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才的那一切宛如梦境的话,那么真正的宛如梦境的事情还在下面。
我多喝了两口酒,有些昏头昏脑。当然这也许不是酒的原因。出了这梅花瓣的房间,我来到外边。曲终人散,氏族村空无一人,死寂得像一片坟墓,荒凉得像一片废墟。我不知道人都到哪里去了。我突然感到一种从骨头上发出来的孤独感,感到我像被一架飞船驮来,扔到月球上,然后那飞船又离去了一样。
在梦游中,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走进遗址大厅,的。遗趾这两个字,是郭沫若写的。人说,不知道是郭老的笔下之误,还是他有意而为之,认为这里留下人类深深的足迹,所以将址写成了趾。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那是个通假字。
而今,抚摸着这个趾字,说明我的头脑还淸楚着。而淸楚着的头脑将我带进了大厅。
绌窝。陶罐。文化层。鸿沟。尚在冒烟的陶窑。粼粼白骨。游荡着的昨日的灵魂。整个遗址像一个一场大宴结束后的餐桌,像一个荒凉的坟场。
6700年前的女孩,在大厅的一角里,像在迎候迟到的我似的,邪恶而又美艳。她依旧发着粼粼的蓝光,那蓝光像她普经火热的嘴唇和热烈的召光。
我在女孩的面前伫立良久,并像一个绅士一样向她注目以礼。我被-卿乘烈的欲望所吸引,想去拥抱她。我感到在此刻她是和我一样的孤独。我想这穿越6700年时空的拥拖,一定充满了一种大痛苦大快乐的感觉。
但是玻璃罩妨碍了我。
而面对女孩,让我想起《圣经》里或是《古兰经》里的一段话。那话是说:有一天,海水会倒流,坟墓会裂开,死者会从坟墓里冉冉走出,用她褪色的嘴唇向你微笑。记得,罗曼罗兰在谈到死去的萨皮纳时,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约翰克利斯朵夫感到,萨皮纳并没有死,她只是被所爱的人藏在心中去了。她被珍藏在那里,像婴儿在母腹中酣睡。一旦你呼唤她的时候,她就会冉冉走出,用她褪色的嘴唇向你微笑。先让《圣经》和罗曼罗兰靠边一会儿吧,因为此刻,女孩胸前的8563颗骨珠,正在发出瘆人的邪恶的蓝光。
你是谁,遥远的女孩?你因何而死,死于豆蔻年华?你胸前的骨珠怎么回事,那埙又是怎么回事?你此刻孤独吗?你有你自己的故事吗?回答我!我喃喃地说。
我的话音考落,突然有人尖利地笑起来,声音在大厅里引起一连串的回音。回音又引起回音,嗡嗡作响,仿佛要把大厅那半透明的穹庐掀上天去。
我的毛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而倒竖起来。接着,我听到一句话。话是这样说的:她是个坏女孩!坏-一-女―孩!这时我看见在我的身边,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身着一身白,长裙拖地,飘飘如同幻影。她不是地下横卧着的那位。不是!那一位还横卧在那里,这是另一位。
我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是地上亲着的这个,还是身边站着的这个,还是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我更为惊骇起来。
别怕,是我说的!抑职牟;后的这个说的。我身边的女孩,这时悄声说道。并且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摩摩娑娑我倒竖的毛发。这个动作在我小的时候,黑地里在野外受到了惊吓,回到屋里时,祖母经常用。因此我情绪此刻有些平复。
女孩继续说:她是个坏女孩,是一切坏女孩的鼻祖,一切开端的开端。你瞧她那勾魂的眼睛,你瞧她那发烫的嘴唇。她往这里一站,骚风十里,令这一块地面所有的异性,都会因此而痉挛起来。比起她,我只是一个末世的尾随者而已!那么,她是怎么死的?16岁,用现在的话说:死于年华?是所有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合起来,将她活埋的一在她某一次熟睡的时候。因为没有她,别的女人才能得到男人,而男人们才不会因为她而相互仇杀。这也算是一种推理吧!反正也没有人能为她找出更合理的解释。不过,我仍然愿意为她找出另一种解释,即这是一次祭祀仪式上的祭品。比如遇到瘟疫,遇到战争,遇到洪水迟迟不退,遇到外星人骚扰这一块地面,迫于无奈,人们挑选出本部落最美的一个女子祭天!我说。接着我又说:当然,你的解释更具有挑战性,我更愿意相信它!那么,那么多陪葬品是怎么回事?尤其是那些骨珠,它有8563颗呢?你真的想知道,还是你已经知道,而明知故问呢?其实,那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一个只要合理推想,就可以想到的问题。我想知道!那是馈赠,傻瓜。热爱她的男人们给她的馈赠。而今,在非洲的一些原始部落,女人们还以炫播她们手指上戒指的多寡为荣耀。而在文明髙度发达的美国,每十对夫妇之间,就有一对,上床时男方要给女方付钱,男人们和女人们同时说,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快感一这正是人类童年时期的残留记忆呀!我愕然了。
也许女人更了解女人。也许这正是这一堆白骨的谜底。
她是人类社会的第一个妓女。这人类的最初的妓女,不是商周王朝的妲己和褒姒,不是《圣经》中那个诱惑过圣徒耶稣的抹大拉,不是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不是秦淮河边旧时月,它更遥远,它直可以追溯到遥远的人类的童年。
不对!不对!一切都不对!我说。我希望为这奇异的一堆白骨,找到一种更高贵的解释,希望为这座人类的圣祉,涂上更为美艳的一串光环!其实女孩说,圣女贞德和妓女抹大拉,构成同一个事物的两个极端。无论男人,无论女人,在每个人的心中,麽鬼与天使并存,德行与恶习并行。只是,人们之所以脱离了猴子而被称为高级动物,就是因为它能够约束自己,它有秩序,它能够接受社会力量的驱使早制一种欲望而让另一种欲望抬头。这样便一步步地走向+道薅完善,走向圆满。
说到这里,女孩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圆满是没有的,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残缺的。而道德完善却在更大的程度上走向了伪善。这些话只是给那些傻瓜用的。你说对吗?我沉吟了很久,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些道理或者说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中说出时有些道理。记得,我说过,在这里,一切我时经验、阅历、观念似乎都好像不能指导我。
夜风吹着她的白色的衣裙,缠在身上。她扬起了脸,用她的眼神慑住了我的眼神,她突然耳语般地说:
你会吹埙吗?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