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村经销店买了一条精品“白沙”牌香烟,在一家牌桌上找到了他。打牌的只有三人,都是他的哥们,他们打的是一种称为“十七个”的窄条花牌。见到我,王显林一扫过去咱们见面时不冷不热的神态,表现得异常热情,招呼我坐。我说坐就不坐了,气搁在肚子里头,坐不下来呢。他的两个牌友听我这么一说,就拿我开心了,一个说:“正好显哥学过气功呢,你肚里有气,算是找对人了。”另一个说:“你说你气鼓鼓的,可胸前明明是瘪的嘛,凹进去那么大一个空,哪来的气啊?”王显林摆摆手,咳了一声,极有派头地说:“莫拿我的老同学开玩笑了,我晓得他的脾性,若不真的气着,是不会来找我的。”他一句话就说在了点子上,老同学就是老同学,到底假不了呀。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就感动得不行了,恨不得也叫他一声显哥了。听我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过一遍,王显林道:“治国,莫担心,明天上午我就跟你把事情搞定,咱们这块方的所有流打鬼,都不得去你那美容美发店无事找事,即使去,也要守你的规矩,不仅不能乱来,还要老老实实地交费。要是哪个犯了,我显哥只一句话,就把他的老二剁了下酒喝。”
王显林这番话一说,我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顿时落地,一个劲地向他表示感谢。王显林说,谢么子哟,咱们同学一场,你还是第一遭找我办事呢。若不是开了这么一个……一个……怎么说呢,一个专门用女人来赚钱的店子,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找我的麻烦呢。能跟你同学,是我们的缘份;能给你帮忙,是我们双方的福分。咱们虽然是同学,过去来往不多,你恐怕不了解我,其实我这人最讲义气了,为朋友真的可以做到两肋插刀的。
将“白沙”烟递给王显林,他假装不要地推辞了两下,当即就拆开一包抽了起来。又看他们三人打了一盘牌,随意闲款了几句,我就准备离开了。这时,王显林似乎不经意地说道:“驼哥呀,你个婊子养的有福气呢,把黄秀莲都给搞到手了,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手腕不一般呢。他娘的,当年老子还跟她同桌呢,当然也想她,我想她,心里想得不行,可做出来的一些事情,却又故意跟她过不去。你看怪不怪,人啊人,有时真是怪得没法说。记得那次偷书,我明明没偷,她的那本语文书不知怎么就跑我书包里来了,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弄明白,是黄秀莲故意陷害呢,还是我失手放进了自己的书包?真是说不清了,当时都弄不清呢,何况这事儿又隔了三十多年。唉,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咱们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晃悠几下,就土埋脖子,骨头都打得鼓响了……驼哥呀,我记得当时你还站起来揭发过我,说我老是欺负黄秀莲,其实呀,我跟她在桌子上划界线,跟她吵嘴,恶作剧地将墨水故意滴在她的作业本上……这都是我在用一种变相的方式爱她呀。这种心思,哪个也猜不透,过去我一直没跟人讲,只是今天,见了你驼哥,不,是李治国,我就忍不住说了……”
听着听着,我生怕王显林由我的揭发而对偷书的事情产生怀疑,就打断他说天不早了我还有点别的事,得走了,黑皮的事情就让你费心了。
可王显林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他一边打牌,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他说狗日的驼哥你心思深呀,我想你当年肯定也想黄秀莲是不是?你想她呢方法就比我要聪明得多,就讨好她,从小给她留下好印象,结果她把身子都给你了。而我呢,哪怕也想,可后来我跟她见了面,她似乎话都不愿跟我说,我这人知趣得很,也不去讨好她,连解释一下的意思也没有过。驼哥呀,我跟你说这些话,是想让你转告黄秀莲,让她知道我王显林并不是一个从小就专门欺负人的坏人。真的,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有时候,我想的跟做的差不多完全是两码事,矛盾得很,是一个矛盾透了的人……
这时,他的两个牌友不耐烦了,他们说打牌就打牌,你今天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屁话呀,要跟驼哥说话还不容易么,随便找个时间,两人款上个几天几夜也没问题呀。
听他们这么一埋怨,王显林就住嘴了,我趁机退出屋子,回到了美容美发店。
唉,这个社会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驼哥不就开这么一个小店子么,红道如雁过拔毛般地一拨接一拨打发过了,黑道的又来了。办点事,赚点钱真是太不容易了!说王显林在走钢丝绳,其实我一天到晚也在走钢丝绳呢,整日提心吊胆,要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某一地方不到位,我就会栽下来,落得个永远停业、关门整顿的命运。
驼哥美容美发店既然开了,我说过,我是一个不轻易言败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就会继续开下去,只要还有一点可能与希望,就要开到底!
还好,虽然方方面面的麻烦与刁难不断,时间一长,我也就习惯了,也晓得怎样对付这些家伙们了。说白了,他们全为一个“钱”字而来,我少赚一点就行了。不可一日无钱,也不能将钱看成自己的命根子。钱去了有来的,多有多用,少有少用,人心不足蛇吞象,钱是永远也赚不完的,只要我的店子略有盈利,能够早点收回成本,能够养活我自己,养活黄秀莲全家,我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世界上的一些事情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特别是不以我驼哥的意志为转移。冥冥中的命运,似乎总是跟我过不去,每当我将一些烦心的事情理顺,日子将就好过一些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新的意想不到的波折与逆转,驼哥美容美发店也是如此。
如果追根溯源,风波并不出在我的驼哥美容美发店,而是城里的美容院出了问题,从上到下地吹来一些难听的风言风雨,直接影响了我的声誉与生意。
传得最多的是两个关于美容院的笑话。
第一个笑话说的对象是大城市里的美容院。
在一个饭局上,两位混得不错的老同学见面了,一个是副厅长,一个是副处长,都算得上有身份有脸面的人了。几杯酒下肚,他们仿佛回到了当年亲密无间的同学少年,不禁互相调侃起来。副厅长说,咱们喝得太沉闷了,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说的是一位先生上美容院按摩,小姐施展出十八般武艺,又是捶又是搓又是按又是捏,将这位先生服侍得十分满意。满意之余,先生总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堵在喉咙,不吐不快。于是,他就支支唔唔地开口了,他说小姐呀,我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小姐说:“什么问题,只要我知道能够回答的,先生尽管问好啦。”先生说,那就多有得罪啦,我想问……问小姐还是不是个处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么,”小姐十分为难地说道,“还真是一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先生才好呢?如果说还是个处女吧,我在这个美容院干了这么长的时间;说不是个处女吧,我又还没有结婚……”小姐叹了一口气道,“先生呀,你就当我是个副处吧。”副厅长的笑话顿时惹得满座大笑,客人们一边笑,一边盯着副处长望。没想到副处长也不是个软蛋,他脑袋瓜子一转,就大声叫道:“诸位,诸位,这个笑话还没有完呢。那位先生回家后思前想后,总觉得小姐的话掺了水,不是那么令人满意,后来又去那家美容院专门考察了一番,结果发现小姐那个地方大得很呢,比副处可要大多了,都开得公共汽车进去了。至于到底有多大呢?恐怕跟一个厅差不多大小了,可又比正规的厅小一点,就算是个副厅吧。”
第二个笑话说的是小镇上的美容院。
某天,一位四五十岁的农村妇女上镇赶集,突然发现儿子从一家美容院里钻了出来。她当即跑上前去抓住儿子,声泪俱下地数说教育起来。她说儿子呀儿子,这是个什么地方?这个地方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你上这地方来要是染上了那种说不出口的病该怎么办啊?你染上了这种倒霉的病,就等于是害了你的媳妇;你害了你的媳妇,就等于是害了你的父亲;你害了你的父亲,就等于是害了我;你害了我,就等于是害了咱们的村支书;你害了村支书,就等于是害了咱们全村的百姓啊!儿子呀儿子,你真糊涂啊,怎么连这样的账也算不过来呢?
我不得不承认,这两个笑话编得真不错,既含蓄文雅,又格外好笑,是那种属于高档次的笑话,不是一般人能编得出来的。第一次听时,我都笑成驼背的平方了。刚开始别人说什么什么的平方我不懂,后来才知道就是两倍的意思。想想啊,我当时都快笑成一只虾米了,再加上我本身的驼背,不就成驼背的平方了么。痛痛快快地笑过一次后,再听第二次时,我就笑不出来了,真的,我一点都笑不出来了。这两个笑话的潜台词说白了,无非同一个意思--美容院是一个大淫窝,一所变相的妓院,是一个传播梅毒、淋病、疱疹、尖锐湿疣等性病甚至是爱滋病的可怕场所。至于城里镇里的那些美容院到底开得怎样,我没有一个一个地逛遍,不便多说,但其中出现卖淫嫖娼的现象,我想肯定是有的。正是那些不严肃不正经的下流害人美容院,成了这两个笑话孕育、产生的肥沃土壤。一粒老鼠屎往往要坏一锅粥,这两个笑话要是传开来呀,尽管我的美容美发店开得规规矩矩,肯定要受到一定的冲击与影响。可我又不能,也无法阻止这两个笑话的传播,并且这样的荤段子、黄笑话比普通笑话的传播速度更快,更让人感兴趣。
不到一个星期,这两个不知是谁从城里贩来的荤笑话就传遍了全村,除开那些没成年的男女外,可以说传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凡是知道了这两个笑话的人都要跑到我的美容美发店来,说驼哥我跟你讲两个笑话,仿佛我是一个天外来客,从没听说过似的。可人家进我的店子就是顾客,来这儿就是找乐开心的,我不能扫他的兴堵他的嘴,只得耐着性子又听他结结巴巴地重复一遍。听得多了,我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这种传播开来的笑话与不久前黑皮的闹事连一起,人家也就认为我这个店子跟两个笑话中的美容院一样,做的是些皮肉生意。我有嘴难辩,只得一个顾客一个顾客地说,我这店子正规得很,你们来这多次,在我这儿干了些什么?发现谁干了什么?又听说谁干了什么?我驼哥人虽驼,身虽歪,可做事堂堂正正呢。来者听我这么反问,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嘻嘻嘻地眨着眼睛暧昧地笑。
我真没到笑话会有那么广泛而深刻的影响,笑话所到之处,人们自然想到了驼哥美容美发店,而一旦将驼哥美容美发店与两个笑话连在一起,那么在他们心中,我的店子就成了一个传播性病的淫窝与妓院。
这样一来,就真的有母亲规劝儿子,不要上我这儿来。而媳妇对老公呢,就不是规劝的问题了,而是下死命令,严格禁止去驼哥美容美发店,要是发现,轻则罚跪洗衣板与踏板,重则上法庭闹离婚。哪怕往我这条路上走过,也有嫖娼的嫌疑,就是往我店子的方向望多了,都有思想不好、品行不端的嫌疑。
有一次,我的店里还真的发生过一起媳妇堵在门口骂老公的情况。
媳妇叫金菊,丈夫叫老瓜。老瓜一直是我的顾客,他一年的头全让我包了。那天傍晚,他从田里干完活往驼哥美容美发店路过,我在门口见到他,就跟他打了声招呼。他说,正好我的头发要剃了,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说有,进来吧。他将手中拖着的一把铁锹往店外的墙边一放,就坐在椅子上让我跟他理发。
刚理完,我拿个刷子,正给他刷身上沾着的一些头发碴呢,她媳妇金菊就凶神恶煞地进来了,一进来就厉声说道:“老瓜,我说呢,怎么这晚还不回家吃饭,我饭做熟了都等好半天了,原来你上这儿找小姐享受的来啦。隔老远我就在店墙外看到你的那把铁锹了,老子这下可抓了你的现行,就是不承认也不行了。”
老瓜说,俺只是剃头,别的什么也没有干,难道剃头也犯法了?金菊说,你进了这儿,谁知你都干了些什么呢?老瓜说,我在干什么,你不也看见了吗?金菊说,我看见了什么?我只看见了你刚才的事,在我没来以前你找哪个小姐按摩了,你们干了些什么脏事丑事,我怎么晓得啊?
我忙上前解释劝说,我说老瓜真的只是剃一个头,不信你可以问小芳与蓉蓉,再说呢,我这个店子从来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污七八糟的事情。金菊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们……你们串通一气,当然要一口否认呀!我便赌咒发誓,老瓜真的是剃头,并且是我跟他剃的,此外什么也没有干;我发完誓,老瓜又发誓,他说要是真的干了就烂鸡巴,烂得一点根儿也不剩!
金菊见状,就说,好吧,我今天就相信你们的话,相信老瓜你什么也没干,以后可不准上这个烂地方来了!老瓜委屈地说,剃头也不行呀?那我不胡子拉碴像个鬼啊!金菊说,要剃头,就让驼哥上门,在咱们家里去剃!
好说歹说,委屈求全,一场屁事也没有的事情才得以平息。
于是,我的生意开始萧条起来。
而村人,也似乎慢慢地容不下我这个美容美发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