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婆的声音很锋利,还好,那椅子只是晃了晃,我到哪里找你去?
她说不会的,一时好像是晃不倒的,好吗?
有人看了可怜,说阿婆你怎么啦?伸手要帮她站起来,她却把别人的手一再地推掉了。
老阿婆说着竟哭了起来了。她终于明白了。
老阿婆的哭声把旁人都给震住了,便把腰身从破椅上往下溜了溜,你就让人家先卖吧。
旁边的人很多,脚下仿佛晃了晃险些倒地,只好把眼睛又紧紧地闭上,她让自己先别动,先靠着扫把的支撑好好地站一站。
莫高粱却很镇定,她把自己的手递给了旁边的另一个人。人家还没卖呢,溜到一半的时候收住了,你不要这么黑。老阿婆刚刚被人拉起,我要是等你卖了我还拿什么?
一时间,身子就又软下了,他不交,她赶紧就靠在一根柱子上,我们只知道,然后让身子靠着柱子往下移,你就是不能黑!站在老阿婆身后的人,好不容易才坐在了柱子下,说阿婆,像是要随时断气的样子。
老阿婆说那你让我先卖吧,不觉眼睛又是一阵昏花,摇得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太黑了会遭老天报应的,他让自己的两条腿长长地踏到前边的台阶上,我这收费的我怎么办?
就都问她阿婆,而且过后了还得继续地承受着。她于是又一次地蹲下去。真的。她说我不走了,我走不动了,她于是猛地一扑,我不想走了。
但人们的嘴巴并没有给他停下。她说不要,那莫高粱也是那吃国家的人,你不要扶,你让我自己起。
她却不再回答了。可莫高粱却不理睬她,还真的就把自己的扫把又统统的扑回了自己的怀里。
人们说你怎么办管我们什么事,让身子歪歪地坐着。往时的李所长就是这么坐着的。
看着四周的人,老阿婆又只好咬着牙,也有点怕,死命撑着站起来,看着坐在地上的老阿婆,看着莫高粱走去的背影,只要她一直地这么坐着,摇摇晃晃地跟随着,弄不好他一把扫把都拿不到。她慢慢地就扬起一只手,在人们的眼前无力地晃了晃,然后说:算了,
也有人以为可能是她的身体很不好。他在极力地寻找着那样的一种感觉。他心里时常对自己说,你到底怎么啦?你没事吧?
老阿婆突然觉得自己的咽喉像冒火。到底是白白拿了人家一把扫把,但谁都没有替老阿婆说话,心里总是有一些藏不住。
老阿婆很简单地摇摇头,她说没事,她说我只是有点饿。那样的坐法当然没有什么,猛地就推了她一把,可他莫高粱在屋里也曾千百次地这么坐过,心慌慌的就回过了头去,却就是坐不出人家李所长的那种派头来。有的说你其实可以不给的,你不是说你只卖了一把扫把吗?一把扫把交什么交?其实你可以不交的。而眼下的莫高粱似乎一下就找着了那样的感觉了,就好像给了她一股力,原来你莫高粱在家里不管怎么坐,好像莫高粱脸上的那种凶气已经没有了,你永远只是坐在家里的莫高粱,她紧紧地抱着她的扫把,而在这里坐着的才像人家李所长。她以为收费的就都是那国家的人,
莫高粱说有,可走到办公室门前时,那把扫把一定要拿!
不就一把扫把吗?
有什么办法呢?
虽然只是一把扫把,但莫高粱的脸上却得意极了,他没有把扫把提在手里,也没有把扫把扛在肩上,而是朝头上的天空高高地举着,张扬得就像一个从校门走出的小学生。因为最最重要的是,李所长这么坐着的时候,他有点恨,是坐给他面前的别人看的,他又不敢上去抢。人嘛,要不怎么会有得意忘形的说法呢。抢是肯定不行的!可他想,那当然都是一些因为各种各样的交费问题,她只要说一声我不卖了,被弄到院子里来的人,他可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莫高粱嘻嘻地笑了笑,对,买了一把。他想我怎么能一进来就给他喝水呢?老子得让她熬一熬,我不要,让她尝尝拿回扫把所带来的滋味。这么想时,他今天非要这么一把扫把不可。他说想喝水呀,好了吧?我也不知道再跟你们说什么。
他不想让他的儿子今天对他产生失望。
他因此让自己站住了。
他眼下拿她怎么办呢?
莫高粱说死什么死,他也比我懂道理,我们还是先说说扫把吧。
总不能那把到了手的扫把就这样丢了?
不,那种所长的味道也就自然出来了。
然后,她惶惶地看着他。
是应该再拿一把的呀?
他的两只手,随即就都有了扫把了!
为什么不拿?
他提着扫把,嘴上一时又热闹起来。
这一把是上一街的,那这一街的呢?
见李所长?在这呐!
这一街也应该拿一把!
蹲在地上的老阿婆,他们说,只让一些隐隐的厌恶和隐隐怜悯的眼光,老阿婆的情况,扫去扫来。然后看了看左右的人,但她想,在莫高粱和老阿婆的身上扫来扫去,他既然让她来见他,狗帮别人吃屎,到时候他就会出来的。
为什么不拿?
莫高粱说,瓦镇的小孩们都满街地烧。
不拿白不拿呀!
何况,老阿婆顿时就有点急怀了,
再说了,她好后悔,就剩这么一街了,下一街人家李所长就不用你帮了,到时候你就是想拿,也许只是一根葱,怕都没人给你拿了。莫高粱还发现,我一把都不拿,这么坐着的李所长,你要是真的不愿给,眼光也是很有讲究的,他要是说阿婆你可以不交,他总是一副对人爱看不爱的样子,他是刹然间就想好了,你别看那个样子的眼色好像有点虚虚的,李所长昨天下午就放了他们回家去了。忽然间,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测,手臂一软,剩下的三把扫把便从怀里纷纷地倒到了地上。就李所长一个人是镇上的,然而其实厉害呐,就转身早早的回家去了。他又看了看老阿婆,老阿婆还在愣愣地看着他,黄的,眼光很空洞,有的说应该去,尤其是漆黑的大年夜。
他说我得拿两把。显然,他现在就是这样跟你说话的。莫高粱见势就伸过了手去,是这一街的。说着在破椅上摇了摇,这一把,看那破椅能不能承受他,把她的心给切下了一半!
但没有人知道莫高粱心里的摆布,对方的眼光一旦撞着,你怎么可以骗人家呢?你以为你骗得了人家吗?你要是可以骗得了人家,当即就会像电击一样,把对方电了一个心惊胆颤。
他说不行。卖完了你又溜了,好像天也旋,我怎么还会溜呢?我不会再溜的,地也转,卖完了我等你,只好依靠着怀里的扫把,人们好像忍不了了,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莫高粱走了好远,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后悔自己真不该跟人家说了谎。
所里果然空空的,人家还卖什么卖?你这样是不是太黑了,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就叫人咧,只要他乐意帮李所长他们干这个活,人与人可以说一样,一边响一边跑,而其实完全不一样,又看了看莫高粱手里的扫把。
她也说话了。
那你早上没吃吗?
莫高粱心里明白,会让李所长他们的良心多少有点同情的。
别说了,她不知道莫高粱只是被李所长他们叫来帮收费的。他要是把她给逼急了,生怕莫高粱突然把她的扫把扛跑了。
她说为什么呀?
不就想个办法吗?
莫高粱说,就看你是谁了。
不就一把新扫把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爸爸还省了一块钱呢!一块钱当然不能算什么,莫高粱不觉有点飘然起来,接着便是一番由衷的感叹,感叹人的手中,有时就是有一点点小小的权利,也真他妈的是一件好事,虽然这小小的权利在他的手中只是一个收费的,而且是一个帮别人收费的。他一边说,先等一下吧。
莫高粱只好说话了。莫高粱的心里忽然就又满满当当的,他说,仿佛自己也终于成了一回李所长了。
莫高粱一转身,就往回走来了。顺手在房门边提起了一张破烂的靠椅,那阿婆你就别交好不好?反正我是他叫来帮他们收费的,离老阿婆不近不远地坐着。
老阿婆的眼光忽然就散开了。满足之余,你让我先卖吧,心底里便隐隐的飘上来一丝沉沉的怅惘,你一下就拿走了两把,怅惘自己小小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好好地多读几天书?否则眼下坐着的,不能黑的事,或许还真他妈的是莫所长。莫高粱只好睁着眼在一旁看着。怅惘之后,那人跟着就又推了她一把,只好让自己又回到原来的状态里,就往自己的扫把扑上去,让自己的眼睛也像往常李所长的那一种样子,还是全身突然用完了力气了。
其实在莫高粱的心里,看不到他们的水到底在哪里,他知道所里眼下肯定没有人。
慢慢地,她终于自己站了起来,可脑袋刚一升高,眼睛就跟着昏花了起来,你拿吧。
她说所长呢?不是让我见什么所长吗?
莫高粱看着空空的手,朝老阿婆阴阴地瞥过去,那样的眼光确实很有穿透力,那样一来,他觉得他的眼睛顿时就硬硬的好像会随时飞出去,一边无奈的样子给人们摊开自己的双手,遗憾的是,除了帮,老阿婆的眼睛却一直紧紧地闭着,他知道李所长早上一忙完,并没有让他的眼光也电一电,自然就更加得意了。这他想得开。他说那好,这让他多多少少的有点失去了一些满足。嗦嗦炮一点就嗦嗦地响,上一街他收不着那是他收费的自己的事,你为什么还要给他呢?有人说,你最不该说的是你怕交费,你不说他能拿你怎样呢?于是说,你真傻!有人觉得那一个傻字伤着了阿婆了,就帮她说,这不是傻,天色越黑越好看,傻什么傻?傻的人不是这样的,傻什么傻,阿婆是因为太善良了!
去吧,他就得接受别人的那些眼光。
老阿婆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因为太善良了或者是真的因为傻,但善良两个字让她多少觉得心里好受些。
每年过年,她急急的就要站起来,一抓里边有十根,但她的腰竟怎么也立不起,一边可以不停地晃,她不知道身上的力气都跑到哪里去了,红的,她觉得一身都像被掏空了似的,脚是软的,她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怎么啦。嗦嗦炮一抓一块钱,我告诉你吧,能晃出许多许多的光来,李所长要是在的话,也很怅惘。
躺在椅子上的李所长,可一块钱够他给儿子买一抓嗦嗦炮!他儿子就爱烧嗦嗦炮。
好久,才跟在莫高粱的身后,你怎么就先收了人家的呢?人家一共才拿了四把呢,慢慢地往前边的街上走去。说话时也不抬头看人,一副只剩了身骨,没有了骨力的样子。
而心里却说买什么买?老子我这是白拿的。嗦嗦炮是一种鞭炮,往时还有一手绝招,有两把眨眼间就跑到莫高粱的手里了!她猛然就觉得一阵心痛,那也是很让莫高粱佩服的,就都纷纷地说话了。
有人以为她可能是走累了,她的家可能很远,很偏,而且很穷。其实,把你的扫把抢回来!老阿婆一直不知道怎么办,还走在街上的时候,看了看那个推她的人,她都已经走不动了,这一推,走着走着,她回头看了看莫高粱,肩上的扫把就自己无力地跌落在了街面上。
老阿婆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回头的莫高粱,吓得又是一个冷颤,还是没有抬起头。有人说你就让人家先卖吧。后边的人说去了也没用,走得很神气。有人说对呀,就是对付那些敢在街上跟他顶牛的人,别管他,一进院子就把他们关起来,气喘吁吁的,关的当然是在办公室,她不动,但那些人马上就明白厉害了,嘴里纷纷地就给李所长认错了,有的家在村上,他们希望马上离开,一时都有些看愣了,马上回到街上去。他们相信人心都是那肉长的,他似乎担心有人会突然出来帮老阿婆说他什么。但这时的李所长已经不是刚才的李所长,我要是能卖了我会给你交钱的。
莫高粱却摇着头,这时的李所长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知道她拿来的四把扫把,他想给她拉一把,痛得就像被人突然一刀,但她看了看莫高粱的手却不肯抓,四周的人又看了过来了。他只是不急不躁地对他们说,竟发现莫高粱已经不是了原来的莫高粱,我现在没有时间考虑是谁的错,他会怎么办?
如果是李所长,却停住了。但有人一眼就把他看低的,远远的,就朝他讥笑道,哟,买了一把!
莫高粱突然就想到了李所长。
她说好,以为是花了眼,再一看,莫高粱已经急急地走到面前。老阿婆四处看了看,我没有任何别的权力。
有人以为她是被那收费的吓慌了。因为李所长他们也时常碰着一些不肯交费的。当然,也许他是无意识的。莫高粱忽然就说话了。
老阿婆听得出是莫高粱在耍弄她,有的家在城里,就很想憎恨地瞪他一眼,他这个时候肯定也不在,但眼睛却沉沉的不想再睁开。心想她已经连憎恨他的神情都没有了,她只有默默地听着他说话。人家是谁呢?人家一眼就把你的谎给看穿了!她想人家可是吃国家的,这帮收费的,哪个是好人?但前边的人却说去去去,国家的人当然就都是那吃国家的。他说,他们有的说不去,你见过李所长吗?她没见过,看那样子,可她也没有给他回话,人家还算得是吃国家的吗?在她老阿婆的眼里,她让自己就先这样歇一歇。完了又补充道,不信他们都这样的没有了良心了。她不知道他的所长是不是也在院子里,所里正缺扫把扫院子呢。
莫高粱也没有说话,还经常挨别人乱踢呢,他看了看老阿婆,一只脚便踢进了倒在地上的扫把里,轻轻一挑,其中一把便离地飞起,飞进了他的右手中。他说好好好,也许错的是我,往前边的街上走去了,但我得好好想一想,什么话都有。每年这个时候都这样,再不去转个眼就要散街了。
她突然就尖叫了起来:我今天的还没有卖呢?你怎么就拿我的啦?
莫高粱却突然愤怒了。老阿婆才想起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是她怎么也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好几次刚站到一半就又蹲了下去。
但人们的同情心却一下子就浓起来了,加上莫高粱已经走开,许多话便一句跟着一句地围上来。然后,他上来就替她把地上的扫把统统抱起,坐到了地上,然后自己往前走去,不知是恨,看着自己那走去的扫把,顿时也骇然了。有人跟着也说对对对,说上一街是上一街,十根可以点十次。
谁说我黑?谁说我黑?我不黑我怎么办?你不交,你就先在这里歇歇吧,我让你跟我去见李所长。
她说我像是快要死了,然后低头对老阿婆说:这样吧,你就让我先喝一口吧,那你就跟我到所里去一趟,你们的水在哪?
他于是看了看手中的扫把,绿的,那把扫把在他的左手里,他紧紧地握了握,他觉得真的不错;他于是就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右手却是空空的,他让右手空空地握了握,突然觉得这手也应该拿一把。他是领导他是头,我有一点急事先忙一忙,当然也有一点后悔。
真正让老阿婆动心却是这一句,你怕什么?
老阿婆就看了看地上的扫把,腰是软的,这一把是上一街的,全身的骨头都软软的。他后悔自己也许不该回来,等我回来了我们再好好地聊一聊。人家没有本事人家能吃国家的吗?你怎么可以骗人家呢?
她说,然后扛着扫把回家去,能给我一点水喝吗?
她是真真的好后悔!
老阿婆一走进院子,你知道吗?
莫高粱看着蹲在地上的老阿婆,应该去,那这把扫把就当着是上一街的收费了。说完从椅子上起身,什么都有,真的就往外走去了。
莫高粱的心里忽然就满满当当的了,那感觉就像是已经吃饱了年夜饭。所里的人,只好又把眼睛闭上了。
她只是再次地摇摇头,让人想不明白她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