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迷恋手里的一副扑克牌,已经很久了,只要没事,就会坐在床边,从枕头下摸出那副扑克牌来,然后按照自己的规矩,规规矩矩地先是洗上三遍,然后是一对一对地把牌捡出来,有时是上边一张下边一张地捡,有时则是从上到下,两张两张地捡,也有从下边开始往上捡的,但也是两张两张地捡,从来不会只捡一张,也不会捡三张,要是一不小心多捡了一张,他就会从头再来,然后又是规规矩矩地先洗上三遍。
他在为两张牌苦苦地寻找一次成对的机会。
那两张牌,一张是梅花9,还有一张,是方块3。
梅花9是他的心中的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整个院子里,长得漂亮的女人并不少,但漂亮得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的,老张觉得就她一人。老张曾想,哪一天她要是嫁走了,或者调到了外地去,那这个院子可能就要败落了,就会因为没有了她暗淡无光。梅花9有过丈夫,可她的丈夫早就离婚走了。是梅花9把老公离走的,还是她的老公把她给离下来的,老张不知道,他也没有问过他人,他只是觉得她实在是长得太好了太好了,谁要是能跟了这样的女人,这一辈子可就幸福死了。
那方块3呢?就是他老张自己。
在五十四张扑克牌中,最小的牌,就是这张方块3了。这是别人告诉他的。他们说,一般情况来说,黑桃是最大的,然后是红桃,再然后是梅花,最小的就是方块。自然,那方块3就是五十四张扑克牌里最小的那一张。
当然,他也曾觉得,他老张不应该是这一张最小的牌,在女人的眼里,论模样,他老张在院子里还是挺不错的,就算自己不把自己摆在方块K方块Q或者方块J的位子上,至少也应该是那方块9或者方块8什么的。方块3方块4的人多着呢,那几个脸长秃顶手脚短的男人,随便抓一个做方块3方块4,都不会冤枉了他们,只是……只是人家那几个,又偏偏都是什么北京大学浙江大学武汉大学毕业的,每个月的工资都在三五千以上,自己呢?自己只是人家的五分之一左右,而且这五分之一的差事,还是政策照顾的,否则就只能光拿那点下岗的生活保障金过日子了。
至于那漂亮的女人,他也曾想让她站到梅花K,或者梅花Q梅花J的位子上,尤其是梅花Q,可他怎么看,都觉得它们的那些样子不顺眼,就连梅花10他看着也不顺眼,觉得那梅花10怎么看怎么像是两个人,好像是一个女人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小孩,人家有小孩吗?人家没有,没有就不能让人家是梅花10,于是,他就让她成了梅花9了。他觉得梅花9不错,每天晚上躺下的时候,他都要看一看那梅花9,觉得那梅花9确实是越看越让人身心舒服。
剩下的梅花,他也是一个一个的让它们替代成了其它的女人,而且好玩的是,他把院子里的那些离弃单身的女人数了数,正好,除了梅花9,还要十二个,而且,年龄都是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
然而,让老张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不管他怎么洗牌,也不管他怎么捡牌,从来都没有捡到过一次能跟她梅花9是成对的。
晚了一张的有五十次。
晚了两张的有四十八次。
晚了三张的一共九十一次。
这些都是他在一张纸上做过纪录的。
晚了四张五张的,他就懒得记了。如果只按每天玩三次的话,那副扑克牌他已经玩了不下五千次了,都快要玩烂了。
也许,也正因为老是成不了一对,这让老张就越是想跟人家梅花9无论如何也要对上一次。他心想只要有一次,也就满足了。
怎么会一次也没有呢?
有时他就想,也许是自己太有意了。太有意了,往往是得不到的,于是就一副很随意的样子,甚至在洗牌和捡牌的时候,脸都扭到一边去,捡下的牌,也是一对一对的先铺在床上,从那头一直铺往这头,捡完了,再回过头一对一对地看。
结果,还是没有。
有时就烦了,心想对着谁就是谁吧,不就是玩吗?于是在对着梅花2的时候就想一想梅花2,对着梅花5的时候,就想一想梅花5,只是,脑子里却怎么也打不开那个想一想,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味道来。
最让他烦的是那梅花3。
她竟然时常地与他捡成一对。
梅花3是谁呀?
他想肯定是院子里那个最烂最烂的女人了,脸上的粉总是扑得厚厚的,像是请了湖南的民工用刷墙的刷子给她刷的,而且说话也是大大咧咧的,嗓门粗得狗听到都跑,这样的女人,老公不离了她才怪呢?有几次,他都恨不能把那梅花3给撕掉了算了。
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他曾换了一种玩法,就是先把她梅花9和他方块3先放在了一起,然后闭着眼睛认真地洗了三遍,这样的玩法当然不能再是下边一张上边一张地捡了,只能是直接从上至下,或者从下至上地捡,一捡一对,一捡一对……可不知怎么,他总是自己把他们给洗掉了,有时就觉得是不是洗三遍洗得太多了,只洗一遍或者两遍行不行,但心里又不肯给自己放松,觉得不管什么事情,规矩还是很重要的,没有了规矩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再一次地放在一起,再洗三遍,再捡。
还是捡不到一块。
再试,还是捡不到一起。
每一天,他也只捡三次,他觉得这也是一个规矩,多了,他又怕心里失去了那一份应该保留的真诚。
但梅花3不一样,有时他心里不服,就拿那梅花3来试一试,也是先把自己的方块3和那梅花3放在一起,然后是洗,也是很认真认真地洗,但竟怎么也洗不掉那梅花3,好几次一捡,就把方块3和那梅花3捡成了一对了。
这当然让老张很生气,气得肺得要炸了,他为此时常狠狠地把床拍得啪啪地响。
他觉得怪了,难道我张老想女人就只配想一想梅花3那样的?难道像梅花9那样的,就连想都不让想?他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想高了,觉得艳遇这东西也许还真的不是穷人的事,穷人的艳遇真有要,那也只能是穷人的待遇。问题是,这是谁定的规矩,也太他妈的欺负穷人了吧?你以为老子就真的想跟人家梅花9那样的有什么艳遇吗?老子也不过就是想一想过过瘾而已,真要是遇上了,自己也许还艳不来呢?人家那样的一个大美人,人家说艳就让你艳了吗?艳前或者艳后,人家要是开口让你给买个什么小东西,你买得起吗?美人身上的小东西,那一样不都是宝贝呀?这一点老张心里还是明白的。
老张有时就想,这东西也许还真的就是命。这种命不光是出现在牌上,就是在现实的生活里,自己也是难得接近人家梅花9的。有一次,梅花9好像是从香港或者是新加坡回来,拖着一大箱的东西,从车上下来后,有人跟她抬着,可她竟抬不动,走进院子没有几步,就喊叫了起来了。她说谁来帮我抬一抬,我抬不了,我的手疼死了。这么喊的时候,她一脸笑笑的,笑得真是美死了人了。老张从床里车步就射了出去,他想对他来说,那样一个箱子别说是两个人抬,就是他一个人扛着,也是小意思,可是,院子里的另一个人却远远地也冲了过来,嘴里说我来我来。那是院子里的一个小领导,如果拿扑克牌来排名,他可能也就算是方块J吧,但人家梅花9一把就答应了他了。她说老张,你让他抬吧。她说的他就是那方块J。他只好给他放手了。哎,真他妈的方块J,他真的有点恨他,他曾想如何如何收拾收拾他,他觉得一个人要收拾一个人,只要收拾的动作不是太大,小小的收拾是很容易很容易的,但最后他放弃了对他的收拾,他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自己的身上,觉得自己没有那接近人家梅花9的命。
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