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脚下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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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异域飞天(6)

女部长谈了一会政治和文化之后,特意安排按人数取来为即将在叙利亚召开的阿拉伯国家妇女大会准备的纪念品赠送我们。其中一块刻有叙利亚创造的世界最早文字,和世界最早的和平协议。她希望我们能把这礼物放于书房,记住他们国家是讲和平的,是最相信和尊重国际法的。她说中国也是如此,叙利亚很相信中国。

下午到世界著名的戈兰高地去。

戈兰高地位于叙利亚西南部,行政区名为库奈特拉省,距大马士革60多公里,总面积1860平方公里,地处叙利亚、以色列、黎巴嫩、约旦四国交界地区,土地肥沃资源丰富,并且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在1967年的第三次和19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占领了该高地的1600平方公里土地,1974年叙利亚又解放了该高地的三分之一,目前仍有1200平方公里土地在以色列占领下。该省外事办公室主任默罕穆德·阿里出来接待我们。他高大魁梧的身材,仪表堂堂,透着军人气质。从他嘴里我们知道了,高地的三分之一刚刚回归库奈特拉省时,阿萨德总统就亲临此地亲手升起叙利亚国旗,并调人来此地居住、生产。1967年以色列占领之前,该地有13.5万人,现在已增至50万人。默罕穆德·阿里特别强调说,叙利亚正努力恢复自己的主权,他们希望用公正和平来实现这个目的。阿拉伯是有古老文明的民族,它有多次不幸被占领的历史,但最后都实现了自主和独立。

我们同外办主任合影留念后,驱车去看解放区保留着的村庄废墟。高地的确土地肥沃,果树很多,但果林间的房屋建筑都死不瞑目般地毁卧着,向来人诉说自己的不幸。戈兰高地医院虽然没倒塌,但弹痕累累,多处毁坏,多少像当年我到老山前线看见那些被炸的建筑物,自己身上也隐隐生出伤疤在阴雨天作痛的感觉。人类相互残杀的战争何时能休啊!这些天美国攻打伊拉克的叫嚣更甚了,还涉及到叙利亚,说伊拉克有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转移到了叙利亚。

拍了些被毁房屋衬托着的高地风景,便匆匆赶回大马士革过圣诞之夜。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有关人员,还有叙利亚作协主席及执委会委员都到中国驻叙利亚女大使的官邸和我们一行共进圣诞晚宴。这是到叙利亚十天来头一次坐在圆桌前吃饭,我这才进一步懂得了中国文化与外民族文化的不同。中国文化是太讲究圆满了,酒店的饭桌是圆的,即使是方的也是正方形的八仙桌,不偏不倚都是等距离。而在叙利亚这么多次宴会和一般用餐,都是集体用一张长条桌,只能两个人面对面而坐,但却是集体坐同一条桌前。女大使、叙作协主席阿里和中国作家代表团团长那一桌话相对多些。但说着说着阿里的手机响了,他只听几句话就站起来,且离开饭桌在客厅边走边说,边说边挥动起左手臂,越说声音越高,后来近似于怒吼了。怕影响大家进餐,他站到一个角落里,手不停地指点着墙角怒斥,好像被斥责的对象就在角落站着似的。我问翻译之后才明白,是外国一家电台的记者在电话采访,请他谈谈对于美国说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转移到叙利亚的看法。阿里正大骂美国造谣。这老头子真是气坏了,他对美国也真是恨极了。三次见面中我多次听他斥责美国的侵略行径。据说阿里出版的许多书里,几乎每篇都离不开这方面的主题。他在角落里怒斥了40多分钟还没完,而大家的胃早已再不容在饭桌前坐下去了,便都离座开始圣诞夜联欢。三伙生人聚在一起联欢,又没个活跃的主持人站出来指挥,好一会儿才进入联欢的气氛。我刚起兴想说个即兴创作的小品段子,阿里主席却关了手机坐到大家当中,免不了又说他电话中的事,我刚起的一点兴致便马上收敛起来。人家国家正面临如此紧张的局面,我们哪好意思漠不关心而独自行乐呢,便陪他说了会儿这方面的话。

回到下榻的子午线宾馆才发现,匆忙下车时竟把多日来认真记下的日记本掉在车上。司机已回家了,不知他家里电话,担心他再到别处出车弄掉我的日记本,急得给大使馆打电话,他们说不会出问题,我还是不安得一夜没有睡好。

早四点四十分,我们一行中年纪最大的石楠就电话把大家一一叫起来。她是想,访问马上结束了,一路都是别人帮她,她也该帮帮别人了,结果帮了个倒忙。她使每人少睡了起码半个多小时特别珍贵的好觉,因为宾馆给设定的电话叫醒时间是五点十五分。

我收拾完东西急忙到外面等车到来。我乘的那辆车一到我便跑上去,拉开车门一看,昨天掉在车上的采访日记本老老实实的还在。我高兴万分,不由自主向司机致以拥抱三亲脸儿见面礼,他非常理解我的心情,拥抱时双手直劲儿拍我的后背。这便使我有了一路返程的大好心情。在机场安检口最后分手时,我又和司机作了三次亲脸告别。和弥尔娜告别时,我们紧紧握手之后我又吻了吻她的手。她隔着安检线连连挥手,说着我们仅能听懂的两个阿拉伯语单词中的一个:再见!再见!再见……

而另一个我们能听懂的单词是,你好。

在尼亚加拉瀑布等你

到尼亚加拉瀑布等你,一开始我就认为这不可能。我记忆的仓库里根本就搜不出一丝儿想去尼亚加拉瀑布的痕迹。以前我只知道这瀑布很有名气,就像我亲耳听见过的长白山天池瀑布和贵州黄果树瀑布的轰鸣声那样,如雷贯耳,可也如我知道哥伦布是发现新大陆的人,却至今没在意他是哪国人一样,我从没留意,尼亚加拉是哪国的瀑布,也从没想过要去看看。今年初忽然意外接到访问美国的通知,临行前,又忽然接到了你问候我生日快乐的电话。我很纳闷,你怎么会想到我的生日?你说是另一位朋友告诉的,说今年我生日一过,就到了退休年龄,你们怕我有失落感,便相约从远方分别打电话安慰我。我虽然早就盼着退休了,不会有失落感的,但还是特别的感动。有些还算亲近的人,不知不觉中已悄悄淡远我了,那么此时,没有一点功利目的友好,对我真是比什么东西都珍贵的。你从没对我表示过半点儿不着边际的虚情假意,也从没求过我半点什么事儿,此时的祝我快乐,绝对是无私的,不能不使我格外感动。但同时我说,那位朋友记错了,我的生日是十天后呢,那天我该在美国。你竟更加高兴,问,你们都访问美国哪些地方。听我说有纽约,你又加重说,那你也许会更加快乐的。我问也许的含义怎么解释,你说你正在加拿大,住地离尼亚加拉瀑布只有四个多小时车程,如果我在纽约的日程里有看尼亚加拉瀑布,那个也许就会是一定的了。你进一步解释说,我若能去瀑布,你就可以驾车去看我。此时我才清楚,尼亚加拉瀑布在加美两国边境。

我当然愿意你去看我,我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而且都有着想念。但我觉得这不可能,想,再近也是隔着国境线的,而且是超级大国的国境线,那雷池一步怎能越过?你说你有外国人因私护照,可以申办因急过境签证。对你这说法我仍觉不可能。两个临时在外的中国人,想到地球的另一端越过别国的边境去见面?虽然中国人这几年可以想些吃饱撑着以外的浪漫事了,但这样的见面仍属奢望无疑。这次办去美国的签证,手续太严格也太麻烦了,我甚至都作好了被拒签的准备,哪还敢想到美国去见远在另一个外国的朋友啊。你却仍嘱咐我,去尼亚加拉时一定提前一天电话告知下榻的宾馆。我丝毫没怀疑你的真诚,因我从来没发觉你的话里有过一丝儿虚谎,但当时我却怀有一丝别样的想法,以为你可能是想用真诚达到让我快乐的感觉,以宽慰我即将因退休而落寞的心。所以我就只怀着感动而并没抱有希望说,好吧,到时我提前给你打电话。

飞越了冰雪连绵的北冰洋,又飞越了碧波连绵的大西洋,在天上十二个小时,整整绕地球飞了半圈儿,日头仍如从北京起飞时那么高。远渡重洋的新奇景色,加时差弄出的疲劳使我渐渐淡忘了到尼亚加拉瀑布相见的事。当我们访问完华盛顿,又访问完波士顿,再返回纽约,你的叮嘱才又在前往尼亚加拉的途中鲜活起来。虽然我不相信能见到你,但心下却存了真能见到你的期盼,同时心里也矛盾,你为让我快乐来看我,是你的美好人品使然,我若同意你付出许多辛苦远道跑来实现我的快乐,未免有些自私。所以就犹犹豫豫没提前打这个电话。

一边犹豫着,一边顺路参观了一家现代化的巧克力生产及销售中心,又参观了一家规模宏大的玻璃器皿制作公司。这两个去处虽然游人熙来攘往赞不绝口者颇多,我却并没有多大新奇感,因在国内看过的并不觉比这差,不过看时却生出极大的喜悦感。比如在看各种参观或表演时,解说都是用英汉两种语言,有的甚至是分别使用英汉语的两个解说员。这可非同小可。前几天的参观,解说员基本只用英语,顶多有份简短汉语材料而已。由此大大增强了我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感。于是我又想到你的自信和叮嘱,便在卖纪念品的商场格外多转了些时候,特意买了两件中国制造的印有尼亚加拉瀑布的瓷艺风铃。同伴笑我跑美国来买中国货,我却认为,美国的旅游胜地专请中国为其制造纪念品,并且特意标明中国制造,这多么值得留念啊!有一个风铃是为你买的,我必须买一件祝你快乐的东西,我才能快乐的。买了那虽小但却让我十分快乐的大瀑布风铃,我便不再犹豫了,提前打电话将我们晚上下榻的宾馆告诉了你。

这回反倒是你失望了,说,申办过境手续时才想起,护照前些天已交领事馆预办去另一个国家的签证了,一时取不回来,用护照办签证就不行了!我本来就认为不行的,但仍十分感动说,心到佛知了!你因来不成而失望的情绪,真的已让我很感动,只是把我已有些茁壮起来的期望的幼芽又枯萎了而已。我连连安慰你说,即使这样我已很快乐啦,真的!

到尼亚加拉那晚是我生日的前夜。到之前我们已在途中用过晚餐,所以到下榻宾馆便只剩下去瀑布看夜景了。尼亚加拉日夜温差很大,那时气温正如中国北方残冬的寒夜,冷风吹得人有些发颤,在外面呆不长时间便冻得发抖了,五彩霓虹灯光中的大瀑布都减弱了魅力。我只好跑回屋去加毛衣。这时手机响了,传来你的声音!我问你在哪儿,你却说已看见我啦。我就地转了一圈儿,奇迹真的出现了,你就站在我们下榻的宾馆门旁向我招手呢!难道你是从天而降吗?

原来你是经过多方探寻,终于用自驾车的驾驶执照办成了因急临时过境手续,就驱车四个多小时急火火赶过来了。我问你需几时回返,你说申请的是当夜十二点半离开。我问为什么非这个时间,你说,回晚了不行,必须明早之前赶回,有重要事需办。我说那你就早点回返吧,免得黑夜路上危险。你的回答让我激动不已,你说,十二点以后才是明天,你不是明天过生日吗?我得祝完你生日快乐再走哇!这话给我的感动是难言的,但我一句没说。我又一次发现,你总是一丝不苟恪守中华传统美德,同时你又是现代的,你能把不大可能的事变成现实,竟敢越过境的雷池。

当时我激动得忽然想到贾平凹获茅盾文学奖后记者电话采访时他说的那句话:“今天天气很晴朗!”当时正天降大雨啊,他却说天气很晴朗,完全是说他的心情。此时我心里也在说:“现在天很暖很亮!”

我们在很暖很亮的黑暗中散步,一直走到轰隆隆轰隆隆奔腾着的尼亚加拉瀑布跟前。朦朦胧胧的大瀑布是看不清了,我就在心里默诵起19世纪英国著名作家狄更斯在《美国札记》中对尼亚加拉的描绘:“--我们走过瀑布地区的每个角落,从不同角度观赏瀑布--即使特纳(画家)在其全盛时期创作的最好水彩画,也未能表现出我所能看到的如此清灵,如此虚幻而又如此辉煌的色彩。我感到我自己像是腾空飞起,进入天堂--”

十二点零一分时,你在我的住室点燃了你带来的生日蜡烛,粉红色的。烛火在你手中跳动了一下就耀眼起来。你把那蜡烛放在一面大镜子前的桌上,对我说,祝你生日快乐!于是我们匆忙握别,你的身影在寒夜中远去了。

从此,不管日夜,遥远的尼亚加拉大瀑布那里,永远跳跃着一支很暖很亮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