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处送来的情报都由汪松鹤处置,没有重大情况一般不送李信义。因此,李信义的信息倒不如汪松鹤灵通。听到这一消息,李信义倒是一怔。徐云卿这个人他知道,是西秦有名的富商。土匪伤他一条腿也不是什么奇事。可徐家跟罗玉璋又有何仇?
汪松鹤沉吟道:“这其中必有跷蹊。年初徐云卿请罗玉璋剿除刘十三,安排罗住在他家。谁知出了刺客,差点儿要了罗的性命。”
“真有此事?”
“真有此事。”汪松鹤说,“这件事我本想报告师座,却又觉得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没有报告。”
李信义点点头,并没有责怪汪松鹤的意思。他沉吟片刻,问道:“那件事查明了么?”
“说是查明了,刺客是罗的一个仇家。”
李信义看一眼汪松鹤,面有不快之色:“咋的是说是查明了?”
“师座,说是查明了是罗徐两人放出的话,其实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徐云卿为请罗玉璋剿匪花了不少银洋烟土,而且待如上宾。罗玉璋不但没剿掉土匪,反而强霸了徐家的儿媳,也就是徐望龙的媳妇。徐云卿哪能咽下这口龌龊气,雇了一个刀客去刺杀罗玉璋。罗玉璋命大,只伤了一条胳膊。”
“刺客抓住了么?”
“没有。徐云卿怕罗玉璋对他下黑手,把罪责全推在刺客身上。罗玉璋也不敢贸然对徐家下黑手,装了个糊涂神,跟徐云卿唱一个调调,说刺客是一个仇家。”
“如此说来,罗玉璋也真该死。”
“这也怨不得谁。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硬要来。”
李信义甩掉手中的烟头:“松鹤兄,你说这两件事该怎么办?”
汪松鹤沉吟半晌,说道:“依我愚见,都需出奇制胜。”
“如何出奇制胜?”
“对付罗玉璋我已经想出了个眉目,对付刘十三还有点儿犯难……”
“说来我听听。”李信义信步进了内室,汪松鹤相跟了进去……
未等李信义“出奇制胜”,乌龙沟的小白狼绑了赵要员的千金赵亚男的花票。
杨豹子死后,他的侄子小白狼成了山寨之主。小白狼几经努力想重振乌龙沟雄风,怎奈元气大伤,无法扭转局面。加之时值青黄不接之季,山寨缺粮,人马吃了上顿没下顿,怨言四起。眼看山寨每况愈下,士气不振,小白狼心急如焚。无奈之中,他硬着头皮去兔儿岭向刘十三伸手。
小白狼上了兔儿岭,向刘十三说明来意。刘十三半天不语,一旁站立的赵拴狗和杨万有直向他使眼色,他明白赵、杨二人要他趁机收拾了小白狼。他沉思半晌,没有按两个下属的意思办,慷慨地借给小白狼两千大洋。小白狼十分感激,拱手相谢:“十三爷果然英雄义气,多谢了!”接过银洋转身就要下山,却被赵拴狗拦住了:“杨寨主,借钱该有个说道吧?”
小白狼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十三爷,你说几分利?”
刘十三笑而不语。
小白狼道:“十三爷不肯说,那我说了,一把手枪,外加五十发子弹。咋样?”
刘十三笑道:“杨寨主果然是个痛快人。”
赵拴狗又问一句:“几时还呢?”
“两个月。两个月我连本带利一准还清!”
赵拴狗再追问一句:“到时还不上呢?”
小白狼顿时热血上了脸,撕开衣衫,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到时要还不上,我把舌头割下来送上兔儿岭让十三爷喂狗!”
刘十三上前拍着小白狼的肩膀说:“杨寨主,拴狗是跟你说耍话哩。我知道你是条硬汉,我刘十三信得过你。这钱几时有几时还,不急,不。”
小白狼红着脸说:“十三爷,我小白狼吐摊吐沫砸个坑,说个钉子便是铁打的。两个月我说啥也要连本带息还你。”说罢,冲刘十三一拱手,转身下了兔儿岭。望着小白狼远去的背影,赵拴狗说道:“十三爷,咋不把他收拾了呢?”
刘十三道:“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赵拴狗和杨万有两人都还想说啥,只见刘十三冲他俩摆了摆手,只好钳住了口……
小白狼借了两千银洋,解了些燃眉之急,稳住了军心。可那笔债却像一扇石磨压在他的心头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扇石磨越压越重。眼看离还债的日期越来越近,他如坐针毡,心急如焚。倘若到时还不了刘十三的债,他还有啥脸在江湖上混?
就在小白狼万分焦急之时,有探子急匆匆报上山来,说是有好货进了山。小白狼急问是啥好货。探子说:“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的衣服很怪日(特别),领口大开着,脖子还挂着一个花布带带。女的穿的……”
小白狼不耐烦了:“我看你是欠打!谁问你他们穿的啥,说,他们带的啥货?”
“没带啥货,只有一个皮箱。”
“皮箱里有啥?”
“那咋看得见呢。”
小白狼骂道:“狗日的你长眼睛是出气哩!?”
探子委屈地说:“好我的爷哩,他俩一进山我就瞅着哩。在山口他们才下了小汽车,就是在省城里才能看到的屎巴牛汽车。下了汽车他们换上了马,我扮成挖药材的偷偷地跟着他们。你猜他们说啥哩?”
“说啥哩?”
“说省长,说军长,还说蒋委员长。那个女人比县长的三姨太洋活得多,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我估摸那皮箱子里值钱的东西不少!”
“就他们俩?”
“还有两个牵马的,像是保镖。”
小白狼大喜过望,以手加额:“天不灭我!弟兄们,咱们的买卖来了,操家伙跟我下山!”
……
来的一男一女,是徐望龙和赵亚男。赵亚男在城里呆腻了,忽然心血来潮想到乡下逛逛。她听说西秦一带风景不错,说啥也要来游玩一回。徐望龙说那一带民风剽悍,常有土匪出没,若是遇上了土匪如何是好?不让她来。赵亚男从小被宠坏了,十分任性,徐望龙越是拦着她,她越是要来。徐望龙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徐望龙知道西秦的兔儿岭是个险恶去处,便捡了另一条道走。汽车开到了乌龙沟,他和赵亚男下车换上了马。他打算在乌龙沟口的浅山处转上一圈就打道回府。
春夏相交之季,浅山一片翠绿,野花点缀其间,别有一番情趣意境。赵亚男很少看到这样的景致,看啥都觉得新鲜。在马背上用马鞭指东指西,一惊一诧地大呼小叫,惹得几个山民装束的青壮汉子呆眼看她。徐望龙却心不在焉,他曾听父亲说乌龙沟有一股土匪,凶悍不在刘十三之下,若是碰上这股土匪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勒住马缰:“亚男,里边没啥好景致,咱们还是回吧。”
赵亚男正在兴头上,还要继续往里走。这时走在前头的保镖返身回来,说是有点不对劲,前面有一伙山民朝这边来了。徐望龙举目观望,果然一伙山民直奔他们而来,心中不禁一寒,向前方大声喝道:“你们是干啥的?”
那伙山民并不作答,步子迈得更大更快。
徐望龙又喊一声:“站住!别过来!”
那伙山民哪里肯听他的,迈步如风。
“是土匪!”保镖喊了一声,掣出枪来。
可已经晚了,跑在前头的壮汉先开了枪,保镖扑倒在地,脑袋往外直冒血。徐望龙和赵亚男都大吃一惊,徐望龙刚要掏枪,被壮汉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缴了他的枪。随后赵亚男也被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望龙!”赵亚男哭喊着向徐望龙求救。
壮汉冷笑一声:“许你碰,就不许我们碰了?”
徐望龙怒吼道:“她是我媳妇,不许碰她!”
壮汉一把抓住徐望龙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是谁的媳妇还不一定哩!要想让我不碰她就拿五千大洋来!”
这时走在后边的保镖急忙上前一步,冲壮汉抱拳拱手:“好汉,手下留情。要钱的事咱们好商量。”
壮汉松开了徐望龙的衣领,回首瞪着保镖。保镖看出事情有了转机,急忙问道:“请问壮汉是哪位爷的人?”
壮汉身后闪出一位彪汉厉声道:“你?嗦个球,快拿钱来!”
壮汉摆了一下手,上前一步说:“小白狼你知道么?”
保镖点点头。壮汉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老子就是小白狼。我看你是个跑腿的,放你一马。你回去跟你的掌柜的说,三天之内拿五千块大洋来赎人。”小白狼用枪一指刚被打死的那个保镖的尸体:“过了三天钱不到,男的就剁成了馅子蒸了包子,女的就是我的媳妇咧!”
保镖急忙说:“好汉,千万不要伤人。你不就是要钱么,我这就给你回去拿去。”转身又对徐望龙和赵亚男说:“徐秘书,赵小姐,你们多保重,我下山去了。”
赵亚男带着哭腔说:“你让我爸快点拿钱来。”
徐望龙也再三叮咛:“快去快回!”
保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对小白狼说:“好汉,我看你是个英雄,千万不要坏了江湖上的规矩,三天之内对他们不能下手。”
小白狼道:“你放心,我小白狼虽说是个土匪,向来说话算数,吐摊唾沫砸个坑,不会坏了江湖上的规矩。可过了三天,若是五千大洋少了一个子儿,那可就别怨我心黑手残。”
“我也请好汉放心,三天之内,五千大洋一定送到,不会少一个子儿的。”保镖说罢,疾步下山而去。
女儿女婿被土匪劫持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雳,惊得赵要员目瞪口呆,沁出了一身的冷汗,待醒过神来心急如焚,坐卧不宁。他并不是发愁钱,钱是小事,只要他开金口,自然有人孝敬,他连腰包都不用掏。他担忧的是女儿女婿的生命安全。在他的心目中,土匪全是些杀人成癖言而无信的混世魔王。女儿女婿落在他们手里,无异于羊落狼群,命悬一线。
焦急之中,他想到了李信义的新二师。这并非没有其他力量供他选择,诸如罗玉璋的保安团等。可他毕竟不是普通的浅薄之辈,临危而不乱。因此他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弄得事倍功半。
首先,新二师离乌龙沟近,行动起来方便。其次,新二师毕竟是正规军,不是乌合之众的保安团,战斗力强。一旦赎人不成,动起手来绝不会吃亏。更重要的是,李信义曾是他的部下,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办这件事,不至于让他丢了脸面而使女儿女婿丧命。拿定主意后,赵要员立即给新二师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汪松鹤,他十分震惊,答应立刻出兵围剿小白狼。赵要员再三叮咛,不可莽撞行事,要智取,千万要保证女儿女婿的安全。
汪松鹤放下电话犯了愁。围剿小白狼救出人质谈何容易!智取,怎么个智取法?他早有耳闻,小白狼的凶残狡诈不在兔儿岭的刘十三之下,要从他的窝巢救出活人质,无异于鹞子窝里掏麻雀。他大口吸着烟,眉毛拧成了墨疙瘩。
这时李信义走了进来,看他一脸苦相,有些讶然,问道:“松鹤兄,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汪松鹤便把刚才赵要员来电话的事说了,李信义大吃一惊急忙问:“是哪股土匪干的?”
汪松鹤哗的一声拉开墙上的黑布,指着地图说:“是乌龙沟的小白狼干的,这可是在咱的地盘上。”
李信义不禁骂道:“这狗东西胆子也太大了!咋说的?”
“让三天之内送五千大洋赎人,不然的话就撕票。”
李信义又骂一句:“狗东西还真敢开口!松鹤兄,你说这事咱该咋办?立刻派兵去围剿?”
“师座,赵要员刚才电话里说,让咱们不要贸然行事,要智取,千万不能伤了他女儿女婿的性命。这事有点难办,我正在为这事犯愁哩。”
李信义不吭声了,点燃一根烟,大口吸了起来。
沉默。俩人都大口吸咽,片刻工夫屋里烟雾腾腾,着了火似的。好半晌,汪松鹤捏灭了烟头,言道:“师座,要不伤人质的性命,只有一个办法!”
“啥办法?”
“备齐五千大洋,派个精明胆大的人拿钱去赎人。”
“小白狼收了钱还不放人咋办?”李信义提出疑问。
汪松鹤略一迟疑,道:“那咱就再破一次财。”
李信义道:“那家伙要还不放人呢?多少是个够?无底洞呀!闹到最后,他们很可能还要撕票。真要撕了票,咱咋跟赵要员交代?这是个十分难啃的骨头哩!”
汪松鹤这时也感到事情十分棘手,歉疚地说道:“师座言之有理,我有点太草率了,不该贸然答应出兵……”
李信义摆摆手,苦笑道:“松鹤兄不必自责。赵要员亲自打来电话,你能回绝吗?我接电话也得答应。这件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只是风险太大,闹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果强攻,踏平乌龙沟那是小菜一碟,可赵要员的女儿女婿也就没命了。”李信义顿了一下,吸了口烟,又说:“还是按你的主意办,拿钱赎人。”
“师座,若真要是小白狼拿了钱还不放人,咱咋办?”
“先探探情况。到时候咱再想招。松鹤兄,你看派谁去合适?”
汪松鹤思忖半晌,说:“师座,你看楞子行么?”
李信义沉吟道:“冲锋陷阵楞子没弹嫌的,可这是跟土匪打交道,楞子还有点欠缺。”
“欠缺啥?”
“欠缺一股匪气。”
汪松鹤有点不明白:“匪气?”
李信义点点头:“跟土匪打交道就要有比土匪更凶悍的匪气,不然的话,到了紧要关头就会手软腿软骨头软。”
汪松鹤连连点头称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师座,你看派谁去合适?”
“李文化。那家伙身上有一股匪气,而且身手不凡,也有胆识。就是万一失了手,损失也不大。”
此时汪松鹤完全明白了李信义的心思。陈楞子是李信义的心腹爱将,他舍不得让陈楞子去冒这个险。能和陈楞子匹敌的就是李文化了,这个鹞子窝掏雀、虎口拔牙的差事非他莫属了。
“师座,几时让李文化去乌龙沟?”
“此事宜早不宜迟,明天就去。”
“那我这就去找李文化部署一下。”汪松鹤转身就走。
“松鹤兄留步。”
汪松鹤急止脚步,回首看着李信义。李信义压低声音说:“让楞子带两个连的人马埋伏在山下,万一文化失了手,小白狼撕了票,就让楞子踏平乌龙沟!”
“是!”
汪松鹤刚想转身走,又被李信义叫住了:“松鹤兄,楞子的事你去布置安排。送钱赎人的事我给文化说。”
汪松鹤走后,李信义让传令兵叫来墩子。墩子身子站得笔直,很标准地给李信义行了个军礼。李信义含笑点点头,让他坐下说话。墩子没有坐,依旧木桩似的站着。李信义不再勉强,问道:“生活过得惯么?”
“过得惯。”
“枪法练得咋样?”
“还行。”
“苦不苦?”
“不苦。”
李信义哈哈笑道:“你紧张啥哩,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坐下,坐下说话。”
墩子坐在板凳上,身子依然挺得笔直。李信义吐了一口烟,推心置腹地说:“我本想给你安排个职位,可你寸功未立,难以服众。现在有个任务我想让你去干,干成了,你就立了大功,我也就好说话了。”
墩子“啪”地站起身来:“师长你下命令吧。”
“乌龙沟的小白狼绑了两个肉票,这两个肉票是军界赵要员的女儿女婿。你带上五千大洋去赎人。本想让你带上几个帮手,可这种事去的人多了反而不好,你就一人去吧。”
“几时动身?”
“明天一大早动身。小白狼十分凶悍,你要见机行事,一定要把肉票赎回来,还要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请师长放心,不把肉票赎回来我决不活着回来见你。”
“不,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
翌日清晨,墩子骑着驮马直奔乌龙沟。日头斜过头顶,他到了沟口。说是沟,其实是两座黄土梁夹着一溪瘦水。小白狼的营寨扎在黄土梁深山。举目眺望,梁梁峁峁树木杂草丛生,看不到一个人影。可墩子感觉得到那梁梁峁峁的树木杂草中透出一股渗人骨髓的杀气。上山的路不好走,他下了马,抖起精神拉马进山,边走边唱乱弹给自己壮胆。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金疙瘩银疙瘩还嫌不够天在上地在下你娃甭牛……
忽然,从树丛中钻出一伙壮汉,手中拿着家伙。
“站住!干啥的?”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墩子的胸膛。
墩子知道他们是小白狼的人,并不惊慌,反问道:“你们是哪路好汉?”
“我们是杨爷的人马,你是哪路杆子?”
“是杨爷的人马就好说。我是送赎金赎人的。”
一伙人听说是送赎金的,收起了手中的家伙。为首的头目上前仔细打量着墩子,半晌,问道:“钱带足了么?”
“带足了,在马背上。”
头目的目光在马背上留连了一会儿,又转了过来,口气温和了许多:“兄弟,山有山规……”
墩子在刘十三的匪巢呆过,知道山规,举起了双手:“搜吧。”
两个匪卒上前搜了墩子的全身,什么也没搜着。头目一摆手,说了声:“牵马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