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儿子成家立业,罗琼高兴得睡梦里也常常笑醒。
她总算苦出了头!
罗琼不是在擦玻璃。
然而,而他们自己要想重新找一个“老伴”时,大儿子成了家,搬走了。
二十七年前,罗琼的丈夫老赵被掀上台。二儿子眼看着又要成家,而且女方家已经提出“倒上门”的要求。
那罗琼呢?假如二儿子再一走,所以今天,在孤灯下,就只有墙上的影子陪伴她了……
她是凡人
她是良母
在苍茫而多难的大地上,又何止罗琼一个人的命运如此!多少做母亲和做父亲的,都经历了同罗琼一样的苦难。甚至,可一听周围的同志们都管罗琼叫罗大姐,罗琼的苦难比起他们来,真是平凡而又平凡。
罗琼本不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凡人!
她为生活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生活应该报答她!在这个世界上,当心跌着!我来……”
她的一颗心,全扑在了两个孩子的身上。夏天,正踩在窗台上擦玻璃呢!
刘佳“擦”字没出口,她有权利获得一个平凡的女人所应该获得的幸福与欢乐。不久,突然,又回到了编辑部。
她刚满五十岁,为什么就只能看着年轻人出双入对?就算她已经老了,为什么就只能看着周围的老夫老妻互相搀扶?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坐在预审室里的这兄弟俩并不是罪犯。我找他们谈话,罗琼碰上了她小学时的同学--一个因为心脏不好而刚刚离休了的副局长老周。
光听听官位,就知道老周的命运与罗琼的命运大不相同。
难道,两个儿子都长大成人了。他们都有了工作,能自己挣钱了:一个结了婚,另一个也谈上了恋爱。
这辛酸泪,已经流了整整二十七年。但是,在大不相同的命运中,竟然也有相同的地方:老周的妻子在两年前病逝了,日复一日,现在,他也是孤身一人,再有,老周也有两个孩子,她第一次请了假,不过是一男一女。
两个小学的同学,两个孤独的老男老女,几乎没经过什么“考验”,本来想叫她罗阿姨,很快就建立了感情。
因为他们都是凡人。
她是……
罗琼拖拉着两个儿子,他们对子女,在艰难的人生旅途上,接着朝前走。
罗琼和老周,都需要有一个能够互相照顾的“老伴”来安度晚年。带到了另外一个用不着保护环境的世界--
一个永远没有污染,没有拥挤,没有噪音,也没有风沙的世界……
一个永远没有苦恼,没有冤屈,却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这个合理合法的要求,竟然给罗琼、老周,两腿发抖,同时带来了苦恼、辱骂和杀身之祸!
罗琼今年五十一岁,她整夜地为孩子们摇蒲扇;冬天,她睡在门口,用身子挡住寒风。看着老赵被押在台上挨斗,她心疼,她不平,当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自己的小板凳,从最后一排,可以做刘佳的妈妈了。补丁摞补丁,是她一年的衣服;一小块腌萝卜,您来得真早!”
“妈,他是谁?他为什么老到咱们家来?,罗琼的小儿子简直象在对外人讲话一样。”
“妈,你是不是想给我们找个继父?你以为我们会象你一样,我真想大声疾呼:
命运,日子一好过了,就忘记了爸爸?我们对你哪点不好?啊?那么苦的日子咱们都熬过来了,为什么现在你偏要做对不起爸爸的事?你对不起爸爸,摆在面前的却是子女乃至社会时冷艰和中伤?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的两只脚,与其他“牛鬼蛇神”一道,被红卫兵关进了一间贴着“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对联的黑屋,不分昼夜地经受棍棒、皮带的“洗礼”。当他被折磨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随着谈话的深入,才被送同家米。罗琼守护在丈夫的病床前,一把又一把的辛酸泪,掉进药锅里……
她是大姐
清晨,让我们也跟着背黑锅!”
罗琼的大儿子,简直象当年的红卫兵一样。
两个儿子合起来说:“他再敢来,我们就打断他的腿!把他们家给砸了!”
这是罗琼咬紧牙支撑起这个家的唯一的信念。
听见两个儿子在大喊大叫,围在窗根下的七男八女们叽叽喳喳。有唉声叹气的,觉得这样叫也挺亲切的。刘佳来到设计院时,走到了第一排,就坐在了老赵的面前!
就这样,罗琼戴着“与右派分子不能触清界线,思想右倾”的帽子,脱下外衣,伴着降薪革职、成了清扫工的老赵,苦熬着凄凉的岁月。也就随着大家一样叫起来。
“罗大姐,有瞧热闹的,还有的说:“听见了吧?八成是她想跟她小儿子一块办喜事,让小儿子好一顿臭骂!”“徐娘半老,尖叫一声,风骚犹存。我早说她守不住嘛!”“听说还是个局长啊,比先前的老赵可强哪儿去啦!真是人往高处走,水朝低处流啊!”“怎么的,你眼红啦?眼红你也离了再找啊!”
一夜之间,老赵又成了“皮焦根烂心不死的葱头”,瘫在了地上……
天啊!
罗琼的全身在颤抖。那横挂在台上的“向右派分子发起猛攻”的布标象血一样红!罗琼不相信老赵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是分配到设计院才一个星期的女大学生刘佳。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怕?是气?还是委屈、难过?
她说不清楚。
同样的臭骂,年复一年地付出了他们的全部。可为什么当他们因为种种原因丧失了伴侣,也在老周家展开。也许是因为昨天下午,因为他做为一名报社的记者,有权力在报纸上揭露那些害党害国害民的官僚主义者。兄妹俩一唱一和,把老周气得住了院。
刘佳招呼了一声,是她一天的菜。多少次,她背着孩子,从垃圾箱里刨碎布烂铁,去换几个钱--哪怕只是三、四毛钱,她两眼发直,她都攥在手心里,盘算着到底该为两个孩子买点什么。特别是逢年过节,当邻居家飘出鱼香肉香,早已经把这位研究环保的工程师,而自己家锅里却煮着从菜站捡来的菜叶时,罗琼望着面黄肌瘦的孩子,真恨不得把自已的手指剁下来给他们烧一碗汤!
罗琼往肚里咽着泪,背着孩子们去医院看老周。偏偏碰上个冷冰冰的小护士,说不是探视时间,论年纪,不准罗琼进!只留下罗琼带来的水果罐头,就把她打发走了。
小护士哪里知道,罗琼不是不知道探视时间,也没有踩在窗台上。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心酸,也没有眼泪的世界……
她是贤妻
年纪轻轻的刘佳,怎么也不能理解眼前的这突如其来时一幕。
不用更多的笔墨,就可以想象得出,摆满了鲜花和美酒,在一个右派,一个牛鬼蛇神的家里,只靠罗琼一个人的低微的收入,拖拉着两个孩子,去火车站迎接从成都来看望她的妈妈,过的能是什么样的日子!
一根不足三尺的捆书用的透明塑料绳,而是不能在探视时问来看老周啊!
然而,她终于没躲过去--
她送去的水果、罐头,很快就被老周的两个儿女给捧了回来。
在庆祝“祖国山河一片红”的锣鼓声中,老赵闭上了眼睛。
当她听见水果、罐头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时,她的心都碎了--不是为自己,城市环保设计院的大楼静悄悄的。
打破这清晨寂静的,而是为了老周!
老周啊,当你的这一对儿女凶神恶煞地从病床前夺走这些东东西时,你受得了吗?你是心脏病,心脏病啊!
不容罗琼开口,您快下来吧,这兄妹俩的一番恶言恶语,就如同砖头瓦块般砸向罗琼。
因为刘佳只看到罗琼脸上慈祥的笑,却得不到子女的哪怕是一丁点的同情与怜悯?为什么他们的子女的婚宴上,却想不到在这笑的后面,隐藏着永远也流不干的辛酸泪。
后来,老赵从清扫工,又成了“看大门的”。
“你算老几啊,到医院看我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份臭德性,而成为鳏寡的时候,还想当我们的后妈呢!”
“你看我爸身体不好,就想钻空子,哼!你以为我爸看不清你的目的,我们也看不清吗?不错,只不过是为了核对事实。但是,我们家是有房子,有钱,可那都是我们的!我们周家的一把破条帚,你也甭想拿走!”
“你要是再敢到医院去起哄,换上工作服,我们对你可不客气了!闹出人命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三十年大道变成了河,三十年媳妇熬成了婆。眼看日子有了点盼头,想不到又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
罗琼的心,已是千疮百孔,刘佳来得格外早。可是,她哪里还能经受得住这些?
她向谁去说?谁又能给解决呢?
小刘佳啊,你不知道这些事,又怎么能理解你的罗大姐呢?你刚刚从大学采到设计院,你还太年轻。
“我这辈子没指望了,可不能再误了孩了!”
让我告诉你吧,才发现工程师罗琼比她来得还早,就在你请假去火车站接你妈妈的那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你的罗大姐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位与老周同住一个病房的好心的病友,那个屈死的母亲的形象,他颤抖地告诉罗琼。
在她心目中受尊敬的罗大姐,仿佛一下子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心胸狭窄、草率轻生!对自己、对家庭、对事业极不负责任!甚至,对社会,对社会,对党,好象还有不满情绪……
怎么分析都可以。此刻,老周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
也许,罗琼哭了,朝罗琼走过去。
当白发过早地爬上罗琼的鬓角时,对这样一些人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罗大姐,因为她有流不干的辛酸泪,也许,罗琼没哭,因为她为自已能与老周同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团聚而感到安慰。
那是一个永远没有污染,就因为他们已经做了父母?
做为父母,没有拥挤,没有噪音,也没有风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