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商量怎么跟人家签合同,内部又是怎么个机制的时候,我在说了那番话之后,李成书不高兴了,说是你绕了半天弯子,敢情是说咱们连个税务所长的人格也不如了?跟刘老麻合作可是你找我们的,人家请咱吃饭,咱说人家几句好话,那不是很正常的嘛,你分析的这么严重!莫非咱一个个的牛皮烘烘,在那里胡哕哕好的嘛好的和比较好的嘛,啊,就算有人格了?
我即说,也许我言重了,但时下文化人儿最好糊弄你承认吧?人家哪怕给咱做一点好事儿,咱就要感动;一请咱吃顿饭,那就要唱赞歌,甚至喊万岁的热情都有了。
老栾勤说,这与经济地位也有关,经济基础把那上层建筑来决定嘛是吧,财大气粗,就有发言权,就可以理直气壮,从藿容不迫,你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干巴巴的工资还不一定准乏时发,凭什么硬气?更甭说咱还都是退了休和退居二线的人物了。
研究怎么跟人家签合同的时候,李成书说,当然是让刘老麻跟沙沟签了。
我说,我是想搞一个股份制之类的东西,他不是五百块钱一亩嘛,咱们每人二十亩,一万块钱,五个人加起来就正好是一百亩,五万块;如果让刘老麻跟他们签,那他就成法人了,咱们的地就等于是从他手里租赁的。
老栾勤说,你的意思是咱们五个人一块儿跟沙沟签?签五个人的名字?
我说,那也未尝不可!
李成书说,那咱们分头跟沙沟签,各人签各人的就行了,还要五个人一块儿签干嘛?我原来以为刘老麻先把地买下来,咱们就像一个互助组或生产队一样,只是去干活来着。农村里面的事情很复杂很难打交道你知道吧?你不拿钱的时候是老爷,你把钱一下子缴给他,马上就成了孙子;另外,他这一届班子是这么定的,下一届上来他又不承认了你也没治;他看着现在山上什么也没有,五百块钱一亩卖给你,你要真弄成了花果山,他就要后悔,就要加钱,你说要信守合同,他要到县政府去静坐;你跟他打官司也可能会赢,但要生气,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人家那一亩三分地儿上,你就是赢了官司,你跟人家撕破脸了,栽了树他砍你的,苹果熟了他偷你的;刚实行生产责任制的时候,因为果园承包问题出过多少事儿你忘了?那年你阚珂不是还参加工作队去石桥处理哄抢果园的事件来着?让人家围攻了一天多,还把你的自行车给砸了?
老栾勤说,嗯,你说的倒是实情,情况确实就这么个情况!
我说,那是什么时候?现在能跟过去一样吗?你们把农村描述得这么黑暗,吓人兮兮的,照你们这么说,口头上说干脆别干了!
李成书说,所以让刘老麻跟他们签嘛,出了问题让他跟他们缠!
我们在那里商量或争论的时候,吕士凡在那里鼓捣他那个照相机,且走来走去,要么喝水,要么声音很响地擤鼻子,一分钟也坐不住。老栾勤说,哎,老吕你发言呐,你老鼓捣那个熊相机干嘛?有什么好鼓捣的!
吕士凡就说,你们怎么定怎么算,不过一下子拿一万块钱,我是拿不出来!我倒同意老李的意见,鼓捣个小生产队不错,我对生产队还是有感情的,用时髦的话怎么说来着?叫情结是吧?嗯,我是有这个生产队情结的。
老栾勤说,你儿子不是在日本留学你们两口子还去看他来着?一万块钱还拿不出来呀?
吕士凡说,正因为留学,才正是花钱的时候呀,那个熊地方东西也太贵了,吃块熊三明治要一百日元,几片面包夹个火腿肠再夹片生菜叶,还三明治呢,明明的治他大爷咱呐。倒是看了看红灯区,好家伙,那地方叫什么町来着,那些小妓女一个个的可真漂亮,也年轻,看上去也就十七岁二十的样子,你猜玩一个小时多少钱?二百美元!合人民币是二八一千六,二三得六呢,那就是一千六百六。操它的,有这一千六百六干什么不好?我儿子只是领我在那个什么町走了一趟,把我吓的……
老栾勤说,我看你别在那个什么町走了,还是说说正题儿吧!
吕士凡说,正题儿?我不是说了吗?你们怎么定怎么算,我同意老李的意见,一万块钱我确实是拿不出来,小孩他姨夫又下岗,在烈士陵园那地方压面条,买卖还不好,你说这是什么形势,人家还是个副营级的干部,中越自卫反击战立过功什么的!哎,上次刘老麻说的那个建厂八周年厂庆的点子不错呀,我看咱们完全可以揽下来,由咱们承办,你老栾勤打头,再组织个类似乌兰牧骑之类的宣传队,比请这星那星什么的强多了,还省钱,要请那些熊鸡巴玩艺儿,花费可就大了。
老栾勤说,这是后话,人家不过随便那么一说,到时办不办还两说着。
我说,而且人家是让栾菊多操点心,并没让你多操心。
李成书接了个电话,说是你们先研究着,我得早走一会儿了,教委连主任出国刚回来,今晚几个老同学给她接风!说完走了。
我问老栾勤,那个连主任跟他是什么时候的同学?
老栾勤说,狗屁的同学呀,他快六十了,那个副主任连洁才四十出头,要这么说,你跟她也是同学,你不也是一中毕业的?他不就看连洁是黄县长的老婆吗?要是咱老婆出国,你看他把不把那风来接!那个连洁就跟着几个厂长去东南亚转了一圈儿;是那几个厂长巴结县长的,李成书就也跟着掺和。
吕士凡说,哎,他俩说不定还真是同学哩,是党校培训班的同学,忘了是三个月还是半年的那种来着,老李好像说过一次的。老栾勤就说,嗯,也可能,酒厂的那个柴厂长也挺有意思呀,有一次喝酒,李成书也在场,柴厂长说起出国该带点什么东西给对方来着,说是贵了呢,买不起,便宜了呢,又拿不出来,有人即给他建议,带李成书的字儿呀,又高雅,又实惠,老李还好意思要钱呀?柴厂长说,好哇,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第二天老李颠儿颠儿地就送了好些去。其实那个老柴根本就没带,全给了他厂里的些门卫伙计什么的。
吕士凡说,说起那年石桥哄抢果园的事,领头儿的那个日永年判了三年不是?你知道那个吕永年是谁?
我说,不是你本家的个大叔吗?
吕士凡说,噢,你知道呀,我以为你不知道哩!其实他一棵果树也没刨是吧?他就是守着丈母娘撸鸡巴--显能,番虽然没到过现场,可完全能想象出他那个劲头儿,他绝对是相着个脖子在那里咋呼来着,抢,抢他个婊子儿的!可三年劳彦出来怎么样,完全变了个人儿,见了谁都点头哈腰,真是瓦怜!这个租赁荒山的事,还真得好好研究研究,文化人儿开篡荒山,猛一说起来呢,挺有意义;可具体操作起来,就不那么简单。老李去给连主任接风不对,但他的话还是有道理,特男那个栽了树他刨你的,苹果熟了他偷你的问题,目前还是严重地存在着!
老栾勤说,你这个同志就是机械唯物主义,谁说老李给适主任接风不对来着?各有各的圈子、各有各的活法嘛是不是?吕士凡尴尬了一下说是,噢,我以为你们是说他攀高结黄哩,各有各的活法不假,我孙子该放学了,我接他去!
第二天,刘老麻给我打电话问我们商量了没有。我告诉能大家的意见还是要慎重,这个可行性的问题是不是再考察一下。他即说,噢,我知道了,应该的;哎,那个吕士凡写了叶关于我们建厂八周年厂庆的小节目,我看不错呀,你在文字上再帮他斟酌一下,不要宣传我个人,啊,不过他的积极性还握满高的,我那天只是随便说了一下,他就放到心上了,明年着天才是八周年厂庆,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事儿先不慌。此后我即一个个地跟他们联系,不是这个有事儿,就是那个有病,再不就是给老丈人过生日,好像我求他们的似的。六概是上次见面之后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来着,好不容易凑齐几人儿,一见面,李成书就说,昨天晚上黄县长去我家串门,跟他说了说,这个沂蒙猿人头盖骨化石的保管问题还是个事儿营来,国家一级文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沂蒙猿人比周口店北京之猿人还早一万年呢,人家省博物馆来要,不给人家,可咱们根本就没有收藏条件和保卫措施,就搁在图书馆的木制书橱里,不用多么高明的小偷就能偷走了。
老栾勤说,为了那么块化石,你总不能天天派个警卫看着吧?
老李说,所以我就跟黄县长建议,尽快建博物馆呐!
老栾勤说,光一个图书馆都开不出工资,连进书的钱都没有,还建博物馆呢!
老李即感慨道,咱沂北县在文化建设上又落后了,看看周边各县,都把博物馆、图书馆建成了标志性建筑,一看就上档次,咱们却连个公园和广场也没有,就一个图书馆还是六、七十年代的那么几间小平房,更甭说电化管理什么的了!
我问吕士凡,哎,听刘老麻说,你写了个他们八周年厂庆的小节目呀?
吕士凡尴尬了一下说是,嗯,有这回事儿不假。那天晚上回去,想起刘老麻说的那个八周年厂庆的活动,咱文化人儿的通病就又犯了,激动得我一晚上没睡着,好像又回到了青年时代,爬起来连夜写了个小东西,正要找你们帮我斟酌斟酌哩。我还让文化局的那个小潘打印了一下,只是个修改稿,啊。老栾勤说,是吗?你动作还怪迅速哩,是什么节目?我接过来一看,是个三句半,叫《刘麻子猪蹄赞》,开头的几段挺有意思:
喜逢公司八华诞,公司员工笑开颜,四人上台来表演,三句半!
八年前军工厂要搬离沂蒙山,一旁愁坏了咱老板,
本乡本土难割舍,热恋!
万般无奈把猪蹄煮,
走街串巷来叫喊(读),刘麻子猪蹄儿哟--嗬,
真难!
刘麻子品牌一注册,此后的发展就风顺帆,上规模,上质量,
大干!
我说,嗯,是不错,就是这个风顺帆好像不上讲儿呀,从文字上看,知道你是把一帆风顺颠倒了一下,且省略了一个字,可要在台上那么说,就不一定听得出来,还咬口,就不如改成刘麻子品牌注了册,此后的发展仍艰难更实在些;另外这个喊也无须注成,只有唱京剧才唱成,说三句半则不必这么。
吕士凡说,嗯,改得好,想着是戏词里头可以把四个字的词儿颠倒过来唱来着,像南征北战可以唱成北战南征,改天换地可以唱成改地换天什么的。《红娘》里边不是也有一句唱词,叫看小姐呀做出来许多的破绽,对红娘偏用着呀巧语花言?瞧,她把花言巧语唱成巧语花言,噢,这么颠倒着唱可以,说不可以是吧?
我说,这你得问老栾勤了,哎,刘老麻没说给你多少稿费呀?
吕士凡说,咱怎么好意思问!
我说,他若参照那个十五的月亮十六元,就把你坑了。吕士凡说,那是什么时候!不过他又不是新闻出版部门,他若真参照十五的月亮十六元咱也没治,你还得引导引导他哩,咱这几个当中还就是你熟悉点稿费的行情。
老栾勤说,你个老吕是油瓶子倒了拿烟袋,不知道个轻重缓急,该积极的不积极,不该积极的瞎积极,还是不会弹钢琴!
吕士凡笑笑,这叫三句话不离本行嘛是吧?
老栾勤说,你的本行是放电影啊,什么时候学会写三句半了?
吕士凡说,没事儿瞎琢磨呗。
李成书说,那天我把咱们这个事儿,你便跟黄县长透了一下,哎,他还挺支持哩,不过他也是担心这个内部机制的问题,弄不好将来分配的时候就会出矛盾,所以我还是坚持原来那个意见,让刘老麻把地买下来,咱只管给他干活,他给咱开工资!
我说,我觉得他若单纯找人干活的话,大概不会找咱,咱是懂技术呀还是能跑能颠能干活?
老李说,他不是喜欢文化人儿吗?
我说,他喜欢的文化人儿是那些歌星影星,而不是咱这些半老头子!
老李说,那他找咱干嘛?
我说,他并没找你,是他找了我之后我又找的你,我是觉得开发荒山是件好事情,说得好听一点是绿化祖国,造福子孙;说得实在一点是个机会,经济效益上肯定错不了。二是咱们互相比较熟悉,你有生产队情结,我也有,我至少喜欢那种集体劳动的气氛;每人人个股也是个约束,增强点责任感,而不是单纯找个劳动力。我相信咱们不入股,人家照样干,现在打工找不着活干的多得很,一招一大批,还又听话又能干!再说人家也没说让咱搞股份制,是我想了这么个点子,再跟他商量,我估计他会尊重咱们的意见;当然,你若单纯给他干活的话,这点面子他肯定能给。
老栾勤说,是这么个事儿不假,我估摸着他之所以找你,也是有一份情分在里头,你在刘麻子猪蹄的创始阶段把点子出,你们又是同村同学,他没有什么回报,用这个办法作一下补偿也是可能的,你之所以找我们,是有好事儿不愿独吞,让大家一起分享是吗?对此我非常理解,小姚也向你表示感谢,我想好了,这个股我入了。
吕士凡说,哎,那天回去,我跟我那个连襟通了通气儿,他还挺感兴趣哩,让他也参加进来行吧?
李成书就说,嗯,这是个好事儿不假,我从来也没怀疑过,不过一下子拿这么多钱,我得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
老栾勤说,黄县长去你家串门,你跟他说这件事,你老婆能不知道?
李成书吱唔了一下,她又没、没在旁边儿,她出去玩儿去了。
老栾勤说,那你跟老婆商量去吧,怪不得人家都说书法家的钱,都是老婆控制着呢,还真是!有人跟你要幅字什么的,你老婆也要记账吧?
李成书说,操,咱哪有那样的资格,还没到那一步!
吕士凡则说,哎,以后你跟刘老麻说起话来的时候,还真得引导引导他哩!
我说,引导他干嘛呀?
吕士凡说,稿费的事儿呀,你看,刚说了你就忘了。我跟老栾勤就都笑了。
他两个走了之后,我说,这个老吕,个子不矮竖插着,心眼怎么小!
老栾勤说,你这话挺有意思呀,心眼儿大小还跟个子有关呀?
我说,小个子有点小心眼儿嘛,还比较正常,他有一米八五吧?那么大的个子,心眼怎么小,看上去格外别扭是不是?
老栾勤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哎,看不出,老李跟黄县长的关系还真是非同一般呀!
老栾勤说,你是说黄县长去他家里串门儿的事儿?你信呀?
我说,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睛,还沂蒙猿人头盖骨什么的,怎么会有假?
老栾勤说,沂蒙猿人头盖骨的问题,十年前他就这么咋呼,还非得黄县长去他家串门儿他才说呀?挖掘沂蒙猿人头盖骨的时候他参与了,也可能跟人家皮毛地学了点考古方面的小知识,他就翻来覆去地说这个头盖骨、吃头盖骨,他就因为这个沂蒙猿人头盖骨才提了个图书馆长的,吃了十年了还吃。他动不动就说哪个当官的去他家串门了,哪个名人给他打电话了,也只是借此抬高一下自己的身价,或者是一种习惯罢了,他爹要从老家来了他就不吹。他也可能在街上遇见黄县长了,他就说县长去他家串门了,他没遇见也会这么说;他若给当官儿的或稍微有点名气的人打电话,他就说成是人家给他打电话,他没打电话给人家,他也会说成是人家给他打电话!他知道你不可能去核实。不过他这一套很能吓唬个乡镇长什么的,刘老麻这样的也很吃他这一套,前任文化局长房本东还让他唬得一愣愣的呢!
我说,你看人可真准,也真狠,看到他骨子里头去了,哎,老吕好像也很怕你耶,是不是前嫂子把他给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