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璞的《红豆》1957年7月由《人民文学》“革新特大”号作为新人的作品推荐发表。编辑当时的意图是为了贯彻双百方针,但是杂志正式出版时,文艺界反右斗争已全面展开。作品受到长达一年的批判,认为其宣扬了资产阶级人情味和爱情观。小说采用倒叙手法,从江玫回到学生时代学习的学校工作写起,她又住进了学生时代的房间,并找到了八年前一枚镶嵌红豆的银戒指,回忆起一段恋情。在爱情与革命之间的挣扎,齐虹的爱让她陶醉,而萧素带给她的革命生活让她快乐。她面临抉择,要么选择齐虹的爱随他去美国,继续读大学,过自由的个人生活。要么留在国内,生活在人民中间。他们之间的爱是因为共同的爱好,而他们之间的分歧则在于价值取向的不同。
作品一大贡献在于塑造了齐虹这个人物形象。他具有强烈的个人意识,气质独特,他出场时脸上是一种漠不关心,什么也没看见的神气,作家这样写道:齐虹有一张清秀的象牙色的脸,轮廓分明,长长的眼睛,有一种迷惘的做梦的神气。他喜欢音乐,喜欢艺术,跟江玫在一起就是谈论贝多芬、苏东坡、李商隐。他认为“人活着就是为了自由。自由这两个字实在好极了。自己就是自己,自由就是什么都由自己,自己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对江玖参加游行、贴标语嗤之以鼻,认为是愚蠢的行为:“我们是特殊的人,难道要我丢了我的物理音乐,我的生活方式,跟着什么群众瞎跑一气,扔开智慧,去找愚蠢!”宗璞在五七年写作这篇小说时当然是对齐虹持批评态度,极力通过萧素的眼光写出他的自私,“齐虹憎恨人,他认为无论什么人彼此都是互相利用的。他有的是疯狂的占有的爱,事实上他爱的还是自己。”也通过门房老赵写出齐虹的脾气火爆。
但宗璞忠实地传达出了江玫对这份爱情的迷恋和失去爱情的痛苦。八年的时间也无法忘却,红豆盒子使她清晰地忆起往事并流下伤心的泪水,这就是作品的深刻感人之处。“革命”并不能取代所有的情感,爱情不会因为人生奋斗方向的不同而消亡,它有自己的运行轨迹和存在方式,它同样以深刻的力量改变着一个人,改变着人生。小说中提到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咆哮山庄》,在那部作品里席卷着人生走向的正是爱情,至为强烈的可以让人生死的爱情和永远失去的爱情。还有他们两人都很喜欢的苏东坡的《江城子》同样是一份对爱情的忠贞和热烈,实际上都暗示了一份无望而持久的爱情,即便人生选择不一样,即便已经过去八年,这份爱还是从红豆盒子里绽放出“十分匀净而且鲜亮”的色泽,“时间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痕迹。”如果读懂了这样一些暗示性的语言,可以将小说视为对爱情的怀念。
刘真的作品取材革命战争,罕有“风烟滚滚唱英雄”的正面战争描写,她善于从她熟悉的,充满真情实感的根据地和部队的日常生活细节中发现材料,通过那些琐细的小事反映人物的性格、精神面貌。
刘真写得最好的人物形象当数作品中的“我”,这个渗透着作者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的典型几乎在刘真的每部作品里都出现。刘真就是用这样一双纯真的眼睛透视一个又一个英雄形象:12岁的交通员小荣(《我和小荣》)父母被汉奸出卖,惨遭杀害,家被抄封,转眼间成为孤儿的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她躲在树洞里,等待我送文件来。从那时,她就同我一起为部队送文件,并参与了追捕汉奸的战斗,用英勇的行为与大家一起抓住了汉奸,为爹娘报了仇。但她也是个孩子,失去父母的她坚强地忍住泪水,却借着碗被摔碎哀哀地哭起来;当我认为小荣送不了文件时,她捶着我的胸口哭着说“那一天俺姨拿来了五个柿子,我一直留了七八天。等你来了再吃……可倒好,反过来你还瞧不起我”。看见我拿着母亲做的书包又唱又跳,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站在枣树下哭泣等。此外,还有舍身掩护小八路,为新中国诞生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赵长生(《弟弟》);面对敌人刺刀毫无惧色,任凭敌人拷打决不说出同志下落的小赵(《好大娘》)等。作者写出了他们的坚强勇敢,对革命和党的忠贞,也写出了他们温柔的心灵之隅,这些英雄人物没有被拔高,而是带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有着独特的个性。
刘真用一颗女性细腻的心写作,文笔清丽婉转,字里行间常常氤染着一些难言的惆怅,温馨的悲哀,成为一种感伤美。这也是刘真的英雄形象有别于其他儿童作家的地方。《我和小荣》中对“家”的惆怅的怀恋,语言优美感伤,富有画面美和意境美。对放在村西麦秸垛上的杜梨儿的关心,“我常想回家去看看,看看它还在不在”;有李大娘的月宫故事,月儿依然圆着,讲故事的人已经不在了;小荣家的小院子如今已成断壁残垣,住满了麻雀,栖栖惶惶的黄巴儿狗……孩子的眼里心里的景色竟然有着汉乐府的苍凉。这些描写渗透了作家个人的情感体验,对于童年往事如梦如烟的追怀,怅惘的语气中思绪飞扬。《长长的流水》回忆了自己在太行山革命根据地参加整风的一段生活。“我”是个十三、四岁,又“野”又不懂事的孩子,仗着自己革命早、资格老,对组长李云凤大姐的关心和爱护不领情,要她洗澡,她便嘀咕“嗬,这是干什么呀,热气腾腾一大盆水,又不是宰猪哩”;要她洗头,她说头发少不肯洗,还说“叫你这一收拾,连一点家乡味儿也没有咧”。对她要求严格,她便想“看!我还没长大,就有了一个婆婆”,挨了批评,则是“好家伙,我浑身上下都是缺点了,每根汗毛都长错地方了,脚趾头也太短了,耳朵不该东一个西一个,腿肚子也不该脸朝后了。”在大姐面前强词夺理,耍赖逗嘴。严厉又亲切的李大姐对我的错误毫不留情地指出“又变成了蝎子的尾巴,不能动啦?光叫顺风吹着你长?把你放在神台上,供着你长?拿轿抬着你长?”而在生活上竭尽所能地关心,文中有这样一段“这天晚上,我躺在被窝里,她不声不响地补我那件破棉袄,是啊,秋天过去,冬天就要来了,柿子树叶在一片片往下落,落在小河里,水也有点凉了。”大姐对她的爱和关心,在那种残酷的战争环境中,显得那么深沉。有论者认为这里大姐形象其实是作者心目中的母亲形象,“当时表现亲子的情感不具备进步的性质,作家的机智可以在大姐身上让母亲形象放光。这是一种意识形态夹缝的移位。”如此两个人,一个顽皮一个严厉,相映成趣,再加上一些地方俗语,一些俏皮的比喻,使作品摇曳生姿。《英雄的乐章》里作家塑造了一个引起争议的英雄人物张玉克。他勇敢机智,十九岁当上连长,二十一岁当上营长。他酷爱音乐,但为了人民的解放扛起了枪,他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渴望,却在战斗中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正如他自己所说“你知道,‘打仗’二字是用血写成的。”他认为“这连长二字是多少战士流了很多鲜血凝结成的。”这是一个丰富的人物,他对战争的残酷有自己的认识。在战火硝烟中诞生的爱情之芽更令人怜爱,两人只有四次会面,情感伴随着战火的蔓延时时中断,饱含相思之苦。没有信件,没有预期,不知将来。“今天是山顶,明天是草地,没有一个站脚的地方!想看看自己喜欢的人,比上天还难。”这就是战争年代的爱情。《英雄的乐章》是刘真极其珍视的作品,带有自叙色彩,文字里弥漫着对往事的眷恋和追忆。
刘真善于运用日常口语,具有质朴、优美、风趣的特点,带有一定的音乐性,流畅和谐。她的语言时而轻松俏皮,比喻新奇独特。比如《我和小荣》中,在“我”眼里,乌云是“一群没有龙头的黑马”,着急的时候“想插翅飞上天去,拿一把能盖过天的打扫帚赶跑乌云,把明晃晃的月亮放在蓝天的正当中”,看见长白胡子的老大爷便想起了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活神仙。像这样富有童真和想象的比喻在作品中比比皆是,显示出作家敏锐的艺术感觉和驾驭语言的能力。时而诗一样清新流畅,明丽婉转。“天蓝得透明透亮。月亮象一个新娶来的媳妇,刚刚从东天边升上来,就又羞答答的钻进树叶里藏起来。那些稠密的白杨树叶子,象一条流水,日日夜夜,沙沙沙,沙沙沙,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平静而又响亮地流着。我想,天上银河的水,也许就是这样流的。”这些句子山泉一样纯净流淌在英雄故事里,别具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