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们都在那里沉默着,不发一言,吕士凡沉不住气了,说是你们怎么了?咱们可有言在先呐,这仅是一场模拟的“文革”,就跟小孩玩家家似的,娱乐娱乐玩玩儿的,你们当真了是不是?我说的这些,也不代表我真实的看法或观点,“文革”嘛,大批判嘛,哪有百分之百的真事儿?有个百分之二三十就不错了,那时不都兴捕风捉影、无限上纲吗?以后不还有个落实政策的阶段吗?我就是按着百分之二三十的那么个比例发言的,上纲上线的!
我说,就算你真实的些看法或观点也没什么,就像冷战结束了,但有些人还是会保持着冷战思维一样。“文革”早就过去了,它所孳生的思维方式,也还是会长期存在。我倒是挺欣赏你在对别人捕风捉影、无限上纲的时候,嘴头子特别利索,话来得特别及时,词汇也格外丰富,简直就是妙语连珠啊!我突然有个想法,你把我们三个人表扬一下行吧?就像你刚才说的有个百分之二三十的真事儿也行,怎么样?
吕士凡说,不是模拟“文革”嘛,怎么又突然跑题了?
我说,就算是小插曲吧,等你把我们表扬完了,咱再接着模拟那个二次“文革”,你们说行吧?
老栾勤和李成书都说,行啊,怎么不行!
吕士凡就说,你们当然还算是好同志了。像老栾勤吧,对咱县的水利建设和文化建设还是有点小贡献,曹家营和燕崖修水库你都参与了吧?那个乌兰牧骑,直到现在我也认为搞得还是不错的,啊。李成书在发现和挖掘沂蒙猿人头盖骨方面也是有成绩的,听说是你发现之后报告给了县上,尔后又报告给了上级有关部门,才引起重视的。你说的那个名人给你打电话,县长去你家串门儿什么的,可能也有点影儿,那天你一个电话,还真把县长给请来了。你老婆跟县长跳舞,也只是跳跳舞,别的方面确实也没什么。你阚珂呢,在文学创作方面还是有成绩,你是我县第一个发表小说的人吧?你看问题比较透彻,对人比较宽容,对事也比较热心,像那次筹建文联和这次的组织绿色合作社,都操了不少心,出了不少力……哎,这可都是我真实的看法,绝对不是那个百分之二三十。
我就笑了,嗯,这么说嘛还算你有点良心,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在批判或糟践人的时候,词汇比较丰富;而表扬人的时候,用词十分吝啬呀,就像那些好听的词儿是你家的,用一点儿,少一点儿,用完了就没了,不舍得给人家用。
吕士凡说,这算是你对我的批判吧?再接着说,接着模拟!
李成书说,我说一点,我看你老吕的要害问题,就是那个不着调和小家子气,我不说你打年轻就喜欢跟踪盯梢那一套,我也不说你贪小便宜,偷偷印养花的小知识搞搭车收费,我还是坚持上回说的那个观点,老栾勤结多少次婚,都不能算是偷鸡摸狗,你没正经搞多少女人,却都认为你是偷鸡摸狗耍流氓,你承认你拿着个油渍麻花的破棉大衣勾引农村女青年了吧?你也承认过去放电影的时候摸人家女孩子的屁股、蹭人家的奶子了吧?说起上回商量筹建文联的事,你向有关部门写匿名信没有?
李成书越说越恼,你敢说你没写?我看你才是沂蒙山第一大不要脸!
老栾勤说,哎、哎,别动真格的!模拟个“文革”闹玩儿的,别真生气!
李成书仍然气乎乎地说,不说我还不生气,我最恶心的就是写匿名信的人!
吕士凡尴尬地说,看看,就这么个模拟呀?你倒大气了,说好娱乐娱乐玩玩儿的,还恼了,动真格的了!
李成书说,模拟个屑呀,还模拟呢!张苹突然跑过来问道,干嘛呢你们?我说,闹玩儿的!
张苹说,闹玩儿怎么跟吵架似的?
我说,模拟“文革”嘛,搞大批判嘛,当然要严肃认真一点啦。
张苹好奇地说,你们是模拟上瘾了吧?刚模拟完了那个什么素质,又模拟“文革”?“文革”怎么模拟?
李成书说,别在这里瞎掺和,上一边儿去!估计张苹听了个一句半句的,遂说,你们文化人儿到成堆儿就要弄点动静是不是?我看纯是吃饱了没事儿撑的、闲的,模拟这个干嘛呀?模拟综合素质,是为了应付考试,模拟“文革”干嘛?是准备再来一次“文革”?你们把自己看得也太重要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搞那玩艺儿?所有的革命都是穷人革富人的命,你们一个个的又穷又酸,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想搞点腐败还没本钱,值得一革吗?革了有什么用?而要革腐败的命,中央和各级纪委都天天革着,省级中央级的干部都革出来了,靠你们文化人儿行吗?说旬不好听的,真要有个腐败分子在这里,你们马上就会跟他同流合污,一顿全羊汤就把你们给打倒了,一有个风吹草动你们还会给他通风报信,出谋划策。你大老吕个子不矮竖插着,人物似的,刘老麻一来,你不也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前跑后吗?还向刘老麻写匿名信,说我跟小于有一腿,有两腿你也没牙啃呀!我来这里干会计,好多业务上的事情不懂、不熟,我是经常向他请教不假,人家也始终对我挺尊重,不像某些人似的,抄个熊养花的小知识,还在那里没话找话,黏黏糊糊、挨挨蹭蹭,按我的肩膀,捏我的耳朵,纯是老不着调啊你!
吕士凡赶忙站起来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匿名信是我写的?
张苹说,不是你是谁?只有你才能干出这种下三烂的勾当!
李成书嗷的又一嗓子,滚一边儿去!张苹气乎乎地流着眼泪走了。
竟有这事儿!怪不得李成书一提那个匿名信就恼了呢,想必他已知道有一封匿名信的事,而我们一直没听说过。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半天,老栾勤说,瞧这事儿闹的,说的是娱乐娱乐玩玩儿的嘛,想不到搞成了这么个局面!
吕士凡脸红红地说,简直是打群架、打窝仗哩!我去问问刘老麻,他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匿名信就是我写的!说着走了。我说,看不出这个张苹还有点小水平哩,我不是说那个匿名信的事儿,我是说她对革命的看法。是呀,所有的革命都是穷人革富人的命,像咱这样的有什么值得革的?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咱连革命的对象、革命的内容都还没闹清,那怎么可能模拟好!更没必要担惊受怕做恶梦什么的是不是?惩治腐败吧,有纪委;惩治杀人放火的坏人吧,有公检法,真要靠咱们整治还真没戏!我相信,如果再来一次类似“文革”之类的革命,也不会叫文化大革命,而应该叫经济革命或者绿色革命,革命的主力军也不可能再戴那个红袖章,而要戴绿袖章;那天我那个梦里就是这么做的!
老栾勤说,可别说你那个梦了,都是你说梦引起来的,你不说梦,也不会弄这一出!
我说,你们不是也都做了?
老栾勤说,不过,这么一模拟,还是让我有所收获,它让我更加明确,那种整人的革命,不会再发生了,既没有理论作支撑,也没有实践之可能;那种穷人革富人的命的观点也不能一概而论,最近有一个重要的讲话咱都没好好学,里面就提到私营企业主也可以入党的问题。我原来也寻思,按照穷人革富人的命的观点,下次要再搞个什么革命或运动,像刘老麻这样的跑不了他。以此讲话来衡量,哎,还没他的事儿来!弄不好人家还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哩,人家依法纳税,且数字不小,不能说对建设有中国的特色社会主义没贡献吧?人家安排了好多下岗工人和农村剩余劳动力,也不能说现实表现差吧?他又没练法轮功什么的,你凭什么革人家的命?剩下的就只是绿色革命和技术创新之类的了,咱们也就没必要杞人忧天,做恶梦什么的了。因此上,你就只管放心大胆、轻松自如地尽情活吧!
我说,你个老栾勤还怪赶形势哩,像私营企业主可以人党的精神,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哩。那刘老麻高兴了,怪不得老小子请咱喝羊汤,又是模拟综合素质考试什么的呢!
李成书则说,这件事也给咱一个教训,“文革”也不能随便模拟呀,哪怕纯是娱乐娱乐,玩玩儿,也还是要伤人,要你尴尬呀!
老栾勤就说,有道理呀,以后无论模拟什么,也别模拟这玩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