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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新年连着旧历年。元旦一过,街上就开始闻到“年味”了。

花园中学破天荒,也在学校门口挂起两盏大红灯笼。何文庸还特意让人做了一块红地洒金的横幅随额,上写“欢度新春”几个大字。老师们出来进去抬头看看,就都多少感觉到一些节日的喜庆气氛。

何文庸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将白己走马上任这件事低调处理。开全体会这天,庞月娟以局办副主任的身份来到花园中学,在会上宣读了局里对何文庸的任命决定。然后,何文庸又用很平淡的语气向大家介绍了新调来的朱艳和陶大林,并当众宣布,让朱艳暂时担任政教处副主任兼总务处副主任,让陶大林暂时在教务处协助老李工作。这个安排的意图很明显,政教主任和总务主任都已在办退休手续,以后朱艳实际就是一马双跨身兼两职。至于陶大林,今后自然是教务副主任的候备人选。

在此之前,何文庸已跟朱艳和陶大林交换过意见。何文庸的意思是平稳过渡,最好不动声色地先将花园中学的政权接管过来,至于名分问题,以后慢慢再说,否则自己刚上任就将外面调来的两个人委以重任,恐怕难以孚众。朱艳和陶大林对此都表示理解。

朱艳说,关键是工作,只要能放得开手脚工作,名分不名分倒无所谓。

花园中学的老师们情绪还算平稳,对学校政局的变化也没有太多非议,这很出乎何文庸意料,但再仔细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大家在老崔校长时期已经过够了苦日子,如今换了校领导,自然都燃起一线希望。何文庸想到这里心里就沉甸甸的,花园中学的老师们真是太可怜了,跟人家重点校相比都是一样的当老师,都是一样的付出辛苦,凭什么他们就得这样吃苦受穷?何文庸跟朱艳商量,跟看要过春节了,无论学校怎样困难,今年一定要想办法给老师们发点奖金,人家重点校都是以千甚至以万为单位,咱们学校以百行不行,多多少少总要让大家见到一点亮儿。朱艳明白何文庸的意思,这也是为了安定人心,于是一咬牙从自己家里先拿出几万元垫到账上。何文庸挺感动,也觉得有些悲壮,一开始创业就要有这种精神,于是也从家里拿来几万元,陶大林知道了,也拿出两万元来。朱艳却坚决不同意,硬让他们把钱都拿回去了。她说自己是单身,家里放着钱也没用,再说如果每个老师发五百元,六十多个老师也就是三万多元,有自己这点钱已经足够了。

学校要发奖金的事立刻在老师们中间传开了。春节发钱,这已是很多年没有过的事了。于是提前几天学校的气氛就兴奋起来,不仅教学秩序井然,连楼道卫生都显得干净多了。发奖金这天,何文庸特意给老崔校长也领了一份,并亲自给他送上门来。老崔校长起初并不知何文庸的来意,一见面还不无揶揄地冷笑着说:“哟,是何校长啊,少见少见!”

何文庸听出老崔校长的话里带刺,只当听不出来,不等他让就走进屋来。老崔校长又说:“其实我早就看出来啦,我还没退休时,你就已经进入了校长状态,行啊,这回也算是如愿以偿,你以后就可大显身手啦!”

何文庸掏出钱交给老崔校长,说:“您点一点,这里一共是五百元。”

老崔校长一下愣住了,低头看看钱,又抬头看看何文庸。

他迟疑了一阵才问:“这是……什么钱?”

何文庸说:“奖金,要过春节了,学校每位老师发五百元奖金。”

老崔校长简直不敢相信:“退休职工……也有?”

何文庸笑笑说:“本来应该没有的,但考虑是这些年来的第一次,就都做上了。”

老崔校长看着何文庸,试探地问:“这是……哪来的钱?”

何文庸看看老崔校长,忽然觉得不忍心再说什么挖苦他的话,于是只说了句:“只要心里有,账上就会有。”就告辞出来了。

何文庸一直走出很远,还觉得老崔校长的目光跟在背后。

何文庸回到学校已是将近中年,庞月娟跟着就打过来电话。

庞月娟在电话里说:“行啊何校长,干得不错嘛!”

何文庸心里有几分得意,嘴上却说:“庞主任又没事干了吧?拿我们底下寻开心!”

庞月娟说:“我这可是真心实意祝贺你呢,你们花园中学今年竟然也给老师们发奖金了,这件事已在全区轰动了,这两天局里的人都在议论你呢!”

何文庸一听就在心里笑了。他做这件事,其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庞月娟忽然又说:“何校长,给你提个建议可以吗?”

何文庸说:“请讲。”

庞月娟说:“你是不是也该配个手机了?现在不要说中学校长,就连进城干活儿的民工都一人举着一部手机,这点钱你们花园中学还拿得出吧?”

何文庸明白了。刚才他一进门就看见了电话记录,上面通知下午两点去局里开校长会,庞月娟肯定是已经给自己打过很多次电话,一直联系不上有些着急。于是他笑着说:“这不是建议,是批评吧?不过我虚心接受,好,我尽快去买个手机就是了。”

何文庸匆匆吃过午饭,到政教处这边跟朱艳打个招呼就从学校出来了。

他先蹬着车子来到移动电话营业厅。这里到处挤满了买手机的人。过去把手机叫“大哥大”,据说是从广东那边兴过来的叫法,以示这东西的尊贵和在通讯业的霸主地位。那时候这东西也确实稀少,买个“棒槌机”至少都要一万多元,倘若谁走在公众场合手里举个“大哥大”,那可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曾有一度街上流行种黑或黄的细长皮包,一端还缀着一根带,就是专门用来装手机用的,后来随着手机的逐渐普及,这种包就经常挟在警察和乡镇企业家的腋下了。手机普及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的事。何文庸想不明白,那些不做生意又没有正经事的年轻人整天举着个手机,究竟是消费的进步还是毫无意义的浪费,就算今天已不再讲“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了,但毫无意义地消耗资源总不应该是发展趋势吧?

何文庸选择了一款功能最少价格最便宜的手机,又买了一张“神州卡”。办手续的女孩问他,支票还是现金?何义庸说,现金。女孩看看他又问,个人用还是报销?何文庸说,个人用。女孩随手就将一叠花花绿绿的“说明书”、“保修卡”递出来。何文庸拿着手机出来,想了想给局里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电话里立刻传来庞月娟的声音,非常清晰。

何文庸告拆她,自己接受意见,已买了手机。

庞月娟一听就笑起来:“嗬,真是立竿见影啊!”

何文庸告诉了手机号码,说了声局里见,就将电活收了线。

何文庸在局里碰到晚报女记者徐静宜。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徐静宜是负责《教育之窗》版面的,专跑教育口儿。徐静宜一见何文庸就笑着说,何校长您总算来了,我今天主要我的就是您。何文庸知道这个女记者的厉害,上次她来学校采访了老崔校长,回去就写了一篇报道,在晚报上刊登出来,题为《一个学生对母校的访问》,不仅语言尖刻,而且还对花园中学的许多问题做了深刻剖析。这时何文庸一见她就想应付几句尽快躲开。

他不想招惹这个女记者。

徐静宜却说:“我听说今天局里有校长会,特意在这里等您的。”

何文庸只好站住了,问有什么事。

徐静宜说:“你们花园中学,今年发了奖金?”

何文庸点头说:“有这事。”

徐静宜又问:“听说,还是你们当领导的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的钱?”

何文庸一愣:“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静宜一笑说:“我是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这回事?”

何文庸考虑了一下说:“确实有这回事,不过你还是去问我们学校的朱主任吧。”

徐静宜问:“您是说,新调来的朱艳?”

何文庸点点头:“对,这件事她最清楚。”

徐静宜立刻说:“那好吧,请您打电话通知她一声,我这就过去。”

她说罢就匆匆走了。

何文庸是有意将记者徐静宜支到朱艳那里的。徐静宜这一次的报道意图显然是正面的,大概想在春节前做一做教师生活提高的文章,因此他想让朱艳露这个脸。于是何文庸掏出手机,给朱艳拨过去电话,但不知为什么,政教处却始终占线,总务处又没人。何文庸想了想,最后只好将电话打到陶大林那里。他告诉陶大林,一会儿有个叫徐静宜的女记者要去学校采访,如果朱主任那里有事,就让他先接待一下,并特意叮嘱,说话一定要小心。

陶大林一听立刻说,明白了。

徐静宜来花同中学找朱艳时,朱艳正在政教处接待两个派出所的警察。

这两个警察是为一起刑事案件来的。在附近居民区里,刚刚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一户住在二楼的居民家里大白天就进去了人,将现金首饰洗劫一空。据现场勘察,罪犯是从阳台撬门进去的,而且从留下的脚印分析,应该是两个人,年龄都在15至17岁左右,这一来也就将怀疑对象锁定在初中至高中的在校学生当中。由于这附近只有花园中学一所学校,警察也就首先怀疑到了这里。但朱艳告诉警察,她已经向各班了解过了,在案发那段时间,全校五个班的所有学生除去个别请病假的全都在学校上课,而且请病假的学生也都有家长证明确实足在家里,因此,这不可能是花园中学的学生所为。两个警察一听却笑了,他们告诉朱艳,要排除一个被怀疑对象可不是这样简单的事,那要有许多直接证据支持,学生在校上课,不等于就没有做案时间,而因病在家就更难说了,如今的家长都护孩子,他们的证明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两个警察坚持要正面接触他们怀疑的学生。但朱艳却坚决不同意。朱艳说,即使警察一定要这样做,也得等放学以后才能将这几个学生不动声色地找来,否则突然被警察找来询问,这种事在学生中间造成的影响太大,对这几个学生的学习和情绪也很不利。两个警察却说现在案情重大,而且非常紧急,不能再等了。这时朱艳才问,你们究竟根据什么怀疑是我们学校学生干的?朱艳又问,如果我们是重点校,你们还会这样随便怀疑吗?就是怀疑,还敢这样不顾学校教学秩序地非要上着课就把学生找出来询问吗?朱艳说,我们学校离案发现场近,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比如罪犯是流窜做案,这有没有可能呢?再比如尽管是15至17岁的少年,但并不是中学生,而是从乡下来的民工,这又有没有可能呢?

朱艳的话显然引起两个警察的强烈不满。

其中一个悻悻地问:“如果校方坚持这样说,影响了破案你们能负责任吗?”

朱艳也一笑,反问道:“你们没有任何根据就要在上课时间询问我的学生,如果影响了我们学校的教学秩序,你们能负这个责任吗?”

这时,已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女记者徐静官忽然开口说话了,她对两个警察说:“这位老师说得有道理,这里毕竟是学校,学校有学校的秩序。”

两个警察回过头来,不满地看看徐静宜问:“你是干什么的。”

徐静宜笑笑说:“记者,晚报记者。”

一个警察说:“记者有什么了不起?”

另一个说:“记者也不能随便妨碍我们公务!”

徐静宜说:“你们这样说话就没道理了,我怎么妨碍你们公务了?你们现在都讲警务公开对不对?市民可以随便提意见,就算我是个普通市民,给你们提个意见总还可以吧?”

这时陶大林找来政教处,一见这情形连忙将徐静宜让到教务处这边米。徐静家显然不吃警察那一套,余怒未消地掏出手机要给公安分局打电话,说是要找他们分局长反映这件事。陶大林连忙将她拦住说,如果把事情闹大了对学校也没什么好处,这里毕竟在他们警区,以后还要跟他们打交道。然后又说,这件事就让朱主任去处理吧。

这时徐静宜才顾上问:“刚才的就是朱主任?”

陶大林笑着说:“是啊?”然后伸出手跟徐静宜握了握,又做了自我介绍。

徐静宜看陶大林有些面熟,迟疑了一下,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陶大林看出她的神情,就笑着提醒说,徐静宜曾去98中那边搞过采访,当时他们还聊过几句。陶大林说到这里就又提醒徐静宜,说自己跟她还是花园小学的校友。徐静宜一下想起来,脸就有些红了。

她问:“你怎么调到这边来了?”

陶大林郑重其事地说:“啊,工作需要,我是跟随朱主任过继到这边的。”

徐静宜一听就忍不住笑起来。这时朱艳已将两个警察打发走,到这边来跟徐静宜见面。徐静宜由衷地对朱艳说,这次到花园中学来,感觉明显跟上次不一样了,不仅教学秩序井然,整个学校的气氛也与过去有了很大不同。然后她就又向朱艳问起为老师们发奖金的事。朱艳一笑说,这点事不值一提,还足让陶老师介绍吧,我那里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

这样说罢,她就告辞出去了。

陶大林先将学校这一段的情况向徐静宜做了简单介绍。然后又半真半假地说:“我代表花园中学,也代表我们校长和全体老师,拜托你一件事。”

徐静宜有些奇怪,问:“什么事?”

陶大林说:“你在写这篇报道时,千万手下留情,我们现在需要正面报道,向社会重新树立形象,你帮了这个忙,我请你吃麦当劳!”

徐静官忍不住扑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