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请允许我用左手敬礼
1856300000022

第22章

战地医院有一项特别规定,伤员病愈出院时,由医护人员将伤病员送到车站、码头。厂晓兵康复回前线那天,提出特别要求,让陶婉珠送他到车站。院领导满足了他这个小小的请求。

陶婉珠在医院里有个外号叫“快乐天使”,她走到哪里哪里有笑声,哪里有笑语’哪里就有快乐。伤病员喜欢她,喜欢她那张笑脸,喜欢听到她那爽朗的笑声。

那天,陶婉珠脸上一点儿笑容也没有,她帮丁晓兵提着行李,步履沉重地走着,她眼前晃动的是那只永远也无法摆动的右臂。

战争就是这样的残酷,他还不到20岁,心里怎么能承受得了这无情的打击。她想说儿句安慰的话,可不知该说什么,眼泪就在眼窝里打转转,就像那秋天挂在树梢上的露珠,轻轻地一碰就会掉下来。她极力控制着内己的情绪,不触动那伤感的神经。她知道,那眼泪一旦掉下来,也会“泛滥”的,她不想将自己置人那样一个尴尬的境地。

“小陶姐,我在前线等你。”丁晓兵打破了这沉闷的僵局。陶婉珠点点头。“小陶姐,你能给我写信吗?”陶婉珠点点头。

“小陶姐,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列车缓缓地开动了,在那个告别的瞬间,陶婉珠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动。为国,他失去了一只右臂;为爱,他带走了一颗真诚的心。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望着那个空荡荡的衣袖,陶婉珠耳边仿佛响起了那支深情的歌: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是否明0,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走我短暂的爱。喧嚣的站台,寂寞的等待,只有出发的爱,没有我归来的爱。哦,孤独的站台,哦,寂寞的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我爱故我在

1986年3月,丁晓兵被中闰人民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破格录取。

手拿录取通知书,一个硕大的喜悦全方位将丁晓兵包围。他把这个巨大的惊喜第一个告诉陶婉珠。

再过几天,丁晓兵就要打起背包,收拾行装,整理情绪走进那所全军着名的高等学府了。从炮火纷飞的前线,转换时空到鲜花和掌声的报告会主席台,再到知识的殿堂深造,丁晓兵用牺牲肢体的代价以及附在肢体上像他的鲜血一样热乎的报国之情,完成了命运的盘旋过程,得以完美的降落。

毫无疑问,得以揪心的盘旋而乂得以完美降落的,还有丁晓兵对陶婉珠执着的牵挂与真爱。

丁晓兵这时可以用他顽强的左臂给他心爱的人写信。他的思念通过那只左臂,用他不同寻常的血液温度不同寻常的爱的温度焐热方块汉字,沿方位角一路狂奔向那位女子期待的心房。

当接到丁晓兵来信后,那些左手写出的刚劲有力的文字告诉陶婉珠:那个她所期待的人已经完成了生命的涅盘!

“……婉珠,我等待着你像当年把我送出医院迈向前线那样送我走进课堂。你知道,对于我,上课堂和上战场是一个相同的概念,因为我必须在那三尺课桌上战胜比敌人还难战胜的自我。我等你,等你为我打好背包、为我整理行装、为我鼓劲加油……”

这是一封在陶婉珠生命屮具有重要意义的来信,她知道她的生命将会开始新的跋涉了。

就在陶婉珠犹豫是否打报告休假的口子里,她又收到了丁晓兵的加急电报:如果你无法到来,就意味着我在另一场还没开始的战斗中已经丢失了具有制胜之关键的高地!我就放弃去卤京!

丁晓兵啊丁晓兵,在战场上你是第一捕俘手,在情场上你还要当第一捕俘手吗?陶婉珠无法抗拒,踏上了通往爱情方向的列车。

陶婉珠来了,丁晓兵喜出望外,他暗自得意自己布设的“骗”局。既然已“引兵入瓮”,就等于胜券在握。

“她是我的未婚妻,叫陶婉珠。”丁晓兵逢人便这样介绍,恨不得让全球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丁晓兵,谁是你的未婚妻啊?”陶婉珠觉得又可气又可笑,确定这种关系连个招呼也不打,太自以为是了吧?

“小陶姐,从我们分手的那天起,我就预感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日子,我曾经说过爱你,可那时我们之间有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今天,这条鸿沟已经填平,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爱,成为我的未婚妻。”

陶婉珠再也无法招架了,在这个强大的爱情攻势面前,她败下阵来,成了丁晓兵“爱情”的俘虏。

英雄十美女,一个让人传诵的爱情经典故事诞生了。得知陶婉珠要嫁给“独臂英雄”丁晓兵,身边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好好的一个人,干吗要嫁一个“残疾”人。有人断言这不可能,有人认为这不可思议,还有人认为陶婉珠吃错了药,在一片反对声屮,陶婉珠作出了出人意料的选择:嫁给厂晓兵。

临走时,陶婉珠给丁晓兵留下了一个庄严的承诺:晓兵,我昨晚梦见自己变成了你的那只右手!两颗心,就这样紧紧地贴在一起了!

将爱情进行到底

从南京回来,一踏进家门,陶婉珠便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了父母。

听完小女儿摊牌式的讲诉,父亲竟然不持保留态度地表尕赞同。

“独臂怕什么?共和国的开国将军中,有11位失去了一只臂膀或一条腿,他们是:上将彭绍辉、贺炳炎,中将余秋里、晏福生、钟赤兵,少将左齐、彭清云、陈波、童炎生、苏鲁、谢良。其中,贺炳炎上将、彭绍辉上将,余秋里中将及左齐少将在革命战争年代号称‘四大独臂将军’。所以啊,无臂有忐亦英雄啊!”虽然父亲态度明朗,但母亲的态度却始终很暧昧。父亲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婉珠,爸爸认为你的选择没有错,作为军人,我也崇拜英雄,丁晓兵的肢体残缺了,可他的心灵没有残缺,他是人民的功臣,他是我们军人的骄傲。”

妈妈心疼地对女儿说:“嫁给个残疾人,你要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

“既然我选择了,就永不说后悔。”这是陶婉珠的态度。1988年春节,陶婉珠正在家休假,突然接到丁晓兵发来的加急电报:速来合肥结婚。

结婚是爱情的归宿,既然选择了丁晓兵,必然要和他建立家庭一起生活。在陶婉珠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的时候,对方却急不可待地前来“逼”婚。

丁晓兵啊丁晓兵,你是担心煮熟的鸭子会飞还是缺乏自信?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你凭仆么自作主张?陶婉珠心里不悦,可又不得不从。

在陶婉珠的眼黾,丁晓兵骨子里有股霸气和匪气,总是那么自以为是,总是那么锲而不舍,他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也要得到。谈恋爱的时候,他疯狂地追,追到手,立马改变面孔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待“俘虏”。

陶婉珠认真地思考过这桩婚姻,自己为什么能喜欢上丁晓兵,喜欢他什么?他是一个残疾人,一个文化程度不很高、家庭条件一般、事业前途未卜的人,可他是一个男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他身上有正气、有英气、有勇气、有豪气、有义气,面对死亡和残疾,他没有悲观失望,而是勇敢地面对,他是一个永远不服输的人。

结婚的消息来得太突然,陶婉珠既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有做好物质准备。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婚礼在哪里举行,婚期定在哪一天,邀请哪些人参加婚礼,新房怎么布置,需要添置什么家具,婚后的日子怎么过?这么多现实的问题还没有商量过,怎么就草率地作出决定呢?这大男子主义真让人受不了。

气归气,怨归怨,陶婉珠还是小鸟依人般顺从了。“出发了”。大年三十动的身。动身前,陶婉珠给丁晓兵发了一封只有三个字的电报。在那个年代,这是最快捷的通讯方式。

接到陶婉珠的电报,丁晓兵陷人了为难的境地:新娘千里迢迢地来了,新房呢?婚纱呢?家具呢?结婚戒指呢?家里居住条件差,经济条件也差,一无所有,两手空空,怎么结婚呢?

听说丁晓兵在家乡举行婚礼,爸爸所在单位的领导前来祝贺。丁晓兵是家乡人民的骄傲,也是合肥钢铁公司的自豪,婚礼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当领导们得知丁晓兵全家人正在为新房而一筹莫展时,当即拍板:婚礼由公司操办,新房由公司解决。

丁晓兵结婚的消息一阵风般地传开了,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络泽不绝,新娘子却迟迟不见露面。

“丁晓兵,年快过完了,新娘子怎么还不来啊?这喜洒让我们等到哪天喝啊?”朋友们着急,丁晓兵心里更急。按照时间推箅,陶婉珠大年三十出发,两天三夜的行程,最晚人年初三能够抵达。眼下都大年初五了,还不见人影,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

从昆明到武汉,一路顺利,在武汉转车,陶婉珠遇到了麻烦。从武汉到合肥的火车票,三天以内的全部售光,更不幸的是,武汉开往合肥的长途汽车春节期间停运。无可奈何,陶婉珠在冰冷的候车室里过了个年。

正月初五,陶婉珠风尘仆仆地来到合肥,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能原谅的低级错误。丁晓兵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家的地址。合肥市这么大,到哪里去找丁晓兵?

茫茫然走出长途汽车站,抬头发现一幅醒目的标语一一向英雄丁晓兵学习!

“同志,请问你认识厂晓兵吗?”陶婉珠向一位陌生人打听。

“在电视里见过,他是个广不起的战斗英雄。”陌生人回答。

“你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陶婉珠接着问。“好像是在合肥钢铁厂,门牌号码说不清。”陶婉珠在陌生人的引领下,搭车在合肥市转了两个多小时,几经打听,总算找到了丁晓兵的家。

婚礼在“合钢”的大礼堂举行,工会主席主持婚礼,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作证婚人。新闻记者闻讯赶来采访,合肥市电视台拍摄了新闻专题,全市人民向这对从战火硝烟里走来的英雄夫妻祝贺。就在那个庄严而隆重的婚礼上,丁晓兵第一次举起左手,给父老乡亲们敬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军礼。

结婚那天,陶婉珠给丁晓兵“约法三章”:你是英雄,是我的骄傲,可我不愿意在英雄光环的笼罩下生活,我不参加你的社会活动,不以英雄妻子的名分自居,不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我爱你,爱的不是你的荣誉,而是除了荣誉之外你的全部,你失去了右臂,除了做你的妻子,我就是你的右臂。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带着梦想,带着甜蜜。

爱在心灵深处

从他们结婚的那天起,陶婉珠就做好了吃苦的思想准备:尽妻子的义务,把所有的家务活承担下来,照顾好丈夫的生活和身体。

多么难忘的新婚第一天,那天,陶婉珠的灵魂受到了一次巨大的震撼。

一大早,陶婉珠走进卫生间,帮丈夫挤好牙膏,倒好洗脸水,等他一起来洗漱。陶婉珠心细如丝,她把对丈夫的关爱体现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上。

“我自己来,我能行。”丁晓兵歉意地笑了笑,拿起牙刷插到嘴里,用牙齿紧紧咬住,用左手挤上牙膏,动作快捷而娴熟。

一只手穿衣服,一只手系鞋带,一只手扎腰带,一只手洗衣服……正常人两只手完成的事他只能用一只手来完成,谈何容易!

丁晓兵拒绝帮助,这是来0于他内心的坚强,他想用实际行动证明:世界1:没有残疾人,只有残疾的心灵。正常人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而且要做得更好。

生活中原本简单的事情,在丁晓兵这里变得复杂起来,一切要从头学起,慢慢地适应。

“不服输”是丁晓兵的性格,他挑战人生,挑战自我,在挑战中寻找人生的价值。

温馨时刻

从外表上看,丁晓兵足一个“冷色调”的男人,他既不幽默乂不健谈,脸上总是挂若一副军人特有的严肃的表情。走进丁晓兵,陶婉珠才发现,丈夫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男人。早上晨练,他总是向着太阳奔跑;晚上散步,他挑选众月亮的夜晚;高兴了,他跑到操场上打篮球,郁闷丫;他躲在画宰唞写字。

爱在心灵深处

一个断臂的残疾人能做到生活自理已经难能可贵,更让陶婉珠感动的是,丈夫竞然学起了做家务,学做饭、学洗衣服、学拖地板……醋熘上豆丝是丁晓兵的拿手好菜,不但味道足,而刀功好,和三级鲥帅不分伯仲。家里来了客人,丁晓兵不失时机地露1:一手。小两口闹点小别扭,丁晓兵也会扎上围裙下厨房,亲手给陶婉珠做一顿可门的饭菜,这是特殊的致歉方式,不需要语言,一切都在默默中完成。

“丁晓兵,你到底爱不爱我?”那天,陶婉珠冷不丁向丁晓兵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提得莫名其妙,你说呢?”丁晓兵一头雾水。“我爱你这三个字,过去在你写给我的信里见到过,可结婚以后,却再也没有听到过。”

“你相信那句口头上的甜言蜜语吗?爱一个人不要看他嘴上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你根本不懂女人,女人需要真爱,也爱虑荣,哪怕是一句廉价的赞美。”

有件事陶婉珠一直想不通,丁晓兵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可在男女之情上却是一个“情商”很低的男人,他不会用嘴讨女人喜欢,他表达爱的方式是传统的守旧的,一点也不浪漫。在一起生活久了,陶婉珠发现,丁晓兵不但能生活自理,而且还能分担家务。渐渐地,她忘记了丈夫是一个只有一只胳膊的残疾人。

1989年12月3口,爱情的果实如期而至,丁晓兵精心地照顾妻子,几乎包揽了全部家务。妻子临产那天,丁晓兵从几十公里以外的训练场赶到医院。见丈夫来到身边,陶婉珠心甲的紧张感顿然消失。

丁晓兵轻轻地拉着妻子的手说:“婉珠,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好啊,你想过吗?”

“不但想过,而且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我姓丁,你姓陶,就叫丁陶好不好。”

“我同意,如果是女儿呢?”

“儿子女儿都一样,这名字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男女都适合。”

“你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名字?”

“如果把孩子看做一部即将问世的作品,那么这是我们两个人合作的经典,功劳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所以要两个人共同署名。”陶婉珠笑了。

有人说,女人分娩是一生中最大的一次痛苦,可没有任何女人因此去逃避,因为她们期待的是那短暂的痛苦之后的永久的快乐。看着妻子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丁晓兵知道妻?做好了心理准备。

手术车来了,护士们把目光齐刷刷投向丁晓兵。按照常例,这时候,当丈夫的应当把妻子抱上手术车。丁晓兵一脸茫然,甚至有一种羞辱感,这是女人最需要内己丈夫的时候,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无力完成。他痴痴地站着,把假肢揣在裤兜里,除了妻子以外,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一个残疾人。丁晓兵肴着妻子,看着周围人那异样的目光,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十分尴尬的局面。

“你是产妇的丈夫吗?赶紧抱啊,把你老婆抱到产床上。”“你是男人吗?还愣着干什么,是需要别人帮你吗?”医护人员的话不但刺耳而巨穿心。丁晓兵不能作任何解释,只能将这些不负责任的指责装在肚子里。

陶婉珠见丈夫面红耳赤,额头上青筋凸起,她理解丈夫,他男子汉的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对不起大夫,他不方便,

我自己来。”为了给处于难堪境地的丈夫解围,陶婉珠咬紧牙关,挪动着笨重的身体,十分艰难地爬上手术车。就在那一刻,羊水破了,血流满地。

“祝贺你,是儿子。”护士从产房里推出妻子,同时告诉丁晓兵一个惊喜。

陶婉珠毫无倦意,她沉浸在幸福之中。抬头看看身边的丈夫,看到的却是一个背影,一个流泪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