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李唐一枝独秀,李落众花齐放10
戏子皇帝,上得天堂好游戏——预言后唐庄宗
《推背图》第十一象 甲戌
谶曰
五人同卜 非禄非福
兼而言之 喜怒哀乐
颂曰
龙蛇相斗三十年
一日同光直上天
上得天堂好游戏
东兵百万入秦川
现代西方政治哲学中的“没有永远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无疑是非常重要的核心理念之一,对中国古代的政治家而言,利益虽至关重要,但始终有一些仇怨是无法说放下就放下的,就像家族世仇。李存勖身上就背负着这样的仇怨,针对的对象就是后梁的朱温,这个曾暗算过父亲李克用、令父亲死不瞑目的“小人”。
曾经朱温与李克用是并肩作战的同盟,在王满渡击溃了黄巢军之后,朱温邀请李克用到汴州休整队伍。一次盛宴上,年仅二十八岁的李克用酒后恃才自傲,说了一些令大他四岁的朱温下不来台的话。强盗出身的朱温,自然不肯吃这种亏,表面上仍对李克用殷勤招待,心里却早已起了杀机。
醉得不省人事的李克用刚一回到驿馆,朱温便命人放火围攻。危急中,李克用身边没喝醉的随从将一盆凉水浇到他的脸上,才把他弄醒。李克用虽侥幸逃脱,但随行的几百名士兵却全部阵亡了。李克用遭此奇耻大辱之后,誓必报仇。他与朱温之间的仇怨,就此算是结下了,而他们这一斗就是几十年。
然而,在李克用有生之年也未能得报此仇,于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唐昭宗口中的“此子可亚其父”、自己的长子李存勖身上。儿子年幼时,李克用便向毫不避讳地对其大加称赞:“此(李存勖)吾家奇儿也,二十年后,他必能为朱三劲敌。”到了自己临终时,李克用更是交给李存勖三支箭,嘱咐他要完成三件大事:一是讨伐“地方两千里、带甲三十万”的刘守光,攻克幽州;二是征讨契丹,解除北方边境的威胁;三就是消灭世敌朱温。
自11岁起便因战功而得到唐昭宗夸奖的李存勖,果然没有令父亲李克用失望。身着孝服的他在与朱温第一次的正面交锋上,就大获全胜,令朱温惊叹地说出:“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此时,李存勖年仅二十四岁。
接下来的一切,都如李克用所期望的那样,李存勖一步步地朝着目标进发,一点点地弥补着自己生前的遗憾。梁乾化二年(公元912年)正月,李存勖遣振武节度使周德威经飞狐(今河北涞源)东进,王鎔、王处直部出祁沟讨伐刘守光。次年,攻破燕地,生擒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贞明三年(公元917年),契丹主耶律阿保机亲率三十万契丹军大举来犯,围攻幽州,李存勖让李嗣源、李存审、阎宝等人率七万大军前往救援。两军在幽州城下交战,把契丹军杀个惨败而逃,将耶律阿保机赶回了北方。公元923年,李存勖攻灭后梁,统一北方,李家与朱家的“龙蛇相斗三十年”也终于告一段落了。四月在魏州(河北大名县西)称帝,是为后唐庄宗,国号“唐”,年号同光,史称后唐。
至此,父亲李克用留下来的任务已全部完成,李存勖无需再将那三支箭供奉于家庙之中,更无需每次出征之时随身携带,他替父亲报了仇,让朱温的儿子败在了自己的手下。显然,其过人的军事才能远非简单的“作战勇敢”, 《旧五代史》中“以雄图而起河、汾,以力战而平汴、洛,家仇既雪,国祚中兴,虽少康之嗣夏配天,光武之膺图受命,亦无以加也”的评价无疑更准确。
但打天下与治天下完全是两回事,李存勖虽然是一个军事上超过唐太宗李世民的天才,在政治上竟是类似于白痴,而且他还有着与唐玄宗李隆基相同的嗜好——民间戏剧,“尤喜音声、歌舞、俳优之戏”。他的这一爱好,就像是不起眼的蛀虫,一点点在咬噬着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想当初,天下人曾把这位后唐庄宗比作汉光武帝刘秀,觉得有他在一定能过上好日子,不料短短三年的时间,百姓的美梦就彻底破碎。
或许是像李隆基一样,觉得自己辛苦了大半生,是到时候好好休息一下了,李存勖自完成了父亲李克用的遗愿,登上帝王之位后,便不思进取、开始享乐,对自己的兴趣更是不加限制地“发扬光大”。他时常面涂粉墨,穿上戏装,与伶人共戏,甚至还给自己取了个艺名“李天下”。
一次上台做戏时,装扮妥当的后唐庄宗在台上连喊了两声“李天下”。紧接着一个伶人上前就打了他两个耳光,李存勖压着怒气问此人为何出手打他,看着周围早已被吓傻了的人,这个伶人镇定地回答:“理(李)天下的只有皇帝一人,你连叫两声,剩下的那个人是谁呢?”李存勖听了顿时心花怒放,不仅没有怪罪这个伶人,还给予他重赏。
伶人见能得皇帝如此纵容,自然也就无所畏惧了。他们经常自由地出入宫中,即便是不顾尊卑地和皇帝打闹,李存勖也并不介意,甚至还授予这些无丝毫功绩的伶人以高官。这样一来,皇帝给予伶人荣华富贵,伶人为皇帝提供表演与欢乐,就像是生活在天堂一般,正是“上得天堂好游戏”。
李存勖享乐的欲望得到满足了,但伶人的欲望却被皇帝养得越来越大了,他们干预朝政、把持朝纲,侮辱戏弄朝臣,甚至还到民间强抢民女入宫。本就已经够乱的朝堂,李存勖又把朱温当政时诛杀干净的宦官拉了进来,和刘皇后互相勾结,真的是“外则伶人乱政,内则牝鸡司晨。靳吝货财,激六师之愤怨;征搜舆赋,竭万姓之脂膏。”
到了这种地步,后唐就离灭亡不远了,“非禄非福”的灾祸很快便会降临。果然,在同光四年(公元926年),一切如料想中的那般发生了。这年正月,后唐庄宗听信宦官的谗言,错杀了名将离崇韬,对功勋卓越的大将李嗣源也产生了怀疑。
三月,由于一则李存勖已死的谣言,魏博军发生兵变,无奈之下,李存勖派李嗣源前往平乱。不料,乱兵竟要推举在军界威望甚高的李嗣源为新皇帝。李嗣源经过一番假意推脱后,命女婿石敬瑭率兵偷袭汴京。慌乱中,李存勖只得御驾亲征,当他来到万胜镇(今河南中县西北)时,传来了李嗣源已攻下汴京的消息,看着自己逃亡过半的军队,李存勖唯有班师回朝。
李存勖刚回到洛阳,石敬瑭的军队便打到了汜水关(今河南荥阳汜水镇)。已经被人逼到悬崖边的李存勖决定跟李嗣源做最后一搏。四月一日早上,正当李存勖享用着出征前的最后一顿早餐时,一个因戏演得好而当上直御指挥使的伶人见李存勖大势已去便发动政变,火烧兴教门,乘乱杀入宫中,混乱中率侍卫前来的抵御的李存勖被箭所伤,很快就一命呜呼,应了《推背图》中所言的“一日同光直上天”一语。他死后不久,李嗣源便率“东兵百万入秦川”,攻占了洛阳城,自己做起了皇帝,是为后唐明宗。
人生真是充满了“喜怒哀乐”的无常,这位曾经骁勇善战的军事天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人生的终点,不是在与世仇的征战中,不是在平叛的沙场上,竟是在一个小小的伶人手中。这个让李存勖阴沟里翻了船的伶人叫郭从谦,“五人同卜”为“从”,“兼而言之”是“谦”。
一代枭雄就此结束了其毁誉参半的一生,欧阳修曾这样评价后唐庄宗:“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确实,以李存勖的军事天赋,和他已经尽得的七分江山,要像后来的周世宗柴荣一样一统天下并非难事,可问题在于“存勖可以忍败,而不足以处胜,故胜则必倾。”他就像明代学者王夫之所说的那样“有智无量”,甚至连周世宗一半的政治才能都没有,因而他能成大业却无法守大业。这是由他的性格所决定的,不是北宋欧阳修一句“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就能全部概括的。
常识纪:
欧阳修《伶官传序》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得益。”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举天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