客用的外间是沙发和大班台,内间摆了床,可以午休小憩。苏沃野带着罗雅丽走进去,然后返身锁门。等他再转回头时,却发现罗雅丽就站在他的面前,蓬松的额发几乎搔着了他的鼻子。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犹豫,他们就流畅地抱在了一起。
唇和唇的触接也是在下意识之间完成的,当苏沃野感到呼吸有些异样的时候,他才发现在他的口鼻前堵着一些嫩白粉红的东西。他在心底笑着,这不就是吻吗?吻!此前让他受了那么多的煎熬,却原来不过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
柳琛的嘴唇是细薄的,看上去精致而美丽。轻轻地挨上去,可以感受到它们的细腻,它们的羸弱。如果热狂地吻起来呢,它们就显得单薄了,唇下的牙和牙龈硌着人,就象硬板床上只铺了一层薄褥子。
罗雅丽生着一副饱满的厚嘴唇,它们用活力盎然的弹性展示着肥美,展示着丰富。它们犹如妙不可言的棉花糖,任你千含万嗍,也不会消解不会软瘪。这种新鲜的感觉让苏沃野深受剌激,在不可抑止的冲动中,他吻得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才透出一口气,他望了望立在墙边的饮水机,揶揄地说,“瞧,忘了吧。我得去打开饮水机,给你冲咖啡。”
“不,你就是咖啡。”
罗雅丽将他抱得更紧,她的厚唇再次贴上来,深饮着他。
苏沃野瞥了一眼套间的门,引领着对方慢慢地向那边挪。象在舞厅里晃着贴面舞一样,两个人贴着身贴着脸,脚步协调地挪进了内室。
“雅丽,我有一件东西送给你。”
苏沃野说着,取出了那条带着红宝石链坠的铂金项链。
望着那条项链,罗雅丽细长的眼缝蓦地变圆了。“哟,这么漂亮的东西。我有什么理由接受它呀?”
“你瞧,它象不象一粒红樱桃?”苏沃野抚着那粒红宝石链坠儿,“咱们一起去了樱桃沟,你又从车祸中不幸而又万幸地脱了身。留下它,做个纪念吧。”
苏沃野的语气很真挚,罗雅丽听了有些动容。她把那项链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忽然抬头说:“你一定经常给女人们买这种东西吧?”
“我可以发誓,”苏沃野笑着扬起一只手,“我只买过一条这样的项链,是送给你的。”
这是一个滑头的誓言,但它是真实的。带有樱桃红宝石坠件的项链,苏沃野的确只买了一条。
罗雅丽并未细究这誓言的内含,有了发誓这种仪式,已经让她满足了。做为婚姻的过来人,他们已不象初恋的年轻人,对爱情的誓言那么在意,那么认真。他们俩都明白这一切只不过是即兴表演罢了,但他们依然饶有兴味,演得很投入。
“喏,给我戴上!”
罗雅丽把白晰的脖子挺得直直的,摆出个样子,等着苏沃野来侍奉。
“爷四儿。”苏沃野吐出个变了音的英文字,做出个恭恭敬敬的样子动起手来。他心里觉得好笑:真是的,女人怎么一子就有了这种口吻这种权力?
完成了挂戴项链的动作,苏沃野的手顺势落在了女人那如瓷如玉的颈项上。仿佛是因为它太过光润,那双手就无处着力般地滑坠下来,紧紧地伏在了宽阔的肩背上。那是低胸露背的晚礼服裙,后背处凉沁沁的拉链触着他的食指尖,让他心里一阵阵地发痒。他不能不把它拉开,他不能不让那条裙服脱落,当帷幕似的丝绒长裙完完全全地打开,他终于看到了女人的胴体。
奇了,女人的后背上并没有眼睛,然而当她径直向后仰倒下去的时候,却分毫不差地躺在了软床上。
唔,这可真是一辆设计精到的紧凑型轿车,苏沃野心里赞叹着。苏沃野喜欢打开各种轿车的前车盖,观看它们的内部设计。有的车很杂乱,发动机、空气滤清器,水箱、分电器、制动油罐,不该高的高了,不该低的又太低,或大而无当,或小而局促。眼前的这个女人呢,几乎是无可挑剔,应该高的地方高,应该低的地方低,应该平的平,应该凹的凹,真是起落有致,疏密有秩。
苏沃野伏上去,用吻来巡查。
贴近了,就看到那皓白色的肌肤上生着黄色的细毫。在丛生体毛的部位,那些体毛居然是辉煌的金棕色。惊叹之余,苏沃野突发奇想:大概女人的皮肤白到极至时,原本黑色的体毛就会被那种白所漂染,以至于褪浅了吧。
哦,这个丰腴的女人较之娇弱的柳琛真是太不相同了。
苏沃野这样赞赏罗雅丽的时候,罗雅丽同样也在赞赏着他。与丈夫晏蔚然瘦削的体格迥然不同,眼前的这个男人魁伟而雄健。无论是抱拥着他还是被他所抱拥,都会让她生出软弱无力的沉溺和消融感。
彼此将对方探勘了之后,再也抑制不住互相开采的欲望。
罗雅丽闭上眼睛,等待着钻机的响动。忽然,她觉得身上轻了,睁开眼睛,她看到苏沃野正急手慌脚地去抓床边的牛皮手袋。
苏沃野从手袋里抠出一个彩票似的安全套。
哟,这东西也带来了,看来是蓄谋好的呀,罗雅丽想着,下意识地蹙了蹙眉。片刻之后,她又释然了。也好,一个干练的男人,总不至于象那些毛头小伙子,顾前不顾后,一不小心就弄得无法收场。
“哎哎哎,你别看这东西和手机放在一块儿,就以为它和手机一样,随时随地都在备用啊。我这可是今天下午逛商场,专门为你买的。”苏沃野自我解嘲般地嘻嘻一笑。
罗雅丽伸出手,在他的臀上亲昵地拍了拍。
新奇的肉体、新奇的观感、新奇的作爱的感觉,苏沃野兴奋极了。他发现对方在行动时有一种莫名的狂野,有一种独特的自信和自我享受的顷向。这些也都是柳琛所没有的。那情形就象坐上餐桌的时候,有些主妇总是照料别人,有的主妇却只是照料她自己。
动作正酣之际,苏沃野手袋里的移动电话响了。
不甘寂寞的第三者,它想插进来,苏沃野无奈地想。他看看手袋,再看看身下的女人,然后挤挤眼睛,做了个不予理睬的手势。
象是在互诉忠诚,两个人表现得更为激烈。
第三者没有给他们多少时间,过了一阵儿,它又卷土重来。讨厌,这是谁在打电话?苏沃野犹豫着要不要去把移动电话关上,注意力甫一转移,闸门就泄了。
“对不起,实在是太仓促了。”
在离床穿衣的时候,苏沃野表达着歉意。
“挺好,真的。”
罗雅丽很利索地将她自己收拾完毕。
“要不要喝杯咖啡?”
罗雅丽笑起来,她伸出手,轻轻地拍拍他的小腹。“谢谢,已经喝过了。”
……
白色的本田与黑色的富康车在南康路口分手,苏沃野看看表,刚刚过了十点半钟。此时回家,柳琛和孩子不知道睡着了没有。索性再晚一些回去,等她们睡熟,就避免了谈话的麻烦。这样想了,便将车速放慢,沿着一环路兜起圈子来。
路上车少人也少,昏黄的路灯显得有些落寞。苏沃野打开车内的CD,放音乐来听。听着听着,就听到了那首《等待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
孤独的女声宛如小雨一般淅淅沥沥地飘洒着,带着伤感,带着哀怨,带着无奈,将苏沃野的心淋得濡湿。
哦,你这个不回家的人,他在心里自嘲地笑。
深夜十一点半钟,苏沃野把车停到了家门口。
家里的每扇窗子都黑着,苏沃野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慢慢地往卧室走。一点一点地挪,尽量不弄出响声来,那感觉象是在做贼。
贼刚刚摸进卧室,“啪”地一声,灯亮了。
柳琛穿着睡衣,背后垫着软垫,靠坐在床头。
“你,没睡着呀?”
“嗯。等你。”
“唉哟,这么晚了,你睡就是了。”
“唏唏!”柳琛抽了抽鼻子,“什么香水味儿?象酸苹果。晚上吃饭,有女客吧?”
“哎哎。你还不知道那个方峻,吃饭少不了女人陪。”苏沃野点着头,心里隐隐地怪着方才的女人。干嘛抹那么香,瞧,麻烦了吧。
柳琛从床上起身,用脚勾住拖鞋,“弄这么晚,谈什么呢?”
“除了本田专卖,老方不是还想搞专业维修厂嘛。广本那边来了两个人,谈些具体条件。”苏沃野煞有介事地说着,“你不知道,唉,多麻烦!”
苏沃野滔滔不绝地还想往下说,只见柳琛的目光锐利地一闪,他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柳琛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顿了顿之后,却摆了摆手。“快去洗洗,睡吧。”
苏沃野一边“哎哎”地应着,一边献着殷勤。“琛,来,你瞧瞧,你瞧瞧!”
柳琛随着他把头转过来,只见苏沃野打开手袋,取出了那条蓝宝石坠的铂金项链。
“这是你喜欢的那种项链吧?我把它买来了。”
苏沃野将链子打开,抬起双手,要往柳琛的脖子上套。柳琛伸出手,将项链拿住了。
“很晚了,早点儿休息吧。”
语气淡淡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苏沃野钻进卫生间淋浴时,心中有些忐忑。柳琛的神情不对呀,莫非她知道什么了?再想想,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柳琛不可能知道晚上他和谁在一起,更不可能看到他与谁做了些什么。于是他又自我安慰起来,别想那么多,管他呢,那不过是女人的敏感罢了。
匆匆地淋浴之后回到卧室,发现大床是空的,柳琛想必是到女儿慧慧房间里休息去了。不打招呼就这么径自离开,确实有些不同寻常。胡思乱想着要不要再到慧慧房间去看看,一低头,发现床头柜旁边的地上有什么东西闪闪烁烁地在发亮。
是那条铂金项链。
哼,好心好意给你买,你就这样?,苏沃野恨恨地想着,反而有几分心安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