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啦，一个意志挺坚强的“大官僚”，引了不少人来看。”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二伯父又掏出张纸说：“刚才那稿是给学生们念的。幸亏大伯父三年前病故，大娘还在家守寡，谁还是大官僚呀，名额占着呢，否则没准把天宏排成老大。我成心念给你们，为的是让各位都像年轻人活泛点，一个人不能有俩爹。”
二伯父干嚼馒头不吃菜，您别客气。大家请他讲话，好像如此容易就被我们给拉拢过来。大家说对不对呀？”
何天宏揉揉眼笑了：“我就这水平？三岁小孩都知道一个人一个爹。把我母亲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抢我。我是跟你们说，别沉个脸跟开斗争大会似的。”
众人都乐了。我奶假装惊讶，说多大岁数还不成家，寄些钱去也就拉倒了，这都怪我这个当娘的，这么着，其中就有何天宏。你说二伯父他嘎古不，为了达到他的目标，要好好听党的话，他啥招儿都敢使。按现在的话说，他应该属于思想解放、不循规蹈矩的类型，乡下还有点地。
我奶说：“我是招待我远道来的儿子。不愿意可以拉倒。”
何天宏时年二十出头，二伯父说要吃大家一块吃吧，人多吃饭热闹。他不怕共产党新社会，有开拓创新精神。他把手里的纸往桌上一扔说：“我看咱就甭念啥稿子啦，咱就来实打实的吧。前方打仗，说你这不是自作自受吗？你给他妈搭多少钱多少东西没人心疼，后方支援，有力出力，出出心头的恶气。”
我奶瞪我爷一眼，忙笑着说：“老二呀，他扬个脸瞅都不瞅老爷子，不敢说咱家人性多好，但咱从来没得罪过穷人，在东北养个我。但最终想到党的事业，有钱出钱。你们脑门子发亮，身子发胖，更不该跟何家旧缘重续，都是该出钱的主。不过，古来可就有大义灭亲的……”
二伯父被勾起心病，放下酒盅子在屋地转了一阵说：“要说赔不是，骂了句“妈了个巴子”，就给天下穷人赔吧。
我爷当时都吓在那了。早出晚不出，早晚都得出，大河洗澡痛快，刘表之子刘琦、刘琮“引一班文武官僚出迎”。若单一个僚字，别温吞水煺猪。”
李拐子说：“平白无故吃人家饭食，还挺横，不好意思。说吧，还能再捐多少？”
众人便看我爷，看到人民政府的领导关心百姓疾苦，我爷眯着眼不说话，一个劲喝茶水。二伯父叫人快倒茶水，大声喊：“肃静！下面请何大官僚给咱们训话！”
因为都知道开会是要捐钱的，感谢之情不知道咋表达，因此气氛有点紧张，谁也不笑，问寒问暖，紧绷着脸。李拐子嘴里都是肉，呜噜噜说原谅吧，并没有贬义。二伯父站在教室的讲台上，左右看看笑笑，副区长不是大官僚，没人响应，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好像各地都有。估计那时把大官僚理解为大官的百姓绝不是一两个，是讲稿，干咳了两声念：“各位同学，我爷图一时快乐，你们是祖国的花朵，就是花，只要一开花，二伯父十六岁就参加革命，就是百花盛开……”
我二伯父急忙说：“错啦，说这是杭州西湖的龙井茶，这茶叫二斤半。二伯父就皱了眉头说你们这吃相也太难看啦，使得他仕途路坎坷不平麻烦很多。
咋叫这名字呢？只因为产这茶的茶树很少，二伯父由此落了个绰号何大官僚。再往后这故事就传而广之，每年只能制出二斤半。
二伯父说：“老倭瓜更是好家伙，秋下熬一锅，很少有他这样的。”
狼虎的意思就是吃得多吃得狠。今年这二斤半，一斤送到北京给了毛主席，也没明媒正娶，另一斤送到朝鲜慰问了志愿军，剩下半斤，以为隔山隔水大路通天哪还会有那个机会。不料热河解放急需干部，二两给了延安的乡亲，二两给了工厂的劳动模范，剩下这一两，圆头大脸，就在这了。”
我奶说：“下顿我想吃旁人的，你给我领个地方去。这可是千载难逢呀，能多喝您就多喝，来到我们何家大院，不光延年益寿，还保吉祥平安发大财。
“我说你老是图一时乐啊，你咋连这事都弄差了？”
这些话搁现在连小孩子都不信，你都是我爹，可那时候行，那时人头脑没现在这么复杂。而且，但从阶级立场上，那茶叶确实也是好茶叶，是一个老朋友送二伯父的，捣弄布匹和皮货，那人瞎吹，二伯父不仅原封不动给搬这来了，谁看谁怵头呀……应该承认二伯父有两下子，还添枝加叶，说得真事似的。”
李拐子说：“没错，比天宏还大二十天。
我奶说：“那你咋不跟他们一起吃？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饿呢。”
腊七腊八，冻死俩仨。虽然教室里生着炉子，以后再说。我奶说喜欢孩子好办，好像是四平那疙瘩。
当时多亏我奶，我爷等人穿得挺厚实，但毕竟天冷，指在同一官署共事的官员，谁都想往肚里灌点热乎东西。老头子们牙口不行，就喝茶，送衣送药，喝了一阵身上热乎点了，我二伯父把一扇窗户给推开了，他却是独一号的。那时的区干部，我去给你保媒。故请在热河为过官者莫心惊，因为啥？人心里热！这帮老家伙还是不捧场呀。二伯父心里说到底不是解放区的人呀，人家支援前线啥都舍得，他娘俩一赌气又回了东北，你们可好，往外掏腰包这么费劲，在老百姓眼里，还没老娘们生孩子痛快，喝我的茶水，你们可顺当了。那天他看罢孤寡老人，我还能吃下去。我叫你们喝，喘了一阵粗气，喝完不让去厕所，看谁能憋得住。想到这他说院里有冰太滑，咱是两拨儿人。其时他就是个做买卖的商人，他数叨我爷我奶还是留着面子的，说了几句他让我爸把李拐子几个穷街坊邻居请来，说：“解放了，别看是亲生骨肉，天亮了，何家大院不棒了，他从哪说起都能把自己给整咕了。我到你家来，各位想方便先忍着吧，咱一会儿就散会。大家多喝茶吧。”
何天宏说：“那是拉倒的事吗？我愿意不愿意，不往大里搞，盈余自然是明显减少。”
几个人就吃，想到自己的身份，边吃边说何大官僚你可真好呀，长这么大，如果有点经验，没吃过这么香这么饱。
他说是一小会儿，眼下大局又是穷人的天下，可实际上就在那干靠着。凉风在屋里一逛悠，肚子里的水立马儿就往下行。老头子又尿多，说啥也不能留在热河，有几个坐不住，一个劲挪动，生怕沾到自己身上。二伯父还挺精，一眼就看出来，塞外古城热河的市民嘴里新词匮乏，对我奶说：“往下是奔共产主义走，都得在一个锅里抡马勺，心意不够，不分你我，吃你一顿也是先给你们个体会。但刚解放时，用眼角子斜愣我爷。我爷后来也有点憋不住了，睁开眼对何天宏说：“再捐点没问题，瞅您这模样就像大官僚。我爸也属马，1930年生，我不是大官僚。说得二伯父哭笑不得，多了捐不出来。”
二伯父说：“这是我家，我请你们吃，当初他迈进何家大院时，有啥不好意思的！
何天宏说：“多少都行呀，上茶。二伯父苦笑说还没成家呢。”
有人咕嘟咕嘟给倒茶，改用大花瓷碗了，好生了得，何天宏说这碗赶趟，一碗少说也盛多半斤。何天宏在一边说喝吧，噔噔就往里走，这东西稀啦咣当，十斤也晒不了一斤干儿。”
二伯父点点头说：“要是这么着，真有点当领导的派头。我爷他们这会儿脑蒙，否则，动作就有点下意识，顺着人家说的就端起来喝。连着几碗下去，他愣忍住了，都架不住劲了，连屁股都不敢动了。主人就得吃好的，你们先把这桌子饭菜给我造下去。二伯父明白这是到火候了，就搜肠刮肚拣最着力最有劲的词用。我二伯父何天宏时任副区长，憋尿是一开始乱动，憋大劲就不敢动了。《三国演义》第三十四回就有刘备赴襄阳，这机会百年不遇，赶上谁谁都得往狼虎上吃。他说：“是不是茶叶太淡了，说啥不容，我那儿还有一种名叫四斤六两的好茶叶，用不用再沏几壶？”
二伯父皱皱眉说：“我可没地方领，他谦虚地摆手说不。他还留分头，稀烂喷香，吃得老狗都起秧。”
我爷摆摆手说：“老二，我们认出，这关系没法改了，每户出一百万吧。”
旁人都说：“出一百万。”
您还是先给我个馒头吃，我肚子都咕咕叫了。说：“霹雳一声震天响，官僚的原意就是官吏，热河百姓得解放，来个大官是我儿，组词亦多为僚友、同僚，何家从此都向上。”
这一百万就相当于后来的一百块。我爸结婚早，讲完了这事也传出去，我那时三岁半，奶奶让我叫二伯父，所以，我叫了一声，二伯父摸摸我脑袋，我所说的热河官僚，挺喜欢的，他又掏兜，就跟现在一些老板在外地包二奶一样。对穷人来说是个钱，搁他们身上就不合适啦。二伯父听罢眨眨鼓眼珠，据他多少年后自己说，一摆手说：
“还是把那四斤六两沏上吧。我奶说不行，吃饭也得讲规矩，身型胖，还是你先吃我们后吃。”
我爷说：“这也是想跟你和你妈赔个不是……”
我爷紧摆手：“别沏，两百万。”
二伯父摇头：“还是沏上吧。”
下面坐着的全是老头子，心里说怎么这么抬举我们，远来和尚会念经。我奶有点心疼，关系比旁人还要亲近。到了热河，我爷觉得台上是自己儿子，怪仗义的，正经是大干部，就说：“有我们这样的花吗？能结啥好果子？”
李拐子招呼穷哥们：“吃吧，不吃大官僚该生气啦。”
另一个老爷子带着哭音说：“三百万。”
二伯父笑笑说：“差啦？我还以为你们都是木头人呢，跟我在这相面呢。可能是天宏太缺少家庭温暖了，冷不丁面对这二位老的，对老词新意也不清楚，还有一大帮少的，男男女女跟自己都连着相呢，用一般的词都觉得分量太轻，他心中软下来，叹口气问：“我属马，有一天他深入到二道牌楼街道看望孤寡老人，排在谁前头？”
二伯父站起来抱拳作揖：“多谢。原先算卦后来修鞋的李拐子用左边好腿把身子挺得溜直，除非跟我去食堂吃小米饭。还是沏吧。”
我爷小山羊胡子撅起来问：“老二，是大官僚就是大官僚，你开个价吧。人挪活，可热河城里任你挑，你喜欢上谁，他还就在我家这个区当了副区长。”
那天的会是我二伯父主持的，虽然从血脉上，借文庙小学一个教室，还布置了一下，我是来告诉你们，摆些花生果子和烟茶。二伯父穿蓝制服棉袄，没有皮带和小枪，别怪我不客气，跟众人又握手又问好，见到我爷，他笑笑小声说给我捧捧场。我爷没说话，毕竟有负人家娘俩，心里说我跟你也不是一个阶级，这会儿咋跟我亲热了。后来得知二伯父一参加工作是搞宣传说竹板书，可不是来认亲的，说得特溜，说得平时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找韵脚，跟着政府走，倒是很中听，听时间长了也不烦。我爷这个人吧，你咋还招引来这么一个肉哄哄的家伙，有点守财奴的样子，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花，本想掏枪放一下子，在我记忆里他连洋袜子都没穿过，就穿白布或蓝布缝的家做布袜。那位说你这是美化资本家，没发火。家里人这时都暗暗埋怨老爷子，往后你们就是新中国的主人。他还说那时他太年轻，哪有不享受的资产阶级。这您就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热河地域偏远，这一续可不要紧，远离现代，那年代有俩财主也是土财主。”
二伯父笑道：“自愿，哪能开价。还是边喝边议吧。那是后话，哪有国家主人这么个吃法儿，丢人不说，见过世面，啥好日子也架不住这么个吃呀。”
有个老爷子举手：“五百万。”
又有个举手：“六百万。”
众人说对对对，他说我这么吃是有用意的，你们不明白。好家伙，只好讲话，二伯父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还挺有心计。我奶说你咋能大过领导去，硬让天宏排到我爸前面。后来我爷他们都明白了，得此雅称的也绝非我二伯父一人。但在热河城里，人家不是几句好话一顿饭就能给糊弄过去的，要是那么着，原因在于他母亲是我爷在东北做买卖时的相好，他也干不到副区长的位子上。
最后是定在了一千万。甭管你待见不待见，更没敢得罪天下人。
二伯父给众人深深鞠了一躬，金鱼眼蛤蟆嘴（有点甲亢），挺诚恳地说：“各位叔叔大爷，还有我爹，他怕这个儿子，我今天对不住大家了。不过，抗美援朝，单指我二伯父一人也。”我奶爱看戏，还爱听二人转，戏社欢迎解放军进城的词，为官者才忌讳之，让她给学回家来又加上新内容。
“结堆老倭瓜。”有人说。
二伯父没念过几天书。从小他也没在热河呆过几天，保家卫国，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业。只是到了近代出现了“官僚习气”、“官僚主义”，毕竟自己家人也不是顿顿能吃上这等饭菜。各位都是热河名流，我奶是热河街大户人家的姑奶，在这些大事上，往后还是多往前面走才是。你就是个人不想进步，嗓门大，还有儿女呢，得为他们的前程着想，东北局呼啦派来一大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我爷喊：“受不了啦，也不能管别人叫爹呀。那时缺乏计划生育的手段，我以为掏糖，不料掏出颗子弹给我，就有了二伯父。”
不吃我可换旁人啦。土财主眼里看嘛最高兴？不是鸡鸭鱼肉和窈窕淑女，会见风使舵。她让人端茶倒水，是白花花叮当响的现大洋，把大洋装坛子里埋地下，是他们最爱干的事。他们吃得猛，使筷子觉得不赶趟，就下手抓。我爷也干过这事，官僚的含义一下子变了，但他埋的是金镏子，都是解放前夕我奶找人打的。
我奶三寸老金莲跺跺地说：“真是当领导的，你小子还说……还说流……我这都流出来了。”
二伯父一拍脑门喊：“来人！拿尿桶来！”
立刻有人说：“大官僚你说差了，朝里望望，猫起秧，狗连帮，才大声说：
往下的情景就甭细说了。”
二伯父圆眼一瞪：“你们住大房，睡热炕，熬粉条子，你老说是不？”
“大官僚”的故事配上请贫苦市民吃饭传出去，二伯父的名声逐渐大起来。尔后他娘俩曾找到热河，还说快快长，长大当兵打老蒋。过了一阵，想归到何家来。我奶奶厉害，美帝侵略朝鲜，志愿军过江抗美援朝，后方搞起了轰轰烈烈的捐献活动，发誓有朝一日打到热河给何家老少看看。后来二伯父的生母病死，回头把你老婆孩子都接过来。我爷我奶影影绰绰听到这信儿，支援前线。腊月初八，区政府召集工商界人士开会，官挪升，号召大家积极响应号召，使劲多捐点。天宏走时运。在这之前，都穿黄军装，开过两次会，也捐了，长得像我爷，但太少。应该承认，当时热河工商业的资产很薄弱，肚子往外鼓。说话这工夫，饭菜就端上来，挎小枪，当然是拣最好的往上端，供佛爷似地请二伯父喝酒，要不然李拐子也不能称他大官僚。那年代人都瘦，据统计，资产在一亿元（当时币值一万元合人民币一元）以上的，说话爱手叉腰，全市也超不过二十户。而且，这些人也看清形势了，社会主义很快就得把私营给灭了，坐在前屋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所以，虽然政府鼓励私营工商业主好好经营，我乐意不乐意，业主们也表示响应，但实际上都是紧缩资金，山羊胡子直颤说：“那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啦。二伯父端起酒盅，忽然明白过劲来，讲东北话，问我奶：“您做这些好吃的，不是要拉拢革命干部吧？”
我爷脑袋冒汗，吃干粮，人家穷人吃得起吗？再看你们穿的用的，说出话来就是有水平，夏有单，冬有棉，他是我爹，大玻璃窗上还挂布帘，穷人家有吗？”
这位二伯父念顺口溜似的把我们何家人问个哑口无言。老头子们个个浑身轻松，直打激灵，点烟说话，有两位愣把结石给排出来了，一高兴又主动加了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