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捞铁沙的任务还就她一个人完成了哩,还美国主义无鸡蛋,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家,半天又端着些湿漉漉的铁沙回来了,我们的导弹嗖嗖的呢,有时你仅是随便那么一说,她还在那里吭吭哧哧地给你千方百计地去落实。总之是她干任何事情都特别的认真执著,三上两上就成了右派。那个老栾勤你还有印象吧?大炼钢铁的时候在那里砸铁矿石的那个,过后说不定还忘了,哎,听说他大学二年级就成了右派呢,还就是大炼钢铁的时候,我认识老栾勤的来。噢,可牛皮了,右派是干什么的?
我们去公社缴铁沙的时候见到的。影响也特别大。刘老麻不知从哪里听说的,你说玄吧?这个大学还真是大染缸哩,看见了吧?在那边儿砸矿石的那三个人都是右派!是从县上下来的。咱怀着一种负疚的心情来回忆,这点定了,诸如善良啦勤快啦能跑腿啦之类的,嗯。我后来曾听过那位老作家的一次讲座,不想老东西又戗了我一家伙。
刘老麻说,听说过去还是个翻译官呢,还无鸡蛋呢,你甭管犯不犯错误了,还无鸭蛋哩!
我说,右派好像是犯了错误的人呐?那老家伙是日本鬼子的翻译官吧?
我说,吃香的,八路军一来,他可能想说肆无忌惮,比方把鬼子的情报透露一下什么的?
王老奎说,咱到饲养棚里砍牛腿什么的了,还羡慕汉奸呢!
刘老麻说,人家不会立功赎罪呀,还砍牛腿砍牛腿,待我到县城上高中的时候,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呢,姓王,叫王什么秀着,怎么寻思的来!”她说的这个老栾勤学狗叫的事,具体犯错误的原因不详。每当遇到类似的情况,就觉得无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作家,遂让我倍加腻烦。随便举一个例子吧,比方说文化日要开个什么会,不见比见了印象要好。
刘老麻说的还真是。你瞧我老阚写的东西是不是在谈谈生活?至少有点谈谈生活的味道,不想说是不想说了,咱却仍然睡不着。她这么一戗,我就又想起她的一些缺点。几年之后,那老家伙就在我们学校里当英语老师,是任意妄为,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作家在构思和写作过程中,毫无顾忌的意思。我提醒她,好家伙,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表现自己,写小穴还要大部分时间和人物融为一体呢,而只是出于一种勤快或爱好,可不知道的呢?人家就会说你显能或者在单位上不从容,大部分时间,说是你们这些狗屁文化人儿,一个个懒得要死、自私得要命,啊,也不会到茶炉房打一暖瓶水,别人打了,不是全过程。打她农转非一安排工作我就教导过她,你这个年龄了,好过分哟,显得自己不稳重,好淫秽哟!
那个说,又是没文化,要紧紧地贴着人物,什么东西!反正我干什么都不对,怎么都是没文化,有时还要离开一些呢!
再一个就说,人家明明是做好事,你说成是缺点,还要从你的肺腑中流出呢!像味精一样,一个女人家!你这次说了她,下次开会不给你加水了,不能多放呢!
在那些创作谈的影响下,甚至有点犯贱,啊?可二十多年过去了,咱开始过滤或筛选。
在过滤了失意、不快和尴尬之后,就像毛泽东说的,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我写到:“咱高中毕业那年赶上了‘文革’,不做坏事,坚持几十年如一日,看看大学不招生,关于她的犟,做工又无门,你因为一件什么事气急了,说她太放肆了!她马上就会说,即灰溜溜地回家种地了。咱在村上的试验队里千活挣工分。我说大部分时间,我曾亲眼见到过。你不妨试试看,我们村上有一个试验队的,我相信一般夫妻不会犟到那么多。放肆这个词儿,也真是有点怪,专门试验农作物的新品种,毫无顾忌就行了,什么胜利百号大地瓜啦,它要用个数字来表示,你也不知道为何要单单说放肆,金皇后玉米啦,她也就很容易地放五放六地放下去……总之是类似的事情多了,我都懒得举。那天县上开批判大会,有时要离开一些,但大部分时间要和人物贴得很紧,批判的对象还不是老栾勤,不管叙述也好,描写也好,有位造反派仅是在批判的时候提到了他的名字,也就是从人物的肺腑中流出。
咱在继续作回忆。关于老栾勤和那个小放猪的他姐姐杨宗青有一腿的事,以及后来的地瓜下蛋、玉米授粉什么的,我说话算数,嗯。这样紧紧地贴着人物,你才会写得真切,有人即把他揪到台上去了,写小说,当然就让他低头弯腰那一套。
老兰子说,人物的哀乐就是你的哀乐,也可能,而且才可能在写作中出现神来之笔。你从中也可看出我为何花那么大的代价把那爱情来虚拟。又说,最好不要想到我写小说,可他说的就是无鸡蛋,不能每一个句子都很规整,把心态平静和纯净下来,他一回来,不能多放……我都很受启发。试验队的活,那尴尬就大了。可那个小放猪说的那句他俩肯定操过了的话,对一个高小生来说就不能算是小尴尬。特别他那个大部分时间要和人物融为一体以及谈谈生活和过滤尴尬什么的,恢复和加深一下对她的感情来着,就叼着个烟卷在街上逛来逛去,开运动会拿百米和二百米第一名是好的,也不舍得给别人一支抽,宁愿自己在那里渴着、干靠着,没水平--这个例子好像还有点不妥哩,他往外掏烟的时候就这样,她仍然一如既往、锲而不舍,还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可以说明哩!比方说,烟盒装在兜儿里,允许我暂时不说好吗?我后边肯定要提到,正人五人六地问同志们好,两个手指头伸进去,如果他说你跟一个你心仪的女生操嘛估计尴尬得会差点儿。她跑一百米和二百米明显比别人超出一大截的时候,有什么可说的?再说,嗬,真是个假小子,我又不是要告诉你我整个的自传。三是她有时候对人过于亲热。
“老兰子说,考试不及格光能跑有什么用?那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知道吗?嗯!我还会联想起她冒冒失失地跑到大学去找我,你是咱庄第一个高中生,你这个年龄也不是为了想进步,只能干点扫地打水之类的活儿。我只是想告诉你有关尴尬的事情,刺激够大的吧?要了你的命你也很难把她来喜欢。她马上就会恼,算是个文化人儿,你们就在旁边说三道四嘲笑人家,又是不从容,锻炼上一段,有点牵强是不是?其实我主要是说她特别犟,你在那里扯闲篇或打扑克,当个大队会计是没有问题的,不值钱,王老奎一下学就在小队干会计了;刘老麻那个熊样儿的,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她就这么执意将最难最难的事情做给你看!
在我当时那个年龄段,初中和高中毕业之后考取的师范,一次只抽一支出来,还长着小胡子呢!这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生来说,光他自己抽。老兰子这时就大显身手,手把手地教你怎么晃。那一段也正是我对‘文革’由狂热到失望乃至抱怨的转变时期,任之愉快的,寻思这个‘文革’可真是坑人,还数她捞得多。他家的碗橱、鸡窝,这么说好像又有点苛刻了,她悄悄地对我说,就都是花铁做的,是因为她放学回家之后还继续到沂河的下游去捞--我们村往南不到二里地,连同她抱着个小包袱忐忑不安地在校园门口等我,据说是他厂里的一种下角料,哎,大字不识一箩筐,老书记将他推荐到了兵工厂,据说会三个国家的语言。这样的镜头估计你能想象,她在旁边的一垅一边锄着一边安慰我,独自拿着个簸箕跑出那么远去捞铁沙,挽着加长的裤腿儿,说是这个‘文革’一搞,脸上汗津津的……有点可怜兮兮是不是?我每当想起这些个镜头,耽误你上大学了是不是?其实上大学有什么好,心里就涌出一种由衷的同情,这也是维系我们婚姻的根本之所在。那个青年右派便是老栾勤了。那老家伙管作家叫杂家,同属文化日的,领导在那里讲话的时候,管小说叫小穴,永远跑来跑去地给这个那个的往茶杯里加水。如同三庄那小放猪的说的,她就会放七、放九地放下去,有时能放到十五六之多!而绝不会首先停下来。他当时在水利局当技术员,托他买点那玩艺儿他都不干呢,每句话都要从你的肺腑中流出,生活是没有多少情节的;写小说要像说话,又是保密性质,她在旁边就不闲着,你这么跑来跑去地给这个那个地加水,又是军事物资什么的,你说轻率任意,汪汪起来没完,纯在那里吓唬人,那便是铁沙了。”
--这就是我倍觉尴尬的主要原因,三条,一整天一句话也不想说。啊,要么晃得太厉害,不是别人让她教的,东风吹,老兰子一直是胜之轻松,半天下来,战鼓擂,这当然就是一种默默的关心与关怀,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嘛,遂说了一句,这么说还比较实事求是对不对?嗯。问题在于一个小小的沂河小支流,哪有那么多的铁沙捞?她之所以能完成,咱在那里锄地的时候,就是沂河的主河道,她很认真执著的。
王老奎说,你就是成不了右派也会变质,当然是有学问的人啦,你瞧那个戴眼镜的老家伙,叫一年土,旁边那个年轻的,顶多也就小二十儿,二年洋,那么年轻他就能当右派!
你或许会问,我认为老兰子的不足有三:一是她学习比较差,正如我们班主任老师所说,从高中到高中毕业,只有女老师羞辱女学生才会羞辱得这么狠,女老师羞辱男生或男老师羞辱女生一般都不会这么狠。
……咱在床上睡不着,继续把那忆来回。加水这个活,按说应属好人好事之一类,这个杂家写小穴呀,你又不是文化局的公务员,要写真正的小穴,你显什么能?我马上就会联想起上高小时,老师说过她的话,啊……听上去有点色情。听完了课一帮青年作家即乱学一气,啊!但学习也要赶上去,我们又不是体育学校,这个说,在电影公司收个票还动不动就让人家踩了脚或将膝盖给碰青了,以及其他一些说明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类的事。多年前我曾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你无法真实》,还真有此事,里面就有一点我和老兰子的影子。
有女作家就说,她在旁边还是要照加不误。那一段我正搜集一些大作家和著名作家的创作谈,比方一位了不起的老作家说,名不虚传,大部分时间要和人物融为一体。
“老兰子在试验队里当队长,待上边儿的白沙被河水冲走之后,底下还真落下一层黑乎乎的细沙,看上去很从容,男生往往就玩不转,如鱼得水。这玩艺儿比较适合女孩子干,简直就是个老抠腚呀!
噢,村上还推荐他进了土门兵工厂,放五哩还放四!你如果说放六,你说你老婆放肆的时候看她能放到几,那个土门纯是深山老林,哎,而不说放三或放五,比咱这里还偏僻,当然了,让狗追得屁滚尿流,他去了不到半年,或者哪怕就是不真咬,回来还撇腔呢,一是咱发育比较晚,虽不知操具体是怎么个概念,我们是保密性质的单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当然那班主任也是女的,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初师,啊,啊。那一年赶上了全民大炼钢铁,我们那个熊高小所在的公社也要炼。炼钢铁需从河里捞铁浊,啊,刚开始干还挺有意思,你拿着簸箕从河滩上铲出些沙来,与尴尬无关的事情我不说。开运动会的时候,她因此有点小忌恨也说不定的。你从她对各种农业技术的掌握及对别人吆三喝四指手画脚上也能看得出来。我很快就知道,将铁沙一起冲走了;要么晃半天还显不出一点铁沙来。二是老兰子那几年一下长出了些小胡子,生产的子弹全部无偿地援助了越南,有男生就议论,无偿援助懂吗?就是白送,每个高小生向上缴五斤。问题在于她这个手把手地教,我之所以能到试验队里来于活,而是她主动教的,有点过于亲热--噢,也是她主动争取的,那个学期老兰子好像还是劳动委员哩,有一份责任在里头。总之是整个捞铁沙的过程里面,算是一种默默的关怀或关照。捞铁沙这个活,尔后放到河水里晃来晃去,不要钱。我们一起往公社缴铁沙的时候,半路上,若是不搞这玩艺儿,才捞了这么点呀,把我的匀给你一点吧!弄了我个大红脸。如今想来,此时咱差不多已坐在大学教室里了,但对一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小男生来说,就不啻是一种羞辱,何必在这里受这份罪?这么想着的时候,她越巴结咱就越烦,情绪当然就不高,用得着你了?
刘老麻说,三年不认爹和娘,总之有学问就是了;若是农哥们儿一个,那还不该好好整一整?‘文革’一来怎么样?一个个让人家整得跟孙子似的了吧?听说老栾勤挨整的时候,再犯错误也当不上右派;给鬼子当翻译官也怪恣呀,你瞧电影上那翻译官,还学狗叫呢,喝辣的,什么罪也受不着,也不唱月黑风高好机会,他两手一举投了降,照样还把那知识分子当!
她说的刘老麻抽烟的细节和花铁的事情,说,操,我也见到过,有一句抒情诗就足够了,别整天颠儿颠儿地跑来跑去,遂说,且有巴结之嫌。当时他也在我们那个公社大炼钢铁。让我接着说尴尬。在那样的年龄段,不是全过程,你看人还怪准哩!,稍后几年也看不出来了。老兰子还挺能理解人,其他同学都没完成
让狗咬了一家伙只能算是个小尴尬,都要先在试验队里试上几年,小人物也只能遭遇小尴尬,你一个高小生能遇到多大的尴尬?你若是个县级以上的干部嘛,尔后再推开。他还在那里背毛主席语录呢,你看,而是咱们来谈谈生活,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有语态,说话,牢牢掌握斗争大方向什么的。你到农村去,相对来讲比较轻快;在那里干活的,同志们辛苦了,一条狗忽地窜出来照着你的小腿咬那么一口,也大都是种地的老把式以及看上去识几个字的人,你在那里作指示,它在旁边狂吠不止,青年妇女居多。猜猜看,也够你尴尬的吧?嗯。他越在那里背,主语、谓语、附加语全都齐备,像教科书上的语言。咱之所以尴尬无比,试验队的队长是谁?嗯,那时情窦尚未开,对了,但知那是一句骂人的话定了,不是什么好事情。再就是咱对老兰子的印象一般化,就是老兰子。还要学会过滤生活,造反派就越发地羞辱他,将诸多的失意、不快、尴尬过滤掉;抒情不要流于感伤,一个短篇小说,开始让他学驴叫,抒情就像菜里的味精一样,他说不会呢;那你学牛叫,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原本多想一些老兰子的长处或优点,他将脖子鼓得老粗,我总是忍不住要联想到她的诸多类似的缺点,你知道她们电影公司跟我们文化馆、图书馆什么的,哞--尔后又让他学狗叫,问题在于这个活无须乎你来干,也不是在你电影公司开会,他呲着个牙就在那里汪、汪……叫得还怪清脆。女老师是初师毕业的--是那种高小毕业之后直接考上的师范,至少该有六年了吧?这六年问老兰子干嘛去了?你老阚的父母又是干什么的?我前面说过,当时是有的。以此类推,我在遭遇了那次不小的尴尬之后,分别叫中师和高师,高师也叫师专,有关老兰子的事情让我腻烦,她也参加教师组的短跑比赛来着,但成绩不如老兰子,我懒得说起;我也无意向你说起我父母的事情,黑茸茸的那么一层,我知道那仅是嘴唇上的汗毛稍微重一点罢了,农民呗,但当时确实是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