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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五一”黄金周过后,局里又组织全区中学校长召开一年一度的中考动员会。但这一年的动员会有了新变化,地点改在宾馆,而且是在这座城市里风景优美地带的宾馆。何文庸一接到通知心里就明白了,这种会这样开法,会议开支局里自然是不会担负的,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肯定要由经济状况好的学校出资。果然,接到会议通知的当天下午,庞月娟就又打来电话,说让花园中学出五千元会务费。

何文庸问:“每个学校都出吗?”

庞月娟笑着说:“当然不是,不过你该得意才对。”

何文庸说:“让我们出钱,我还得意什么?”

庞月娟说:“这次只有重点校才让出钱,而且区级重点校都是四千,只有区管市重点才让拿五千,明白啦?你们花园中学已经是区管市重点的待遇呢!”

何文庸听了笑道:“这种待遇,还是少一点好。”

庞月娟在电话里停顿一下,忽然说:“你们今天,就把支票送过来吧。”

何文庸说:“好吧,我这就让人送过去。”

庞月娟说:“你要没事,就亲自送过来。”

何文庸刚要说:“为张支票,我还亲自跑一趟局里?”但跟着就意识到,庞月娟这样说肯定有什么事,想了想也就答应了,说:“好吧,我忙完手头的事就过去。”

上一次何文庸和庞月娟从西丽湖的“相思湾”度假村回来之后,没过多久就为那个余老板的孩子办了转学手续。余老板不仅将两万五千元转学费如数交上,作为感谢还主动提出,说是等暑假期间请全校老师到度假村来小住三天,食宿费用全免。何文庸想想觉得不妥,老师们到了那种地方弄不好反会生出别的想法,好像他这当校长的在外面经常弄些“猫儿匿”之类的事,也就谢绝了余老板。后来庞月娟又约过他两次,想到西丽湖去钓鱼,何文庸也都推说有事没去。何文庸心里明白,那种地方去多了不是好事。

何文庸开着车来到局里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教育局的工作状态在今天已经不多见,这里基本还保持着过去的机关作风,工作说不上松懈,却也说不上紧张,效率说不上不高,但也说不上很高,总之每天上午10点以前是无法正常工作的,下午4点以后有的处室也就找不到人了。何文庸从楼下往上走时,觉得局里挺清静。他来到局办公室,见只有庞月娟一个人正坐在电脑前忙着什么,于是故意咳嗽了一声。

庞月娟回过头,立刻笑着说:“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

何文庸笑着说:“我怕吓着你。”

何文庸说着进来,掏出支票递给庞月娟。庞月娟立刻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才拿着收据回来,递给何文庸说:“我让你亲自送支票来,还有别的事。”

何文庸说:“猜到了。”

庞月娟从桌上拿过一张报纸说:“这两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何文庸摇摇头。这两天一忙,他还真的没顾上看报。

庞月娟将报纸翻开,推到他面前指了指上面的一篇文章说:“你看看吧。”

何文庸一愣。他首先看到的,足淘大林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陶大林侧身坐在一把椅子上,正在做着手势说什么,他身后的书架上码放着各种书籍,看上去是个书卷气很浓的书房。文章的题目是:《教学的关键词是教,教师的关键词也是教》,底下还有一行副标题--“花园中学教务主任陶大林访谈录”。文章采用问答形式,显然是系列性的,这只是其中一篇。何文庸迅速将文章粗略看了一下,大致意思是陶大林介绍花园中学的教学经验,同时还谈了一些辅导学生参加全国中学生数学、英语竞赛的心得体会。他心里顿时感到疙疙瘩瘩的。陶大林这样做并没有跟自己打招呼,这在一个单位来说应该是犯忌的,按通常惯例,只有单位领导的一把手才有权向媒体发布这类消息。

何文庸笑笑说:“这小子,真能闹腾!”

庞月娟看看他:“只是能闹腾吗?”

何文庸说:“还有什么?”

庞月娟一笑说:“你是不是……跟我装洋蒜哪?”

何文庸也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不算事,年轻人么,办点过头事也难免。”

庞月娟又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杂志扔到何文庸面前的桌上:“这也只是过头事吗?”

何文庸看见,这是一本《教学研究》杂志。《教学研究》是市教育局教研室的机关刊物,它直接反映全市的教育动态和最新教研成果。可以说是这座城市中教界的权威刊物。何文庸拿起这本杂志翻了翻,立刻在目录上看到陶大林的名字,他写的文章题目是:《浅析“教学三段论法”》。何文庸翻到这篇文章,引起他注意的倒并不是这篇文章本身,而是加在文章前面的“编者按”,这编者按说,本文作者陶大林是个非常年轻的师范大学本科毕业生,现在本市花园中学任教务主任,花园中学的教学丁作这些年一直处于落后地位,学校一度甚至到了濒临关闭的边缘,后经陶大林采用“教学三段论法”,才将学校教学状况彻底扭转过来,并一跃在全区成为最有活力的学校。编者按还说,陶大林的“教学三段论法”是他经过长期摸索和研究总结出来的,目前已被资深教育专家称为“陶氏教学法”。

何文庸看过之后,拿着这本杂志愣了半天。

庞月娟笑着问:“怎么样,还是年轻人办事有点过头吗?”

何文庸又翻到封面看看,就是这一期的杂志。

庞月娟又说:“还有呢,报纸上的专访出来之后倒还没什么太大反应,《教育研究》这篇文章影响可太大了,连市局主管教学的领导都打电话来询问,说底下出了这样的人才,上边怎么还一点都不知道,这几天,好多外区学校也给局里打电话联系,说想请陶大林去他们那里给毕业班的老师们做做报告,夏副局长已经在准备树陶大林为局里的典型。”

何文庸笑笑说:“好啊,花园中学出了全区典型,这是好事啊!”

庞月娟看他一眼说:“我就不爱听你这不凉不酸地说话,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吗?”

何文庸苦笑着说:“我不这样想,还能怎样想?”

庞月娟说:“你看一看,我现在写的是什么?”

何文庸朝电脑屏幕上扫了眼,只见庞月娟正写了一半的文章题目是:《关于花园中学教务处代理主任陶大林的情况汇报》。何文庸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份报告显然是打给市局的。他想,如果局里往上报这样的材料,理应先跟自己这校长打个招呼才对。

庞月娟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一笑说:“没想到吧?告诉你,这是夏副局长让我写的,所有材料,也都是他亲自提供给我的。”

何文庸有些恼火了:“岂有此理,我并不知道这件事,他的材料是从哪来的?”

庞月娟说:“我觉得,你应该尽快跟刘局长谈一谈,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

何文庸听了点点头。他觉得庞月娟说得很有理。

庞月娟立刻又说:“刘局长现在还没下班,就在他办公室里。”

何文庸想了想,觉得也不能这样仓促,就先从局里出来了。

何文庸回到车上,坐在驾驶座位将身子趴到方向盘上,先让自己的心里平静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陶大林工作确实很投入,而且经常有些打破常规的奇想,但他这人又总有一股散淡劲,似乎对什么都不大在乎,丁作之余经常在外面弄些吃喝玩乐的事,何文庸本来正想在中考之前找个机会跟他谈一下。因为这一次中考之后,如果成绩超过去年或仍保持去年的水平,何文庸就准备向局里打报告,正式任命他为教务处主任,却没想到陶大林淡泊名利只是表面现象,而暗中竟然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操作。

何文庸考虑再三,最后觉得无论陶大林怎样做,他过去毕竟是自己的学生,所以自己就还是要对他仁至义尽。于是掏出手机,往陶大林的手机上拨了个电话。那边手机响了一阵,然后就断了。何文庸猜想,自己下午来局里陶大林是知道的,他大概从来电显示看到是自己电话号码,一时吃不准该如何说,所以才不肯接电话。不过他知道,陶大林想好之后马上就会同电话的,因为这样太不自然,他不接电话,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理亏。

果然,陶大林的电话很快就回来了。

何文庸立刻打开手机问:“你在哪?”

陶大林犹豫了一下说:“我……在外面。”

何文庸说:“我有点事,想找你谈一下。”

陶大林试探着问:“什幺事?”

何文庸笑了,说:“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

陶大林就不说话了,沉了沉说:“好吧,我过去。”

何文庸说:“我去找你吧,我开着车呢。”

何文庸按约定来到一个路口时,陶大林已经等在这里。这是个很繁华的路段,何文庸很难判断陶大林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他将车在他跟前一停,陶大林立刻就开门上来了。何文庸脚下一踩油门,汽车就朝前驶去。陶大林掏出香烟,准备点燃。

何文庸两眼盯着前面,一边开着车说:“在车里,最好别抽烟。”

陶大林一愣。

何文庸又说:“车里空间太小,烟味散不出去。”

陶大林大大咧咧地笑了笑,就把烟装起来。

何文庸把汽车开到一片街心花园的林阴道边停下来,然后打开车门,掏出烟来递给陶大林一支,自己也点燃一支,使劲吸了一口说:“你写的那篇文章,我看到了。”

陶大林吸着烟哦了一声,并没做任何解释。

何文庸看看他:“你不想向我解释一下吗?”

陶大林问:“解释什么?”

陶大林的这个态度有些激怒了何文庸,但他还是竭力忍耐着说:“你不觉得,你写的那篇文章有什么不妥吗?”

陶大林淡淡地说:“我觉得没什么不妥。”

何文庸说:“难道花园中学搞成今天这样,只是凭你的那个什么‘教学三段论法’?”

陶大林反问道:“您觉得不是这样吗?”

何文庸说:“学校其他领导做的工作呢,老师们做的工作呢?你就都一笔抹杀了吗?”

陶大林说:“何校长,您的意思我明白,这些年咱们中国无论哪行哪业都是这样,甭管谁做出点什么成绩,都要将上上下下全扯上,首先是上级的正确领导,然后是大家的共同努力,真到了自己这里也就没什么了,微不足道了,凭什么?谁的成绩就是谁的成绩!”

何文庸强压着火说:“你觉得,转变花园中学状况只是你一个人的成绩吗?”

陶大林说:“至少在教学方面是这洋。”

何文庸说:“那别人呢?”

陶大林一笑问:“您问的是谁?朱校长吗?她一直分管政教和总务,再就是抓培训中心,您何校长?我说一句您不爱听的话,这些年您不是一直在这个学校吗?过去怎么没把状况扭转过来?”

何文庸看着陶大林。陶大林这话说得实在太狂了。

陶大林又说:“我的‘教学三段论法’被称为‘陶氏教学法’这是有些过,可这不是我自己说的,我在《教学研究》杂志发表文章,只是我个人的心得体会。”

何文庸说:“你总应该事先让我看看。”

陶大林说:“现在发表文章,不用再跟领导打招呼了吧?”

何文庸说:“可是你没通过学校就擅自接受媒体采访,这又怎么解释?”

陶大林说:“这个问题您应该去问报社,在记者来采访我时,我曾反复向他们强调,一定要等采访完学校领导之后再定稿,最后口径以学校领导说的为准,他们没这样做,那是他们的事,如果您不满意,可以去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陶大林说罢就下车走了。他走出几步又回来,对坐在车上的何文庸说:“何校长,我不知这件事哪儿做错了,不过如果伤害了你,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何文庸看着陶大林远去的背影,半天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