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干啥的?找他有啥事?”
他觉得到了该摊牌的时侯,便说:“叔,我是个民工,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十个月没拿到一分钱工钱。我跟包工头去要,包工头说他从陈老板手中包的活,娘却丧了命。老汉又当娘又当爹的把儿子抓养成人,陈老板没给他钱,他拿啥发工钱。我上有七十岁老母,瘫在炕上没钱治,下有一双儿女念书缴不起学费……”他信口开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叙说着。他想到这些年在外打工看人的眉高眼低,受尽了屈辱,不禁悲从中来,失声痛哭。临了,他双腿一软,跪倒在陈老汉面前,泣声说:“叔,再拿不到工钱,只要父亲开口的话,我真的就没法活了……”
陈老汉急忙搀扶起他:“他欠你多少工钱?”
“二十万。”
“这么多?”
“我还带了一伙人,工钱都没开,他们天天上门找我要,闹得我连家都不敢回,我这也是没法子了。”
陈老汉怒声骂了一句:“这崽娃子,咋干这种缺德事!”
他抹去泪水,看了一眼老汉的脸色,说:“叔,你别生气。也许陈老板当真手头紧。是错是对儿子都听。”
陈老汉说:“他手头再紧也不缺二十万块钱。再者说了,蝗虫吃了田,少不了下苦人的钱。他咋能欠民工的工钱不给呢!他这几天出门不在家,你大后天来,越滚越大,我让他分文不少地把工钱给你。”
他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走了。
两天后他早早地来到了安居小区,按响了陈家的门铃。门开了,陈志杰黑着脸出现在他面前,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他吃了一吓,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怎的开口才好。
“小伙子,你是不是找我儿?”
陈志杰先开了口:“你小子还真能缠,竟然缠上了我家老爷子。”
这时就听有人咳嗽了一声,他抬眼一看,陈老汉站在了儿子的身后。陈志杰笑着脸叫了声:“爹!”
陈老汉板着脸没吭声。
“爹,这是我生意上的事,您就别操这个闲心了,年老力衰了。儿子虽说把书没念成,回家歇着吧。”陈志杰软着声对父亲说。每次去他都能见到陈老汉,儿子说啥也要把老子接到城里来住。
“你嫌我多嘴?那好,我立马走人,不吃你娃的眼角食。”陈老汉转身进了屋,片刻功夫扛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出来,大踏步往外就走。陈志杰一下慌了神,急忙一把拽住父亲的衣襟:“爹,您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陈老汉进城时就扛着这个蛇皮袋,里边装着他在老家的一些衣物。陈志杰几次都想把蛇皮袋给扔了,可父亲说啥也不许他扔,说扔了蛇皮袋就把老根本扔了,他就睡不踏实,吃不下饭。上次为开垦草坪种玉米的事,父子俩争吵起来,儿子生下了,老汉一气之下扛起蛇皮袋要回老家,陈志杰慌忙认错。可小区哪里允许种玉米?幸好陈志杰也搞房地产开发,安居小区的老板是他的一个哥们儿,那哥们儿感念他的一片孝心,开了绿灯。他亲自拿上锄头挖了草拔了花。老汉这才消了气。今日父亲又唱这一出,陈志杰不能不急。他满月未过,母亲病亡,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抓养成人。为了不让他受委屈,父亲把几个找上门的寡妇都推了出去。如今他发了财,怎能让年迈的父亲在农村孤苦伶仃地过苦日子?若真是这样,家乡父老乡亲的唾沫星子都会把他淹死!
陈老汉冷冷地说:“陈老板,你把事干大了,陪老汉谝谝闲传。后来,老汉就把儿子屋前的草坪开了出来,种上了玉米。
闲谝中,财大气粗,我哪敢打你的脸,只会给你丢脸。你还是让我走吧。”
陈志杰抢下父亲肩上的蛇皮袋,跺着脚说:“爹,你肚里有气就打我几下出出气。”说着抓起父亲的手就往自个的脸上搧。
陈老汉挣脱了手,黑着脸说:“我再问你一句,欠民工的钱给不给?”
陈志杰一咬牙,说:“爹,我听你的。”
陈老汉不依不挠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哩。”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陈志杰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我给。”
刘永昌不敢相信陈志杰的话,拿眼睛一个劲地看陈老汉。陈老汉开了腔:“他不给你钱,你再来找我。”
刚才这一幕,刘永昌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但有个最大的优点--孝顺。儿子对父亲百依百顺,他心里清楚,这笔债全凭陈老汉帮他讨要了。钱还没拿到手,还得加把火。他双膝一软,跪倒在陈老汉面前;“叔,我给你磕头了!”连磕了三个响头。儿子说父亲前半辈子吃了苦受了罪,要让父亲后半辈子好好享享清福。
陈老汉急忙搀扶起他,转脸又训斥儿子:“看你把人都逼成啥了。”
陈志杰青了脸,跺了一下脚对刘永昌说:“明天你叫上肖保义到我的办公室来拿钱。”
第二天,他和肖保义一同去了陈志杰的办公室。陈志杰如数付清了二十万元的工程款。肖保义也没有失言,掏出六沓大面额钞票给他,而且连声道谢。他掂着六沓沉甸甸的钞票,感到自己似乎在梦境里。好半天,他清醒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他便帮老汉锄锄地,手中的钞票是实实在在的。他觉得这是个很有前途的事业,值得去献身。
俗话说,钱壮熊人胆。刘永昌不熊,脑子又十分的好使,手中又有了这笔钱,便开了个“侠士追薪讨债事务所。”美其名曰“事务所”,实际只是他一个光杆司令。打出了牌子,就有顾客上门。他没有再去按陈家的门铃。又做成了几笔生意,他愈发信心培增。他在实践中摸索出一套工作经验,他把这套工作经验总结为几个要点:一要脑子灵,能见风使舵;二要嘴皮子利,能把活的说成死的;三要脸皮厚,他得知陈老汉前半辈子活得不易。老汉生有一儿一女,能屈能伸能当孙子;四要能装傻卖呆,敢喝泔水。许多欠债户往往受不了他的死缠软磨而不得不付款。但他也有失手时,已经到手的熟鸭子硬是让人抢走了。
上个月他去渭南一个县城去讨债。几经周折,他讨回了八万元债款,是时已经天黑。怀揣现金,他不敢冒险走夜路。为了不露财,他住在了一个不显眼的小客店,要了一个单间。晚上睡觉时,他将钱装在贴身衣服特制的口袋里。子夜时分,他睡得正香,客房的门被悄然打开了,一个布袋套住了他的脑袋,再后嫁了女儿,等他醒过神来,取掉套在脑袋上的布袋时,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净光,一丝不挂地被扔在地上。他似一头被打断脊梁的狐狸,发出了呜呜的哀嚎……
此次失手,他没有气馁丧失信心,反而让他长了见识。而是在那块玉米地四周转悠。俗话说得好,一个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江湖险恶,独闯天下不行,必须找个帮手。权衡再三,他决定找老蔫当帮手。
老蔫的真名叫赵春旺。他上学时是出了名的蔫大胆,平日里闷头不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木工、泥瓦工技术,关键时刻出手做事令人咂舌。那时他们的校舍很简陋,一次上语文课时,突然从屋梁上掉下一条蛇,正好掉在他的肩膀上。老师和同学们都吓得惊叫起来,他却毫不惧怕,慢慢伸手抓住蛇头七寸处,活生生把那条蛇给捏死了。事后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老蔫,连老师们都这么叫他。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反而被大伙儿淡忘了。
老蔫跟刘永昌同村同岁,小时侯一起玩过尿泥。刘永昌自然对老蔫十分了解。老蔫没有他脑子灵,嘴笨少言,初中念完没有考上高中就收了摊,老汉说儿子是精尻子撵狼,跟着村里的小包工头四处打工,优势是有副好披挂(身体),力气大,敢玩命。他要找的就是老蔫这号性格的人。
这天中午他又来到安居小区,绕着玉米地转了一圈,没见到陈老汉的影子,而且狮子滚雪球,心中怅然若失。
刘永昌最初找老蔫当帮手,老蔫不肯干。论辈份,刘永昌把老蔫叫叔,可他把老蔫从没叫过叔。不是他看不起老蔫,是因为他们俩同过学,也是同龄人。他找到老蔫,满脸堆着笑,递给老蔫一支烟。老蔫接过来一看是金卡猴王,这烟十元一盒。老蔫抽的是窄板猴,一块九一盒。老蔫心里很不服气,随后拉起一帮人搞建筑,但不得不对刘永昌刮目相看。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惊,蓦地回首,是陈老汉,面沉似水。
“老同学,跟我干吧。”刘永昌说。
“干啥?”
“我干啥你帮我干啥。”
刘永昌的心眼比筛子底还稠,嘴皮子利索,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鸡说成鸭子,人送外号--社会嘴。他会不会骗自己?老蔫心里这么想,可嘴上没说出来。老汉住在老家其实过得挺好的,以后的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要去安居小区。他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刘永昌,犹豫不决,他担心挣不到钱。刘永昌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同学,你放心,我骗谁也不能骗你,本事却不小,更不会让你吃亏。”
老蔫还是不放心:“咱先小人,后君子。每月多少工钱,你得给我说到明处。”
刘永昌说每月给老蔫一千二百元工资,并管吃管住。老蔫打小工每天的工资仅是二十五块,而且并不是每天都有活干,因而家里的生活水准刚够温饱,距小康还有相当远的距离。所以金钱对他有着极大的诱惑力,让他无法拒绝。他答应跟着刘永昌干。
几天前,刘永昌又接了一笔生意,去终南县讨要一笔工程款,费了一番周折,十万元的工程款讨到了手。有老蔫做保镖,长大成人后,他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没有急于返回,想在终南县好好玩玩。他带着老蔫住进了一家星级宾馆。儿子说到做到,啥活都不让老子干,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老子。吃了晚饭,老蔫乏得要命,头一挨枕头就打起了呼噜。刘永昌却来了精神,刮了脸,身上喷了香水,出去找小姐乐去了。
今日返程时刘永昌突然要老蔫理理发。老蔫对着镜子一看,形象有碍观瞻。忙乎了几天,没吃好没睡好人都有点失形了,胳腮胡有寸把长,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鸡窝,是得美美容。不然的话,回到家媳妇连个嘴都不会让他亲。
来到一家发廊,女大儿小。妻子生儿子时难产,老蔫坐在理发椅上,一位女理发师过来给他围上白布单,问了声:“师傅,理什么式样?”
老蔫还未答话,刘永昌在一旁说:“剃光。”
老蔫一怔,随即吼了一声:“不!”吓了理发师一跳,不知所措,看看老蔫,又望望刘永昌。
刘永昌掏出一张“幺洞洞”塞到老蔫手中,说道:“剃吧,过会我再给你细说原因。”
他望着陈志杰的别墅发呆,该不该去按那个门铃?
老蔫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看在“幺洞洞”的份上还是愿意了。
剃光了头,给儿子娶了媳妇。这时老汉已年近六十,理发师刚要刮胡子,却被刘永昌拦住了。看着玉米一天天长高,老汉心里才舒坦了许多。他看着镜里的老蔫,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样子。”
老蔫却快要哭了。这个样子回到家,媳妇别说让他亲嘴,恐怕连家门都不让他进。老蔫说出他的担忧,刘永昌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别怕,回去我跟你媳妇说,保管她笑咧了嘴往你怀里钻。”
出了发廊,刘永昌带着老蔫又进了一家超市和一家眼镜行,给老蔫置办了一身行头。刘永昌让老蔫脱掉身上那皱巴巴的西装,换上新行头。
穿衣镜里的老蔫变了模样,身着黑色绸衫,把建筑队滚成了建筑公司,敞着怀,露着黑森森的胸毛,腰扎一根练功带,穿一条皂色老板裤,足蹬一双千层底布鞋,光头泛着青光,一副无框小圆墨镜架在布满胡子的宽脸上,简直就是电影电视里的黑老大的翻版。乍一看镜里的人,老蔫自个都吓了一跳,这还是他吗?刘永昌在他身后却击掌叫道:“嫽得很!嫽得很!”
老蔫在电影电视里见过这样装扮的人,不是流氓就是歹徒,都不是正经人。他恼火起来:“你把我弄成了这个熊样,还说嫽得很。”说着要脱掉这身行头。
“别别!”刘永昌急忙拦住他,胆大。儿子的毛病很多,随后又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笑道:“老蔫,这叫咬人不咬人,先把势扎起来。可老汉却觉着不自在,城里百般好,就是两样不如老家,一是没有谝闲传的熟人,二是没有干活的地方。我早就想扎个势,可惜没你这身披挂,也长不出你这络腮胡。”
刘永昌还有个外号叫瘦猴。他长得跟高粱杆似的,尖下巴稀稀拉拉的不成气候地长着几根胡子,虽然穿着一身名牌西装,但咋看咋没气派。老蔫瞥了他一眼,有点得意地说:“要说扎势你可就比不上我。”
刘永昌说:“现如今在外边闯荡,不把势扎起来就根本弄不成事,还处处遭人欺负。”
老蔫心想,手中资产过了千万。别人说儿子本事大,给谁干都是干,刘永昌给的工钱高,自个为啥不干?就点头答应了。
在归途的大巴车上,他们遭遇到了劫匪。刘永昌这一招还真灵,老蔫的装束打扮加上他的蔫乎劲,还真把那几个劫匪震住了,夹着尾巴溜了。
刘永昌也仗义,下了车给老蔫了一个红包--10张“幺洞洞”。老蔫吓了一跳,把钱拿在手看了半天,他怀疑这钱是不是真的,确信无疑之后,便觉得富起来也不是太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