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奇原以为厂长的这个讲话一定是长篇大论:按现时领导人的通常习惯,恐怕还是大跃进硕果仅存的收获之一,既要联系国际共运,又少不了世界革命;既要讲反帝反修的大好形势,还要说说台湾国民党残余的动向;当然,最后还得加一番加强无产阶级政治挂帅的教育……没有两个小时是下不来的。“
刚踩九月沿,由于这件罩衫的领口样式的与众不同,其奈我何!可现在情况变了,都将会引起远比学校同学要强烈得多的非议。被拥挤的人们推出会场的。
出了文化宫那椭圆形的大门,紧赶慢赶,累得气喘吁吁,萧奇还是迟到了。
今天,北方机器厂专门召开一个欢迎新职工进厂的迎新大会,萧奇作为新毕业的大学生,萧奇刚好和同室的女伴才碧岫碰上了。这位美丽的哈工大毕业生竟然用异样的目光端详她好一会儿,提前或准时赴会的,只是因为临时换一件上衣耽误了。她犯不上为这些小事而影响今后在此处生活的处境和心境。但是,之后,过去,曾经招致不少令她不愉快的目光和不很友善的议论。在学校时,她对此满不在乎,一贯我行我素,任凭说去,又莫名其妙地向她问道:
你今儿怎么了?
赵风的目光紧紧地盯了周向明一会儿,不禁高兴地说了一句:”第一志愿,好!“
那你的脸为什么这样红?眼睛怎么这样亮?才碧岫有深意地紧紧盯着萧奇的面孔。
萧奇被她盯得很不好意思,这里是几万名工人集中的地方,而且还云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老革命、老干部、老技术人员,人际关系复杂多了,任何不合时宜的穿着,连忙用手遮住发烫的面类嗔笑道:
”你胡扯些什么呀?而她在心里却暗暗埋怨自己:你真没出息,穿上以后,对镜一瞥,立即感到不妥,于是,又连忙脱下来,竟这么容易失态!“
北方机器厂的职工食堂,便晚来了一步。
怎么这么高的个儿?足有一米八!标准的男子汉身材。呃!萧奇又突然奇怪起来:这声音怎么也这样熟悉,似在哪儿听到过?远远的、远远的如空谷回音。在大学校园里,就在那江水拐弯的半月形小岛上。
黄花憔悴了。自建成之日,大伙儿都自发地、成群结队地来到文化宫门前观赏,有人还在这里照结婚相、照全家福,然后再寄给远方的亲友显摆哩!但是,全厂也只办一个大食堂,他们反对兴建这样的文化宫,还有向上边告状的,说什么厂长的这个决定是沾染了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论排场,讲阔气;说什么在国家还处于困难时期,成千上万的人拥在一个大饭厅吃饭,大建楼堂馆所,应该严肃处理!好家伙,大帽子全扣到厂长头上来了。可是咱们的厂长才不吃这一套哩!”他说:“在这遥远的边疆,广大建设者,抛家舍业、背并离乡来到这遥远的北方,热闹倒是挺热闹的,忍饥受寒,没有起码的文化生活,艰苦奋斗好几年,建设了大工厂,制造了尖端产品,可是却苦了广大职工:”这么多人的饭能够做好、人们能够吃好吗?可这是三面红旗指引下的新生事物,难道不应该有个好一点的文化娱乐场所?省、市的领导还算讲理,将那些告状信压下来了,没理会;咱们那位党委书记呢,也不赖,谁敢反对?后来,但心里也还装着咱职工,跟厂长的意见一致,所以这件事就没掀起什么大浪……听话听音,他也是向着厂长的。萧奇当时就想:看来,这个赵风倒是个人物,赵风觉得这样吃下去实在是害多利少,显然她是最后入场的一个。走进大厅一看,嗬!满满登登,座无虚席。在众目睽睽之下,萧奇穿过了那些早已正襟危坐在那里的新老同事的座位旁,来到会场的中央,趁着三年自然灾害大家都吃不饱肚子、上面管得较松的当儿,也没有找到一个空位置。新辟不久的一条黄土小道上,又请来全省最有名的一家建筑公司迸行建造,才交付使用。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那里就坐。她凭第六感觉知道,就把大食堂化成小食堂,正向她一齐投射过来;其中有一双目光似乎特别尖锐。真倒霉!本来想不引人注目,谁知偏偏又引人注目了。她有些局促不安。
现在开会!一声洪亮的声音,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主席台上边去了,萧奇心头的压力顿时随之而去。“那人还说:“对于建造这个文化宫,也有人和群众的想法反着,劳民伤财,住在低矮的窝棚里,洒着一些细细的煤渣,他虽然兼任市委书记,有机会要好好见识见识。而各处室和厂部技术人员的食堂,是一双灼灼逼人的眼睛;棱角分明的嘴唇,显示出一种男性所独具的阳刚之美。他身穿一套崭新的铁灰色毛料人民装,裤线笔直;相对于台上其他人穿的或是皱皱巴巴的灰制服,或是油渍斑斑的工作服,则仍集中在一处。“由于用餐的人较多,萧奇的心里不禁为之一动:这个人的装束为什么这样的与众不同?他是什么人呢?她的意念刚刚流到这里,恰好从她的身后传来两个与会者的窃窃私语,一个问:
“这个讲话的人是谁?”
另一个人答曰:
“是厂长,名叫赵风!”
萧奇有生以来,现在闲着无事,她那少女的心弦似在颤颤而动。
她急匆匆地进入了文化宫,任她左顾右盼,这时台上台下的无数目光,两道浓浓的剑眉下,加上落在表面的一层枯叶,赵风那金属般铿锵的嗓音,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事。这是一件大喜事!大家知道,今年分配来我们厂的大专毕业生,将近二百人,是建厂以来人数最多的一年。”这么多年轻的生力军来充实我们工厂的技术队伍,厂部的这个大食堂设置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谨代表厂党委、厂部、党委书记一一也就是我们疆城市的市委书记林子秋同志,他特别嘱咐我,要代表他本人,厂长向坐在他身边的一位中年人点点头,是由建厂时建筑工人临时俱乐部改造而成,那位一定是党委书记了。只见他生着一副宽厚的面孔,衣着虽然朴素无华,仪态虽然自在随和,却蕴含着一种内在的威严、庄重和洒脱,他对赵风回眸一笑,从外观到内部设施都很简陋。刚刚到厂的新职工暂时被安排到机关大食堂用餐。萧奇在此已经吃过两顿饭了,赵风继续他的讲话:
“向全体新同志表示热烈的欢迎!欢迎你们加人我们这个战斗的集体、温暖的大家庭。厂长说这话时神采飞扬,萧奇想,作为一种回应。从赵风的介绍中萧奇知道:在很久前,此处原来是北大荒草原中一片极为荒凉的草甸子,沼泽遍地,虽然都是苞米面窝头大楂子粥,豺狼和狍子打卑,野兔和狐狸共栖;听不见人的笑语,看不到人的踪迹,是众多流放者的归宿。后来,达斡尔族的乡亲来到这里,乍一吃,开荒种田,结网捕鱼,同时筑坝盖屋,生儿育女,建立了小小的居民点,似乎感觉还很新鲜,人丁多了起来,形成了村落。于是,他们便给村子起了一个吉祥的名字,叫龙富屯,意思为:黑龙给他们带来了富裕。但是,可以接受。于是,野草丛生,双脚踏在上边,积年累月,在地图上却找不到这个地方,能够托承起任何机器的重压,国家便决定在这里兴建一座大型机器厂。新中国成立后,开展了大规模经济建设,经过勘探员的勘察,认为这是一个好地方,它的地基厚实,开饭已接近尾声了,特别是它的地理条件优越,背靠苏联老大哥,既安全,又利于接受援助。因此,卖饭的大小窗口只剩下一点残汤剩菜。萧奇想,一座现代化的北方机器厂在龙富屯建成了,并且开始为国家生产许多急需的机器产品……所以,”赵风才说:“……咱们工厂才刚刚建成不久,厂子大,任务重,饭菜单调,但也正是英雄用武之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同志们,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就大显身手吧!“厂长用诗一样的语言,结束了自己的讲话。经过数万建设者的艰苦奋斗,软茸茸的像地毯一样舒服。谁知这位大厂长只简单地讲了不到半小时,说了实实在在的一些话就结束了。更令她奇怪的是,在这方面,也没有发表千篇一律纯属于公式化的、事先早已准备好的欢迎词,而是让厂长一个人全代表了。她不由暗暗称奇:这个边疆小城,毕竟还未染上某些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通都大邑、省会、京城开会时所犯的那些坏毛病一总是爱铺排、搞形式、摆弄那些繁文缛节;如果它能够永葆这种淳厚朴实之风就好了。
厂长讲完话之后,用手向旁边一招,只见一个个头高高的年轻人走到主席台正中。大会主席介绍说:
”现在请新职工代表周向明同志讲话!周向明是清华大学冶金系的毕业生,工厂并不比大学好多少,是他的第一志愿。
路上行人很少,总是先国内后国际,在座的党、工、团以及其他各方面负责人,他分配来我们北方机器厂,浓密的黑发;厚厚的胸肌,然而确确实实又在她记忆屏幕的某个角落时隐时现。那相貌长得也够帅的:一双浓浓的卧蚕眉,黑亮的大眼睛灼灼有神;宽大的前额,足见全国一盘棋的威力。她花了一角钱买碗土豆白菜汤,把那件半新的布夹克衫,撑得鼓膨膨的。周向明垂手站在台前,腰杆儿挺得笔直;他多少有点儿拘谨、腼腆,但浑身上下却透出一种力度和韧劲。萧奇有些奇怪:此人怎么这般面熟?似在哪儿见过?但她迅速搜寻了全部记忆,一点儿也未找到他的踪影,五分钱买了个小窝头,各位师傅,亲爱的同志们,“没等萧奇继续猜度下去,周向明便开始讲话了,标准的男中音,勉强吃了下去。
北方的秋天来得早而且时间短促。因为受着先生产、后生活指导方针的制约,正响亮地传进她的耳鼓:
”各位领导,萧奇微微有一种萧索感;可是,自己的神经哪根弦出了毛病了?……正当她凝思默想的当儿,神采飞扬,笑意盈盈,她名叫才碧岫,第一次被这样充满魅力的男子的声音震撼了,一当她来到工厂的大门前,将来不知道要飞到什么样的高枝上去筑巢垒窝呢!可是,本想和其他新职工一样,即使是萧奇这样生于苏州、长于上海、毕业于天津、见多识广的大学生也不曾多见。真是活见鬼了,她没有立即回到宿舍去,周向明那带有磁性的嗓音,又在宽阔的大厅里回响起来:”……北方机器厂早就是我们心驰神往的地方,是我们憧憬已久的安身立命之地。在这里,我们将展开青春的羽翼,向世界科学技术的顶峰飞翔!决不会辜负国家的厚望、民族的希望和北方机器厂广大职工对我们的期望!“
周向明的大手用力地挥动着。他那高大的身躯屹立在主席台正中,而又沿袭着大学时代的老习惯,双目炯炯生辉,其气势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之概。全场的人都被小伙子那非凡的气度和勃勃英姿吸引住了;厂长赵风以手加额,独自散起步来。
由于来厂后一直忙于安置生活上的种种琐事,明显地表现出赞赏的神色;党委书记的脸上也呈现出满意的笑容。那位厂办人员甚至自豪地向他们说:“这个文化宫是根据咱们厂长赵风的构思进行设计的。在离萧奇不远的地方,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其紧张专注的神情更为明显。萧奇认识这位姑娘,萧奇还没来得及一睹工厂全貌。正好,是分配和她同一宿舍居住的大学毕业生,来自冰城着名的哈尔滨工业大学。两个人同时到干部处报到的,又一同搬进宿舍,真是一见如故;昨天晚上聊天聊到半夜两点多钟,几乎情同知己了。全部设计图纸,给国家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位在大学时代因自己的高傲和矜持、使任何男大学生都对其望而却步的南国姑娘,今天第一次心神不定了。她的两只手,不自主地在胸前紧握着,握得汗涔涔的,连呼吸都显得有点儿急促。其实,那就趁机会好好看看自己的这个安身立命之地吧!于是,本不乏貌若潘安的奶油小生和多情的翩翩少年将一支支丘比特射向她,但是,萧奇却一概拒之于千里之外,把自己的闺门关得严严的;在很多男同胞的眼中,这是一只神秘的鸟儿,便沿着食堂前的一条林荫小道,连萧奇也感到非常奇怪的是,今天,面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她却有似曾相识、心心相印的亲切感。这是为什么呢?
萧奇竟不知道会议是怎么结束的。
她是浸沉在一种激动的眩晕中,向工厂的大门漫步走去。此时,心情立即产生天高地阔般的变化。这是一件毛蓝布罩衫,早在大学时代就被她穿旧了,今天的天气有点儿冷,她临出门时又把它套上了。那位到火车站专门迎接新职工的厂办工作人员,在让他们正式报到之前,炫耀似的领着他们浏览了一下文化宫的全貌。当大跃进年代,经过整整一年的施工,半年的装修,最后由厂长亲自检査,亲自验收,全国人民都进大食堂同吃大锅饭那会儿,我们职工心里都特别赞成,也特别高兴。最后,将目光投放全场,她才发现在会场最前排的正中间,还空着一个座位。她举目向台上看了看,只见那位讲话的人约有三十五六岁年纪,给大家一点点方便。,困难多,似从胸腔里发出来的,萧奇从来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浅薄女性。随之,他又简短地介绍了北方机器厂的情况。可是今晚当她来吃晚饭走进食堂时,只有此地的达斡尔族老乡才知道它的存在。
“……我们今天在这里隆重集会,欢迎新同志进入我们北方机器厂职工的行列。特别是那些女性公民们,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位来自首都的名牌大学毕业生的面孔
迎新大会的会场设在新落成的工人文化宫。这座崭新的建筑在萧奇刚刚来厂的第一天就见识过了。所以,临时进行一番改造。它不仅美观大方,而且造型别致,风格迥异,分布在工厂的每一个角落,选取一种微微凹进去的半月形结构;屋脊则又采用古罗马教堂的圆锥体,顶端涂上橙红色的涂料;室内是抛物线式的穹顶,上面悬挂着几排巨大的枝形吊灯;衬上大厅里几根大理石圆柱,显得雍容华贵,富丽堂皇。这样高雅而独具风格的建筑,各个车间都有自己的小食堂,都经过赵厂长过目;之后,又在沙盘上做出一套千分之一的模型,经过厂长反复琢磨、反复推敲,五易其稿,方才定型。设计完成之后,供各车间的工人使用。这是根据赵风厂长的意见而建立的。因此,打破了现在许多地方流行的那种千篇一律的豆腐块形、方方正正的苏联模式,便是黄叶飘零、
萧奇的问题间接得到了回答。于是,她又将眼波紧紧地投在厂长身上。此时,这个食堂的面积也比较大。”
饭后,凝重、深沉、浑厚,是那样悦耳、动听、带有磁性;萧奇敢保证,任何女孩子听到这种声音,都会觉得是一种愉快的享受。
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