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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挂毯上的射手——【美】刘易斯斯彭斯

(二十八)挂毯上的射手——【美】刘易斯·斯彭斯

“真该把那个修路修到荒野里就突然中断的家伙,送到教堂里供起来!”戴文思少爷絮絮叨叨地说,“俗话说恶有恶报。白痴是天生的,不是人为的。”从翻了的车里爬了出来,我揉着屁股呻吟着。

这个夜晚格外静谧,天空布满了黑云。

戴文思看着那辆让他辛苦了一个多小时的赛车,说:“没希望了。就像我从前的一位朋友说的:它瘸了。算了,斯图亚特,看看附近有什么地方可去。那边树林后面是不是有灯光?真不赖,看起来我们能有晚饭吃了。”

我说:“但愿那真的是一户人家。天哪,下雨了!”

这是一场暴雨,来得很猛,就像是南非冰雹似的非常锐利,打在身上感觉非常疼。我们竖起衣领,一瘸一拐地向着不远处的灯光跑去。

穿过一片白杨林后,我们看见一座大房子现出模糊的影子,走近了一看,是一座只有图雷纳才会有的15世纪的城堡。城堡看起来固若金汤,上面耸立着一群阴森的大小塔楼,前面是一条宽阔的壕沟,水面上闪烁着惨白的月光。

我们看清这座城堡后,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至少我是停下了,因为我只不过是这位富家子弟戴文思少爷——察尔波利伯爵的家庭教师,我可不喜欢在这样一座15世纪的法国古堡中过夜。

一见我停下,少爷不高兴了:“怎么啦?这儿不行吗?”

“没什么!可是……”

这个大男孩不耐烦地问:“可是什么?你真是烦人,斯图亚特,你只要听我的就行了。”

我小声嘟囔着:“随便吧!”我早已放弃教育这个小伙子的希望了。如果你了解了一点戴文思家的事,你就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了。当我们跨过壕沟上的石桥进入这座古堡中的一个庭院时,我对他说:“但愿主人能招待我们吧。”

戴文思自负地说:“嘿,我总是带着名片。而且,主人可能是美国人。刚刚10点就这么黑了,旁边的窗户里有灯光。门铃呢?啊,在这儿。”他按响了门铃。

不多一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略带鼻音但吐字很清晰的女声问我们有什么事。戴文思出面上前解释,但是门后的那位女士似乎不太放心。她说:“家里人都去了巴黎,我只是女管家,只有我自己和两个女仆在家,很抱歉我们不能接待男士。至于那辆车,尽管放心,不会有人动的。”

门慢慢地关上了。我做好了在滂沱大雨中跋涉10英里的准备,谁料想一阵叮当作响之后,门突然又被打开了。我们被领进了城堡,穿过几道门,然后进入了一间舒适的小屋,显然是女管家的房间。无论如何,在寒冷的雨夜走进这样温暖舒适的房间,总算不再担心今夜无处栖身了。

最初我们把心思都用在了晚饭上,没太注意周围的环境。当炖肉、奶酪和波尔多酒把我们的胃填满了以后,我问在旁边的那位老一点的女仆人,我们冒昧闯入的城堡是什么地方。她仿佛很惊奇,微笑着说这是一个与布卢瓦和尚博尔齐名的游览胜地。当她说出这个地方的名字时,戴文思停下手里的刀叉,张大了嘴瞪视着她。

过了一会儿,趁女管家离开这个房间去取咖啡的时候,戴文思突然转身对我悄悄地说:“一个戴文思家的人来到了布莱库家!奇怪不奇怪?我们家给他们家造成了太多的伤害,虽然我没有参与。可是我敢肯定,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记得。戴文思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怪相。

我说:“你和那个女管家一样讨厌,她要我们记住这个古堡的名字,你则要我记住你们家的全部家史。”

戴文思喊道:“亲爱的先生!”他的声音中沮丧多于愤怒。接着他说他家族的历史在英国历史中的重要性不亚于波西家族和塞西尔家族的历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好吧!我还不至于狂妄到认为人人都应该知道我们家的历史,可是,我真后悔到这儿来,斯图亚特,待在这儿好像在往伤口上撒盐。”

我问道:“不至于这么糟吧?”看到他点头承认时,我只好说:“请给我讲讲吧!”

“好吧,你听着,当年给我家写家史的那家伙说,韦纳伊之后,贝德福德公爵把卢瓦尔德北部全据为英格兰所有。我的祖先邓岂耳——第一代察尔波利伯爵,俘虏了这个城堡的主人西维尔,并向他的家人勒索赎金。这个可怜的法国人不知是拿不出赎金还是不愿付赎金,而我们的人又确定他把财宝藏起来了,就严刑拷打他,最后把他折磨死了。”

“那个时代不讲仁慈,人们也不懂人道主义。”我为第一代察尔波利伯爵的做法寻找借口。

戴文思接下去说:“可是,这还不是最坏的。”他好像决心为他祖先的罪行做些忏悔似的说:“西维尔刚死,第二天,他的遗孀带着可能是付出了极大的牺牲才筹到的赎金来到英国军营,当时她还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经被折磨死了。这个女人多么可怜啊,即使是魔鬼当时也应该将她安全地送回家,可是和我同名同姓的那个邓岂耳?戴文思竟然在她回家的路上伏击了她,不但抢了赎金,还蹂躏了这个本已痛不欲生的女人,活活把她折磨疯了。传说后来她变成了一个女巫,她的城堡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因为人们时常在那里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那次令人发指的犯罪给这个勇敢的女人造成了太大的伤害,使她心中产生了无尽的仇恨。据说她对我们家族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她曾假扮仆役,杀了那个侮辱过她的伯爵,还派刺客刺杀了伯爵的弟弟和长子。如果她活得够长,我确信她能够把我们整个家族都消灭。这实在不是个有趣的故事,是吧?”

看得出戴文思已沮丧到极点,我安慰他说:“很多人祖先的业绩都不比那位邓岂耳伯爵更光彩。来吧,我看你太累了。我们请主人安排一个睡觉的地方吧!”

女管家回来时,我故意打了个哈欠。戴文思会意,也打了个大哈欠。老管家当然明白我们的意思,就问:“先生们是否愿意去看看房间?”

我向她表示感谢,说:“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

她拿起一根蜡烛,要我们跟她走。她微笑着说:“先生们太累了,只好将就些了。这间房是城堡里最古老的部分,过去是高级仆役们住的。我还要告诉先生们,这里最好的房间都拆除了,我不得不把客人们安置在管家的房间。希望您理解我的困难,我相信你们会谅解的。”

戴文思又打了一个大哈欠,说:“请别客气,夫人,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了。”

她带着我们走进了一条长长的石砌走廊。在走廊里,举手指着上面的穹顶说:“这全是15世纪的,可是您太累了,所以我不再讲这些历史来烦您。那些过去的事情太悲惨了,太悲惨了。”

戴文思对我耳语道:“千万别告诉她我家的事,不然我们要被赶出去淋雨了。”

我们走上了摇摇欲坠的螺旋楼梯,进入了一个圆形房间,显然是进入了一个塔楼,从外面看来是这座城堡中最明显的那种塔楼。

除了那个大壁炉里偶尔闪过一点刚点着的火光,这间阴森的大房里只有一根蜡烛照明。女管家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肯定我们不再缺什么东西了,就礼貌地道了“晚安”退出去了。

虽然我们困极了,可是这个卧室还是让我们感到惊奇,所以我们没有立即脱下衣服,跳到壁炉对面那张四柱大床上去睡觉,而是拿着女管家留给我们的蜡烛巡视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和屋内的摆设都非常古老。那张挂着帐子的大床放在一个高台上,占据了大半间房子。屋子一角放着一把精雕细刻的16世纪高背长靠椅。挂毯下面露出雕满花纹的石壁,但是什么都不如遮住了大部分墙壁的挂毯更引人注目。

当戴文思高高举起蜡烛照见这张挂毯时,我们都屏住了呼吸,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到无比惊奇。

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挂毯。它不仅图样美丽,色彩和谐,而且保存得极好,从门边开始沿着圆形房屋的墙挂了一圈。最初我只是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但仔细查看之后,我就确定它描述的就是戴文思刚刚给我讲的那个中世纪野蛮时期的故事。

第一组描述的是韦纳伊战役,主角是布莱库城堡的主人西维尔和察尔波利伯爵。这位法国骑士周围站满了拿着兵器的人,其中一人手持察尔波利的旗帜。骑士本人正在向战胜者献上他的剑,战胜者的面孔躲藏在面罩背后。

第二组描绘的是西维尔受酷刑的情形。他被绑在一个架子上,紧闭的嘴唇显示了他忍受着难言的痛苦。西维尔后面站着邓岂耳?察尔波利伯爵,一个邪恶的人物,他双眉紧锁,脸上带着狞笑。

后面一组描绘了不幸的西维尔惨死的景象。最后是他的遗孀遭受伏击的场面—这个最震撼人心的画面结束了这一组画。

我转向戴文思。他好像着了魔一般盯着面前的挂毯,即使画面上的那些故事在他面前真实地重演一遍,恐怕也不能引起他更大的震惊。

他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斯图亚特,你明白这些画的意思。我并不迷信,可是这实在不可思议,令人毛骨悚然。你看看壁炉架上的那幅画。你会认为那是画上去的,而不是织成的。”

我抬头向上看,看到一幅更精彩的作品。那上面是一个男人的画像,像和真人一样大小,站在那里,面向我们。他穿着15世纪的猎装,毛皮短上衣,腰束皮带,头戴羽毛帽,脚蹬鹿皮短靴。

我立即认出了这正是西维尔先生。从面容上看他大约35岁,严厉、坚毅,很有军人气质。他左手执弓,右手执箭。已经拉满了弦,仿佛随时可以射出箭一般。如果说其他几幅画可以用栩栩如生来形容,那么这幅画则可以说是呼之欲出了。那肌肉的质感,生动的表情和自然的姿态都令人叹为观止。

戴文思惊呼道:“天啊!这下面还有字。我想这是古法语。斯图亚特,你能看懂吗?”

好在我熟悉中世纪的字体,我才能够辨认出这些不易看清的文字。我尽力翻译出下面一段话:“这幅挂毯是爱情与悲痛的结晶,是为了纪念被残害的西维尔,由他痛不欲生的遗孀埃斯于1433年完成。”后面是一串仿佛是中世纪巫术符咒般的神秘符号。

我看看戴文思,只见他面无血色,甚至连高举蜡烛的那只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我说:“我们出去吧,这间房子太恐怖了,我们要求管家换一间。”

戴文思好像为自己表现出的怯懦感到羞耻,他坚决地说:“不,不,斯图亚特,吹熄蜡烛,上床休息吧。明天早晨再仔细看看这些挂毯。”

于是我们脱下衣服,熄灭蜡烛,躺到了床上。

半夜,一道奇异的光照花了我的眼睛,我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我揉了揉眼,环顾四周,发现光是从壁炉上面挂毯旁边射进来的。

挂毯看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光线集中在挂毯上那个引弓欲发的男人身上。这道光线也惊醒了戴文思。他从床上坐起来,拼命地抓住我的手腕,指着那个人像,仿佛陷入了极度恐怖中。他喊道:“天啊!斯图亚特,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望过去,也感到了恐惧,因为挂毯上那双俯视着我们的眼睛变得那样恶毒,显示出那样深的仇恨。挂毯中的那张脸已不再是一幅静止的画像,它能让你感觉到他的表情和动作,它看起来活生生的。

我惊慌地觉察到,那张充满仇恨的脸,那痛苦的眼神和扭曲的嘴唇,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由憎恨而进入疯狂的神态。戴文思的指甲扣入我的肉里,他惊叫道:“上帝啊,它动了!斯图亚特,你看,它……”

这时我仿佛听见弓弦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垂死的惊呼和恐怖的喘息。随即光线消失了,房间又陷入一片黑暗中,伴随黑暗袭来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宁静。

我立即从床上跳下来,扑到桌旁,寻找我们昨晚留下的蜡烛。

我点亮了蜡烛,用嘶哑的声音呼喊戴文思:“没事了,老朋友,全过去了,过去了。”但在这一片寂静里,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住了。

我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举着蜡烛,走到床边。戴文思少爷对我的呼喊毫无反应,我一开始不敢去正面看他。过了一会儿,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向着那零乱的床单上的一堆东西看去——那里躺着戴文思少爷,一支箭直直地插在他的心脏上,他瞪着眼睛,眼里充满了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