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全部积蓄与存款已送给师妹翠花作了嫁资,即使没有她对我的一夜温存,让我施展一个男人的威风,充分享受人生的乐趣,就凭师傅的恩情及临终前的托付,我也无怨无悔。
我手头分文俱无,却与村里签了承包二十亩抛荒地的合同,并没有山穷水尽到要找信用社贷款的地步。常言道,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我手头无“粮”,心里也不慌张。这种沉着主要基于两点:一、弟弟老三李治文大学毕业分在武汉,日子过得相当红火,他说如果我办事缺钱花,跟他说一声就行了。既然有过这话,我想开口找他借个一两千元应该问题不大,买种子、化肥、农药之类的开销就可解决了;二、凭我的剃头手艺,可解决农活的一应开支,我可以跟人家换工,比如说你给我干一天农活,我跟你理几次发;另外,我给人理发手头总可以落下几个活钱,可以按每天多少工钱雇请临时工;实在不行,就请父亲及老四李治家帮帮忙,幺姐李治凤就嫁在本村,关键时候找他们两口子帮我干干农活也是声叫声应的事儿。
种田的事情想得美,干得也美气。我跟老三李治文写封信将有关情况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半月后,一张两千元的汇款单就从武汉寄到了我的手中。老三还在汇款附言里写道:“希望你成为一只你一直向往的雄鹰!”由我作词的那首《向往雄鹰》的歌曲他是知道的,所以就写了这样的话鼓励,看得我咧嘴直笑。于是,我将汇款单右边的这句附言剪下,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一有空儿就掏出来笑眯眯地看上一番。
钱有了,种子买来了,化肥、农药都有了。说句老实话,我对种田的事儿还真有点门路不知,这可难不到我,我在农村生活了半辈子,一些农活尽管没做,也做不来,但要做到怎样的程度才算做好,这点还是蛮清楚的。俗话说,没吃过肉,总看到猪在地下跑过嘛,我看得多了,一些事儿就悟出来了。其实,种田是最简单的一种劳作了,把握好季节与农时,不偷工不减料,将应做的事情全部做好做到位就行了。
我请父亲跟我当顾问。刚开始,他还有点拿拿捏捏不愿意,对我的独身主义总是心怀不满。我就投其所好地说爹呀,我并不想独身,而是想找一个好的女人。我说如果我跟一些又瞎又瘸又癞又跛的女人结了婚,如果跟你生下一个又驼又瞎,或者又驼又瘸的孙子,李家本身就多了我这样一个见不得人的人,再添一个比我更见不得人的人,你老人家脸上也没有光彩呀!几句话就把他逗乐了,然后,我再拣几句好话一说,把他哄得团团转,到后来,还生怕我不请他跟我当顾问了。
父亲种田也算得是一个能手了,我让他当顾问,其实就是让他为我张罗,把二十亩田转包给他。这样一来,我只在插秧、割谷这样的关口,才雇请几个临时工,平时除草、施肥、打农药之类的事儿就用不着我请人了。一般的事,能做的事爹全为我做了,做不下来的将老四、老幺一嚷,他们跑都跑不赢呢。当然,我不会让爹爹和弟妹为我白干的,特别是弟妹,他们干了多少次,每次干的一些什么活儿,多长时间,我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到时要付工钱的。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就是这个道理,我可不能剥削自己的亲人,白占他们的便宜呀。
我承包抛荒地的第一年,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运气一来呀,硬是门板也挡不住,真可谓一顺百顺,好戏连台。一年下来,二十亩田地种的稻谷、棉花全部大丰收,我交了提留款,还清老三的借款,付过父亲、老四、老幺的工钱(他们不肯收,我只好强迫着他们收下),刨开平时雇请临时工及其他所有开支,我纯赚四千多元。加上理发的三千多元收入,一年下来,除吃除喝,我净得人民币七八千元。这样一笔收入,在城里,在其他地方可能算不了什么,可在我们村,却称得上当年的收入之最了。
这年全村大丰收,其他农民哪怕交了两百多元的提留款,每亩田也可落个四五十元的收入,而他们跟我一比,自然是就巫见大巫了。
于是,村里好多人开始眼红了,说我一个又矮又丑的驼子,凭什么一年的纯收入是他们的几倍呢?一些人总是这个样子,如果我亏了栽了就看笑话,如果赚了赢了呢,就眼红了恨不得分一杯羹。
于是,支书表弟就找我的来了。他归纳了全村人及村干部的一些议论与反映,说我种田赚钱并不是凭什么真本事,而是赚一个差价。一亩田两百多元的提留,我只交五十元,一亩少交一百七八十元,二十亩赚四千多元,基本上就一个差价么。我承认表弟算得有道理,当初我之所以有胆量拍胸承包这二十亩抛荒地,看中的就是这个差价。可是,如果我李治国不承包这些抛荒地呢?不种这二十亩地,荒在那儿村里一分钱都得不到呢,不管怎样,我给村里作了贡献增加了一千元的收入呢。表弟说,哪怕你增加一千元的收入,人家都不感谢你,你如果不种,二十亩地荒在那儿,其他人屁也不会放一个;你种了,如果亏本,也会同情你,甚至还主动为你减免一部分提留;关键是你丰收了,赚了,并且是大大地赚了,一些人心里就不平衡了,就眼红了。现在可好,本来半点事也没有的抛荒地,一些事全都出来了,都找上我的门来了。村干部要你多交提留款,荒地的户主要分红,还有好多农民要求降低提留款,说为什么驼哥种那么好的地,一亩只交五十元,而要收他们两百多元呢?我跟他们解释,说交提留是上面的决定,不是村干部说了算的事情,我说驼……不,我说李治国种的是人家不种的抛荒地……唉,无论我怎么解释,嘴巴就叫干了,就是解释不通,听不进去。表哥,没想到这事儿惹出了这些乱子,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我想想了,回道:“表弟,既然你这么为难,那么,我明年不种就是了。”
“可咱们签了三年的合同呀。”表弟双手一摊,显得更为难了。
“签了合同,严格按合同上办,不就得了嘛。”我不禁愤愤然了,没想到一些事情会这么复杂,真是人心不古啊。
表弟说:“合同签了,当然要兑现,可民怨沸腾,也不得不考虑啊,弄不好,要是大家起来造反……写信告状,或是跑到镇上、县里去闹,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表弟说得也有道理,赚钱了还没高兴够呢,就陷入进退失据的狼狈境地,我不由得心烦意乱地说道:“你说怎样办才好呢?今年丰收了,赚钱了,我还想着明年开春后再跟村里签合同加种十亩呢,唉,没想到好心办了一桩坏事……”
“不,你的确为我们村做了好事,”表弟打断我的话道,“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大家都记得你的功绩,关键是……一些不明事理的人瞎胡来……表哥,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再拿个一千元出来给村里,一是分给田主一点好处费,免得他们闹事,只要他们不闹,其他人再说再搞也无益;二来呢,也给村干部及其他村民有个很好的交待,再补一千元,你就等于一亩田上交一百元的提留了。一百元,无论如何也说得过去了。表哥,反正你也赚了四千多,钱是手上的泥垢,去了又有来的,想穿一点,只当没赚,破财免灾,你看……”
瞧着表弟眼巴巴望我的神情,我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就依你说的办,再交一千块钱吧!”
“太好了,表哥,太好了,”支书表弟高兴得直搓手,“我代表全体村干部谢谢你!”
我冷冷地说:“你先不要谢我,那二十亩田,明年我是不种了的。”
表弟正高兴呢,听我这么一说,马上叫道:“不种怎么行,咱们签合同了的,一签三年!”
我说:“你们违反合同在先,我违反合同在后,一报还一报,两相扯平,往后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了!”
见我态度这么坚决,表弟赶紧道:“表哥,那二十亩田,你明年还是继续种。你要甩手不种,哪个来接手呢?人家明明知道你签了合同,我跟你又是这么一个亲戚关系,怎好向村民解释呢?表哥,明年还是种吧,只当你私人帮我一个忙怎么样?你帮我忙了我记得,今后你免不了还有什么事要求我,到时候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表弟虽是求我跟他帮忙,其中也暗含威胁呢。是啊,我跟他虽然是亲戚,却是他手下的臣民,日后真的有什么事还得靠他担戴。如果他与村干部在其他事情上故意找我的歪,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什么亲情友情,在利益面前狗屁都不值一个呢!再说呢,明年接着种,我也耗不了多大精力,多多少少总可以赚几个嘛。在利己的前提下利人,今年赚的也够可以了,只当给村里捐助一千元,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么前思后想地考虑了一番,我只得答应道:“好吧,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样的份上,我就继续种下去吧。不过咱们把丑话说在前面,明年的提留就按今年这个价,不能超过一百,多一分我也不交!”
表弟紧张不安地等待着,好不容易盼到我肯定的答复,赶紧说道:“明年不增加了,坚决不增加了,我给你打包票,再加一分的不是人!”这回轮到表弟在我面前使劲地拍胸脯了。他将胸脯拍得山响,也不知是不是跟我上回那样拍得胸部隐隐作疼,我想肯定不会,因为像他这些当官的免不了要经常在人家面前表态拍胸脯,都拍出经验拍成习惯拍得麻木了,哪会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呢?
第二年,我仍种着签了合同的二十亩抛荒地,而感受却跟前一年大不相同了。去年,我憋着一口气,发誓要将田种好,干出点起色,决不能让人家看我的笑话。种好了,积累出一些经验了,就再加种十亩、二十亩甚至更多。到时候,我并一定只种那些人家丢下的抛荒地,还可转租乡亲们的责任田,搞农业多种经营,形成一定的规模后,建一个有探索性的集体农庄。当然,我一下子想不了这么多这么深,都老弟李治文帮我出的主意。他要我只管往下干,干到一定的规模后如何经营如何发展,由他来为我策划。可一旦小有赢利,我还来不及发展呢,就有人想着法子来分摘果实了。多交的一千块提留钱弄得我心灰意冷,要不是合同一签三年,我真想甩手不干了。有时想想这样也好,要是我经营到一定的规模,成了一块大肥肉,大家都眼红了抢着恨不得打破脑壳来找我扯皮分成,那就真的成了骑虎背难下,更让人烦心呢。一些事情,早出问题反而还好办一些。
父亲这个顾问也没有去年那么尽心尽意了,他说一些人都是这样,你倒霉了背时了就再踏上一只脚,你要顺利了行时了就都跑来分红了,这样的事情可多着了。他还一个劲地责怪我,说我剃头剃得好好的,却冒出这么一个鬼点子来,害得全家人不得安生。我只好跟他赔小心,专拣好听的他喜欢听的话说,拍拍他的“马屁”。父亲的脾气很大,发起火来差为多要烧红半边天。可你只要顺着他,忍着让着一些,几声没有雨点的雷鸣很快就会轰响着隆隆远去。
虽然家人不满,免不了来点小小的埋怨,而在村里,我的名声可响了。承包抛荒地的事儿只有我才想得出来做得出来并且大大获利,那多交的一千元提留款让一些心怀不满的人多少也获得了一点平衡。每当我拎着个剃头箱子走在村间的小巷与田埂上时,好多人都以一副羡慕的目光望着我,称呼也由过去的驼哥、驼待诏、驼师傅变成了驼地主、驼老板。
不管人家叫什么,我都来者不拒,笑嘻嘻地照单全收。小时候,人家只要说什么与“驼”有关的字,比如弯、歪、扭、斜之类的词儿,我都忌讳得没法,心里老大地不高兴,就跟癞子忌讳光、亮、灯泡一回事儿。后来我就想开了,名字不就一个符号么,管人家怎么叫,你还是你,该怎样还是怎样,叫是叫不变的。有时我还想呀,自己没什么了不得的大本事,能让人家开开心,不也是一种福分么!比如有人跟我开玩笑,说驼哥呀,你怎么不把背上的包袱放下来呀,老背着不嫌麻烦吗?我说,背惯了,放下反而不习惯呢,就跟一个笑话里说的那样,主人给奴才赐坐,奴才却说站惯了不会坐一样的道理。
一次老三李治文从武汉回家办点事,见村里人总是拿我的驼背取乐,而我还跟他们一唱一和地配合着,他很不以为然,甚至对那些人都啧有怨言了,他说,嘲笑别人的生理缺陷是一种可耻的行为。我说,老三呀,我要像你这样想,一天到晚气都呕不完呢,我本身就驼么,人家说的也是事实嘛,有些事想开点,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笑嘻嘻的了。听我这么一说,治文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自我承包二十亩抛荒地大获丰收后,有人甚至开玩笑说,驼地主呀,小心共产党再来一次打土豪、斗地主、分田地,那时候,你驼地主第一个要站在批斗台上挨斗呢。我说好呀,那才有味呢,斗的时候我不需要专门勾腰低头,会占不少便宜呢。于是,大家就张开大嘴扯开嗓子哈哈哈地笑,笑得眼睛鼻子挤在一堆看上去一塌糊涂。
说起地主,我就产生了联想,由地主而想到地主崽子龙生林,由龙生林而想到黄秀莲。只要一想到黄秀莲,我的心里就不好过。我想黄秀莲都快半辈子了,可直到今天不仅腥气都没闻到,就连一次表白的机会都不曾有过。我想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再空耗空熬的,一辈子一晃悠就过去了,那时候,想弥补也来不及了,进棺材了再后悔,毕竟是人生最后且最大的一种遗憾呀。我不能留下这种遗憾,不管怎样,哪怕黄秀莲瞧不起我鄙视我,总得让她知道我一颗永远不变的爱心才是。
不错,要说我这辈子真正爱过的女人,爱得最深的女人,只有黄秀莲一人。尽管我跟翠花师妹上过床,有过令人销魂荡魄的肌肤之亲,但我对她,更多的是一股兄妹般的情谊。我不能从男女的角度、情人的角度去想她,我只能把她当成我纯洁的小妹。直到今天,除了翠花,我还没有跟其他任何女人有过半点说不清理还乱的瓜葛。只要想女人了,自自然然就会想到师妹,想到那天晚上跟她在一起如火如荼的痴醉迷狂。但是,我得强忍着跳开那难忘的一幕,我不能老想着师妹,只要一想,就是对师傅的不敬,是一种大大的罪过。我要忘掉她,我跟她曾经有过那次失误,肯定不能有第二次失足了,这点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于是,就像电影切换画面那样,我赶紧将师妹的头像换成别的女人,在想象中与这个女人来一番鸳鸯戏水。
正这么想着呢,新的机会说来就来了。
首先要声明的是,我的第二次经历女人并不是我的主动勾引,而是……而是……怎么说呢,而是人家“送货上门”。
其实,第一次破我处男之身也是师妹的主动,如果说她“送货上门”那就有点亵渎她的感情了。但总归是人家在引诱我,有时一回想,就觉得自己还有几分魅力,不禁飘飘然起来。但仔细一想呀,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其中主要贯穿着一个“钱”字。
就拿我跟师妹翠花来说,如果不是拿出所有积蓄感动她,就不会有她的主动,我这样说绝对没有冤枉她。
而我第二次经历女人就更是一个赤裸裸的“钱”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