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丰高标隐逸,儒道双修,他认为“儒是行道济世,佛是悟道觉世,仙是藏道度人”,三教虽各各有别,但都有一个相通的“道”字,“儒离此道不成儒,佛离此道不成佛,仙离此道不成仙,而仙家特称道门”。因此,他极力主张三教合一。对于修炼方式,也不拘泥于形式,提倡“大隐市廛,积铅尘俗”,“在家出家,在尘出尘,在事不留事,在物不恋物”,并认为那种“抛家绝妻,诵经焚香者不过混日之徒耳”。
张三丰对武当山的贡献,主要为融道入拳,创立了武当内家拳。
武当拳的基本特点是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与少林寺外家拳并为武林两大流派。武当是道教武林圣地,嵩山少林寺为佛教武林胜地,武术界有“北宗少林,南崇武当”之说。关于两派拳技,黄宗羲曾比较道:“少林以拳勇名天下,然主以搏人,人亦得乘之。有所谓内家者,以静制动,犯者应手即仆,故别少林为内家。”
关于张三丰如何创立武当拳,历来有两种说法,一为“张三丰夜梦元帝(即真武帝)授之拳法”;二为张三丰受到蛇鸟等动物启发,与华佗模仿五种动物的动作演“五禽戏”相仿而创立了武当拳法。
后一种传说显然更为符合情理,对此,南岳国师文静之编着的《太极拳剑推手各势详解》曾写道:“一日,有鹊急鸣院中,张氏闻之,由窗中窥见树上有鹊,其目下视;地上蟠有长蛇,其目仰视。二物相斗,历久不止。每当鹊上下飞击长蛇时,蛇乃蜿蜒轻身摇首闪避,未被击中。张氏由此悟通太极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之理,因仿太极变化而命名(太极十三势)。此太极拳定名之由来也。”
打拳舞剑原为道士们健体强身的一项重要活动,张三丰将道教的清静无为、不争退让、养生全形的教义与凝神专息、意气互用等修炼方法融入其中,创立武当内家拳,达到自然内避、以柔克刚、后发先至的目的。
内家拳分为太极、八卦、形意、大成诸门,受击者当时并无什么异样,须待二十天后才感觉到体内之伤,且越加严重,很难救治。内家拳不唯徒手搏击,即使武当刀剑等内家器械技法,也犹重内功,必先炼内勇,后炼外功。武当技击主要在于御敌,非遇困危之境不发,一旦出手,则无隙可乘,所向披靡。
道与拳,由张三丰首创而融为一体,此后,武当拳便成了道士们修行悟道的主要活动内容之一。
武当之闻名,教义之传播,教派之兴盛,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武当内家拳。后人为了纪念张三丰,在武当山供有张三丰头戴斗笠、脚穿草鞋的铜铸鎏金塑像。
今天,内家拳仍具有别致的生命活力,全球各地练习太极拳的人们日益增多。太极拳将意念的运行与形体的动作合而为一,搏击一途消失殆尽,已衍化为纯“柔”形式,可收到健体强身、祛病御疾、延年益寿之奇效。
道教的外丹、内丹、导引、吐纳、炼气、斋戒不过是道教徒的修炼方式而已,其最高目的是为了得道成仙;道教的主要成分也并不在它的教理教义,而在集体举行的仪式所表现的宗教活动,如坛蘸、道场、招魂、占卜、符录、禁咒等。
宗教虽然离不开迷信,但并不等同于简单的迷信。
道教信徒,即为神与人之间的中介,这一特殊地位决定了他们必须“高人一筹”,于是,刻苦修炼也就成了他们的日常功课。也只有炼就一身超常的本领,才能得到普通民众的信任、敬仰与崇拜,如过硬的武当内家拳就是一种提高道士“身价”的最佳途径;宗教信仰必有一定的迷信与狂热,才能获得异乎寻常的成功,而制造奇迹的仪式活动便是最好的方式。许多证据表明,道教创始人张道陵能够将他的理论成功地付诸实行,不仅在于他治愈了许多疑难病症,更在于以巫术创造奇迹吸引信徒,传说他曾经赶跑过一只吸食人血的白虎神,降服过一条喷射毒雾伤害多人的大蟒蛇。
有了以上认识,再来看待那些长年跋涉在穷山恶水之间,通过神秘的仪式征服乡民的道士,我的心中,自然就多了一层理解,他们并非有意强化封建迷信,而是把它当作一种手段,以传播信仰。仪式的背后,所透出的是一股难得的顽强执着与锲而不舍的宗教精神。
道教在其发展传播中,一方面与禅宗结合,向老、庄复归,影响着士大夫的心理自觉修养与生理自觉保养意识;另一方面又以鬼神巫术与儒家佛教相结合,影响着普通百姓,形成了他们恪守礼法、顺从怯懦、乞求平安、畏惧灾祸的文化意识,它对上层的士大夫与下层的老百姓产生了各自不同的深刻影响。
道教受到中国民众的普遍欢迎,在于它是一种土生土长的宗教,它的教义宗旨、活动仪式不仅与民族的生存环境相适宜,更与社会的文化心理相契合。
佛教过分否定了人的自然本性与享受观念,认为人生只是一种痛苦,把欢愉与幸福建立在虚幻的来世;儒家虽重现实,但它过分强调了人的社会性,要求时时处处节制自己、压抑本性、克服欲念;而道教,正是弥补了儒家与佛教之不足,它教导人们抓住当下,抓住现实,本真地生存于世。人们最为害怕的就是生老病死,道教似乎全都考虑到了,它用斋醮祈禳、禁咒符录等方式祛除病疟灾难,以长生不死的丹药与方术化解死亡,以导引吐纳、食气辟谷、升仙羽化之法解决生理老迈……对于普通民众来说,道教即是人生缺憾的心理补偿,又是实际生活中解决日常困难的具体工具,诱惑力相当强大,极易为广大百姓所接受。
道教所供奉的神祗,既有三清尊神、玉皇大帝等天神,也有雷神、土地神、水火二将、龟蛇二将等自然、动物的神化形象,还有人间忠义之臣关圣帝君以及佛教的观世音菩萨,显得颇为杂乱,不像西方宗教那样具有严格的神谱体系。这也与国人少思辨、重直感的思维模式暗相契合。
道教是一个典型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本土宗教,它虽然早在3世纪末就传入朝鲜,以后又传入日本,对那里的宗教、民俗产生过一定的影响,但并未在朝鲜、日本产生巨大的宗教运动,形成蔚为壮观的道教“洪流”。道教的传播与影响,其主要范围仅在中国。
严格说来,道教是回应佛教的应战产物。但是,它一经诞生,就得到了上自皇帝,下至百姓的普遍认可,很快形成了与佛教分庭抗礼的局面,甚至还有压过佛教之时。然而,它终究未能彻底取代佛教成为中国一统天下的唯一宗教。就士大夫的人生哲学而言,他们往往以儒家为主,道家为辅,相依相衬,形成了进则为官、退则归隐的独特生活模式。在宗教方面,儒、道、佛虽然免不了你争我斗,但总的趋势,是相互包容、三教合一。在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上,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类似西方那样规模庞大、旷日持久的宗教战争。中国的佛道之争,大有古国君子之遗风,“君子动口不动手”,最为激烈的就是相互辩论,以争一己之长。但此消彼长,以“握手言欢”为多。我们常常会见到一种十分奇妙的宗教现象,那就是佛教的寺庙与道教的宫观相处于同一山头,佛教的和尚尼姑与道教的道士道姑相安于同一居室。对此,我们往往见惯不惊,而在西方,却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这,恐怕与国人的心理思维、宗教信仰不无关系。
与欧洲基督教文化圈及中东伊期兰教文化圈比较而言,国人的宗教意识较为淡漠,未曾出现过全民族的宗教狂热。对某一宗教的皈依,并非出自灵魂的本真需要,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实用的目的。“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这一俗语所代表的民众宗教心理相当普遍,往往有求之时才想到修庙供奉。在人们眼中,对供奉、所求的具体神祗也没有多大区别,不论哪路神仙,只要具有超自然神力,能够解决实际困难与具体问题就行。许愿、还愿,是他们常用的表达形式。祈求金钱、保佑平安、禳除疾病的愿望一旦实现,求拜之人就要通过施舍、修庙、重塑金身等方式向神灵谢恩。那些出家的教徒,也少有献身的宗教情怀,他们或是人生受到挫折寻求精神寄托,或是看破红尘洁身自好。因此,中国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像基督教、伊斯兰教那样的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的情况。在中国,王权一直至高无上,永远决定、主宰着宗教的命运,当然也就不会出现所谓的宗教战争了。
这种独特的宗教现象,犹如磁铁的正负两极,既是一件幸事,也有它消极的负面影响。
西方的上帝就是人们的灵魂、依托与主宰,它永远居于王权之上。世人都是上帝的子民,人人生而平等。因此,西方诞生了平等、博爱的民主意识。而中国,一直处于封建皇权等级森严的统治之下。
随着历史的向前发展,在日益发达的科学光芒照耀之下,宇宙间的神秘外衣不断剥去,人的主体意识日渐觉醒,上帝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我们跪着,站起来吧!人类顶礼膜拜的跪地姿式改变了,终于站成了一个大写的“人”字,上帝与宗教渐渐“死”去。
于是,人类的信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真空。
西方人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他们以法律填补了这一真空。法律,超然、独立、凌驾于一切之上,成为他们顶礼膜拜的新的上帝。一个新型的法制社会就此应运而生。
在中国,宗教从来就没有居于王权之上,而皇帝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信仰缺失的危机长期笼罩在人们心头。目前,我们正在积极地建设着一个民主的法制社会,但广大民众能像西方那样,视法律为神圣不可侵犯的、能够凌驾于“人治”之上的“上帝”吗?这得有一种严格而本真的宗教情怀才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建立起一个真正的、视法律为“上帝”的民主社会呢?
扯远了,还是让我们回到道教与武当山来结束此文吧。
武当山虽不是最早的道教圣地,但它后来居上,宫观的规模最大,修炼的道士最多,对中国的道教发展作用甚巨。细心品味武当建筑与大自然水乳交融的巧妙结合,精心体会道教遵从自然法则的天人合一及无私容人、谦退守柔的宗教情怀,将使我们获得奇妙独特的人生感悟,进入博大澄明的宗教境界。
千百年来,道教深入上层社会,融入世俗民间,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对中国的哲学、政治、军事、文化、文学、艺术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我们脚下的每一片土地,我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几乎都打上了“道教”的烙印。因此,正确地认识道教、理解道教、评价道教,也就是正确地对待中国的传统文化,切实地把握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理性地探索宇宙的奥秘与精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