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平原风光绮丽,这仅便是几笔素描一条小河轻轻地泛着微波,缓慢地流过江汉平原,细浪温柔地拍溅着两岸的野蔷薇花丛和圆圆的草莓子叶片,细碎的浪花使花瓣和草叶像缀上了点点露珠,在曙光里闪烁。
乳白的晨雾像轻纱似的披在小河上的时候,一个年轻秀丽的姑娘高高卷着裤褪,已经下到小河里来了。她的赤脚轻快地溅起浪花,踩在河底的细小卵石和漂曳的水草上,滑腻腻的,一种甜蜜的感觉撩动了姑娘的心。
姑娘走到抽水机的吸管下,弯腰摸着了盘结在一起的水草,原来是水草把抽水机的吸管堵塞了。
她开始拔掉吸管周围的水草。翠绿的水草在晨光下滴着水珠被抛掷过低空,落到河心里,然后顺流慢慢地漂去。
姑娘直起腰来,目送水草漂去的下游。在朝霞映红流水的小河下游,一大清早就出现一群孩子,他们赤条条地一丝不挂,手挽竹篮,在浅水里捞蚌。这条小河产蚌,蚌大肉厚,肥嫩鲜美,原先是作为农家的佳肴的,但现在,有的社队把河蚌移植到活水塘里,开始试验着养育珍珠了。
眼望孩子们一清早忙着劳作,姑娘心里油然产生一种美好的感情,她想望当她出嫁的耶天,那由河蚌育出的晶莹的珍珠能能够作为第一颗钮扣,钉在她的花衣睢的领口上,想刮这里,她塑然用手摸了摸脸颊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烧低头,她看见自己映在河水里脸孔绯红。也不知道过害羞呢还是被朝霞映红的?
后面忽然传来了击水的声音,姑娘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手拿撑竿架着两船并联的小鱼船,从小河上游驶来了。几只鱼鹰在河面上迅速,也游动。小伙子不停地用撑竿击水,驱使鱼鹰泅水捕鱼。
鱼鹰动作敏捷,机灵活泼时而入水,时而出水。它们在水底下追逐鱼儿,速度快、像羽箭飞射捕着鱼儿就浮出水面,让小伙子从它1的嘴上取下鱼儿,投进蓄着水的船舱里去。然后鱼鹰随着撑竿的击水,又猛地一头扎入水中。
姑娘又晾又喜地看见几只鱼鹰同时抬着一尾大鱼出水。那是一尾大鳜鱼,在初升的太阳下大鳜鱼在拼命地拨动着,鳞光闳闪,这么大的鳜鱼,一般是藏在水石底下的,下知怎么被鱼鹰们搜索了出来。一只鱼鹰是捕不丁这种大鱼的,是当中的一只咬住了大鱼,其它几只同时冲上去围捕,然后才能抬上水面来的。
小伙子高高兴兴的从几只鱼鹰嘴里拿下大鳜鱼,为了奖赏鱼鹰,他分出几条小鱼给它们吃。然后小伙子在水里点着撑竿,大胆地把小鱼船向姑娘朝直驶过来。
姑娘害羞地躲过了身子。
在姑娘转身的一瞬间,忽然有一个花环轻轻地落到她脚边的水面上。
显然,这花环是捕鱼的小伙子偷偷地丢下来送给她的。
她看见这浮在地脚边的花环是用柳枝和野蔷薇花编织成的,不知道小伙子什么时候在岸边折下了柳枝,叉在岸上采来了野蔷微花的。
花环编织得这样小巧巧这样美。柳枝这样翠绿、鲜嫩,野蔷薇花这样娇艳、芳香。
姑娘的心在跳,她一手放在饱满的胸脯上,一手悄悄地从轻轻荡漾的河水里把美丽的花环捞了起来。
她抬头目送那捕鱼的小伙子,邓小鱼船和鱼鹰已经顺流远去了。
地低头看着拿在手里的小巧玲珑的花环,在翡翠和红玉似的柳柱和野蔷薇花的韭环中间,她看见自己的头发映在清清的河水里,被晨风吹得轻轻地飘动,而且她看见自己的一双俊俏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在水里神秘的闪光。
多清的河水,多美的晨光,多清新的空气,多迷人的花环呵!
夜里传来远处抽水机的响声,月光下,田畴平展,夜空如水。中天圆月倒映水田里,月色明媚,照得水满禾绿。四处传来蛙声,更增加了深宵的寂静。
月光下,有一个人扛着锹在田野上走动,他的步子迈得很大,敞开的衣服在夜风中飘动。
这是一个中年汉子,光着头,腰身壮实,赤着脚,走起路来身边带着一股风,他是一个管水员,在夜里巡田。
在小路上,在田睦上,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四处蛙鸣和秧鸡的叫声中,他时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田里的流水声,听一听有没有被水冲缺了田埂?是不是发生了跑水?
即使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只要云层里漏下儿点谜离的星光,他也能辨认出水田的情况;即使在蛙鸣和秧鸡的叫声里,他也能从水言中辨听出出水的流向。
如果有什幺地方发生了跑水他立即高高地卷起裤褪下到水田去,挖几锹烂泥把溃口堵住,如果有什么地方水声凄咽他就知道那是水口被污泥或枯枝乱草阻塞!他市即排除障碍,使口畅流。
就在这夜里巡田管水的劳累中,这个中年汉子有时在田坎上坐下求,吸几口烟歇一歇他听着那咯咯的蛙鸣和叽呱叽呱的秧鸡啼唱,感到一种田园的乐趣。他的听觉锐敏,当他听见一阵细细的沙沙声,即使那沙沙声是这幺轻微他也能听出那是禾苗在抽长中发出的生命欢悦的声音。
这种轻微的声音,在他听来却是丰收的乐章,使他心旷神怡。
但是种强烈的责任感驱使他在巡田中去注意沿途水田里害虫的动静,禾丛上有没有螟虫的蛾在月下动?
田野上出现些荧荧的灯火,那是一些捕蛾灯,在夜气中东一点西一点地闪烁。远望它们和天边的群星一样分不清。他路过时总要上前去查看,看一看捕蛾灯下水盆里是不是落满虫蛾?挪正,下盆子,或添上一些水;如果发现有熄灭了的,他就划根火柴重新把它点燃。增多一盏荧荧的灯火去诱捕虫蛾,就能更好地保护禾苗健康的生长一一拔节、分蘖、扬花,灌浆,穗长粒大,饱满丰盈。
这个管水员在夜里巡田,不怕困倦,不辞劳累。他喜爱连辽阔的漠漠的水田,喜爱肥嫩的禾叶尖在月下闪出的幽幽的绿光,他喜爱这园田化的田野上的每一棵禾苗和每一滴水。
他把唧步停留在一片活水塘的石砌的塘岸上,在月光下喜看池塘里竹架成行,这是队里放养珠蚌的试验场,只见夜风吹起池水的涟漪,在月下浮现银白的闪光。那横竿上悬系的细绳在轻轻地曳动,那珠蚌在清水塘里历历可见。河蚌什么时候成殊?他听说珍珠圆润可爱,但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多么渴望能亲眼看一看珍珠的模样,多么渴望能亲手掂,掂珍珠的分量啊。
田野的远处闪现灯光,像一颗启明星似的在闪亮,从机器声传来的方向,他知道那是抽水机房,他从河畔的育珠想起了俗话称昔的明珠。
于是这个中年汉子扛着锹,往远处小河边的抽水机房的灯光走去,
抽水机房里坐着一个姑娘,她正在明亮的工作灯下读书。小河在月光下流淌,泛着轻柔的银渡。夜静中,抽水机的响声骚扰着大地,是不是也骚扰着姑娘的心?
从小河里抽上岸来的水,哗哗地倾泻到长渠里。姑娘夜读了一阵,望了望抽水机的仪表。今天早晨她从小河里悄悄捞起的那-个花环,挂在抽水机头上。现在,这个柔媚多情的姑娘正凝视着花环在沉思……
忽然一阵脚步声把姑娘惊醒,她猛抬头,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爹!
原来这个管水员是姑娘的父亲。
管水员睑上涂了泥,姑娘立即拧了一把湿手巾给他擦睑。
在做父亲的眼睛里看米,女儿长得这么俊俏就像颗明珠那么纯洁光润。
管水员拿起女儿夜读的书本,是技工学校函授讲义,虽然他不很懂,但却把繁荣收业的希望寄托在这年轻一代身£。同时,当他发现挂在抽水机头上的花环的时候,做父亲的人却模糊地感觉到女儿有一种奇异的心事,做父亲的人不肯遭破女儿的秘密一只称赞道:这花环编得多巧多美呀!
姑娘把脑袋躲入灯影里去,低声地问道爹,你在月亮底下巡田管水,可看见河蚌在水里张嘴找吃的?什么时候河蚌能育成珍珠呢?
社员们都回家歇晌去了,禾场上只剩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农。这是生产队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老人爱庄稼,爱儿孙。他让大家都回去过午,喂喂猪羊,哺乳婴儿。而他自己却每天中午忍受饥肠辘辘,义务守仓库,看禾场。
秋高气爽,万里晴空,几缕云纱衬得天空格外蓝。
老人坐在仓库的大门坎上,面对宽广的禾场。禾场上晒满了稻谷,一大片鲜黄,新谷在太阳下闪着金光。风,从秋收后的袒露的田野上一阵阵吹来,吹得老人的白胡子在胸前飘动。眼看稻谷丰收,一种欢乐之情在老人胸中激荡。
秋翻后的黑色肥沃的田野,使老人联想起健康丰满的胸膛,这像挤得出奶汁的土地,哺育着世世代代绵延不绝的子孙;摊满禾场的带着油性的金黄谷子,像舒坦地躺着千千万万的孩子,顽皮可爱地挤弄着小眼睛。
老人第一次这么着迷地望着自己美丽的家多,蓝天!的园田化的无边土地白云下的笔直的田间道路,路边的整整齐齐的水杉和柳行,那露出竹林的村屋,那低空里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有那水光闪闪的阿络似的支渠,还有那在池塘里残荷一角卧水的大水牯……
我也像卧水的一只大水牯哩……老人抖动着白胡子,喃喃地说,他面对着这美丽的家乡和富饶的田野,满怀欢乐。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团黑影在太阳下落到老人的脚边,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肩挑并联着两只小渔船的小伙子来到他的身边。小渔船上站着几只鱼鹰。
爷爷,你老人家在看场?小伙子把小渔船破落地上,走过来和老人并排坐在仓库的大门坎上老人看了看乖巧的鱼鹰,看了营养在小船舱浅水里的鱼,然后眯着老眼细细地望着小伙子,小伙子英气勃勃,敞开胸襟,露出先进生产者红字背心。
你不是农机能手吗?老人认出小伙子来了,是我,每逢休息的日子,我就给大伙打鱼哩。
这个小伙子家住另一个生产大队,是全公社有名的农机手。春耕的季节,他开机滚船平整水田;夏收的季节,他开收割机;秋翻秋播的季节,他开拖拉机犁田播种。所有的农机。他样样精通。人家只叫他农机能手,连他本来的姓名都不叫了,今天,鱼可打得不少。老人的白胡子像关开了花,这是分给我们大队的鳏寡孤独和老弱病残的社员吃的。
老人心想,这是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呵。
爷爷,这书请你老人家交给……小伙子双手递给老人用塑料纸包好的书本,嗫嚅地说。
交给谁?老人抖动着白胡子,嘴角含笑地问道。
这是我打鱼顺水路从清河镇书店买来的,送给……
老人在夜校上过学,也还认得几个字。他一看,是一本《居里夫人传》和一本《机械学》。
老人顽皮地霎了霎眼睛。
小伙子好像心中早就有数,他把一个用秋菊编好的花环交给老人说:连这和书一起交……
老人一看这金灿灿的美丽花环,就知道这些秋菊是小伙子打鱼的时候从小河两岸采来的,
小伙子挑起站着鱼鹰的小渔船走掉了。
一个清亮的笑声传来:爷爷,你饿坏了吧?
是老人的孙女给他送饭来了。
这个姑娘就是抽水机手。她发现放在她爷爷身边的秋菊花环,怔了一下。
瞧,有人给你送来了两本书。老人先把塑料纸包交给孙女,然后又拿起秋菊花环,还有过……
姑娘脸颊飞起了两朵红云。
姑娘送来了刚分的新谷做的饭。老人尝了一口,称赞道:这新来饭多香呀!
老人眼睛盯着温柔妩媚的孙女,笑眯眯地说:你知道,爷爷是管养蚌育珠的。你爹问过我呢,我说,明年五月蚌大珠圆……
姑娘拿起书害臊地跑掉了却忘丁掌花环。
这伢子!老人把金色的秋菊花环戴到自己鬓茇斑白的头上呵呵地一阵笑。
原载《长江文艺》198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