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成和纳兰溪方斜签着坐了,亦是恭谨有礼,雍正不动筷子,他们也决不先动。
那湘莲笑道:“也不知道冯世兄去打个猎,却怎么带了一些幌子回来?还是和谁挥拳了?”
“你不知道,你一说这个,我就气忿!素日里也和宝玉极其交好的,他倒也是罢了,不通人情世故,偏那家里也真没有几个极好的人!前儿个恰巧遇见了那大老爷得见了石呆子的二十把旧扇子,也不管那个石呆子愿意不愿意,就强抢了去。我实在是恼不过,索性就挥拳打了起来,到底他们人多势众,因此才挂了幌子。”
蒋玉菡淡淡地道:“我听闻,是那大老爷看中了那石呆子的一个妹子,想强娶为妾,石呆子不从,才闹出了这么些事情。要扇子,不过就是个说法罢了。”
湘莲道:“他们那贾家,东府里也不过就是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干净一些儿罢了。西府里我瞧着除了几个不知事的姑娘,其他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倚仗着贵妃裙带,无所不为。那链二爷,去年还是国孝之中呢,就悄悄儿偷娶了二房,是东府里珍大爷的两姨妹子,也是不干不净的,如今还养在花枝巷子里。”
黛玉听了,不觉一怔,不自禁地为凤姐儿感到些许的心酸,又为那个女孩子感到忧虑。
雍正见她脸色,便知其心中之意,轻轻弹了弹她领口的风毛儿,道:“别多在意了。那个女孩子无事的。”
黛玉一愣,然后就听雍正淡淡地向那三人道:“素闻冯紫英冯公子英气飒爽,柳湘莲柳二爷无所不为,琪官蒋玉菡名满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能否同桌一叙?”
听到雍正竟然知道三人身份,不但黛玉惊奇,亦连冯紫英柳湘莲蒋玉菡亦是惊诧不已,随即多了几分戒慎之意,一齐站了起来,看着雍正和黛玉。
“阁下是谁?乡村野店,如何认得在下三人?”
西林成和纳兰溪站了起来到雍正和黛玉身后,恭恭敬敬的神态也叫三人知道眼前男子非同一般。
雍正淡淡一笑,道:“京中之人事,多少亦有些耳闻,听得三位公子说话,自也明白几分。冯紫英,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年二十有三,素爱武风,极爱狩猎。柳湘莲,原江南康宁柳家子弟,父母早丧,家道中落,只余姑妈一家,居京城南二百里处,故浪荡江湖,素爱耍刀弄枪,吃酒赌博,以至于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亦极爱串戏,喜风月生旦戏文。”
说到这里,看着三人震惊的神色,才微微地道:“蒋玉菡,年二十有四,五岁学戏,素演青衣,号琪官,亦常承顺理亲王弘皙,廉亲王允祀和三阿哥弘时,大将军年羹尧左右。”
听着雍正竟似知道三人所有之事,三人都凝住了眼睛看着雍正,冯紫英低哑着嗓子道:“你到底是谁?”
雍正伸手弹了弹袖口,微微地道:“我是谁,并不要紧,如今要紧的,却是三位而已。”
三人有些戒慎,冯紫英毕竟是将军之子,亦有心计,只看了雍正好一会,才道:“那么这位爷儿,我们有什么要紧?”
雍正替黛玉整了整雪帽和斗篷,眼光也不看三人,只是淡淡地道:“只听说,那贾琏偷娶的二房尤二姐有一个妹子,想招了柳公子做女婿。”
柳湘莲面色微怒,道:“这可也奇了,那东府里出来的,不干不净的,我做那什么剩王八?自古以来,那里就有这女子追这男家的了?别说我无妻无子,逍遥浪荡,便是真想定了下来,虽立定要一个古今罕有的绝色,也必定不娶如此淫奔不才之人。我虽未见过那三姑娘,却也久闻其姐妹之名,自不在我意之中。”
“是黑是白,是好是坏,总要自己看清楚了,也才能做出了抉择,仅凭他人做主,终究非一己终身。”
雍正一笑,就命西林成付账,然后才离开,独独留下三人费解不已。
冯紫英沉吟了片刻,道:“此人绝非一般人物,气势虽尊贵,却是内敛,很难看出是什么样的人物。只是眼光闪处,却必定是极其尊贵不凡之人。至今为止,我见过达官显贵无数,皆未有如此风度。”
蒋玉菡素来妩媚温柔,但是眉宇之间亦是有一丝英气,多年的梨园生涯亦叫他懂得察言观色,心中想了想,道:“湘莲兄,平白无故,怎么会留下那些话?倒是只说那尤三姑娘欲招你做女婿,我瞧着很不像。”
柳湘莲冷笑一声,道:“想必此人早已深知咱们所有的事情,不然今日岂会说如此之话?”
蒋玉菡忽然道:“两位哥哥可曾认出来了?那位姑娘,隐隐有三分面熟。”
冯紫英笑,眉宇之间尽是逍遥,道:“可见你胡说了,你如何能认得一名少女?更别说尚戴面纱。”
蒋玉菡拂了拂袍子一角的一点酒渍,谈笑之间玉树临风,微露银齿,“素日里和宝二爷交好,却也曾见他书房涂鸦,记得画一少女,乃是其表妹,素有多病西施之称,眉宇清灵,隐然极其相似。后来亦在三阿哥书房里见到过一幅画像,乃是同一人,亦是那位林姑娘。”
冯紫英大笑,道:“不过一名少女而已,亦曾听宝玉言过,但是终究显贵之女,自不能随意出门。”
蒋玉菡不语,柳湘莲亦无言,心中却思雍正之寥寥数语,饭后三人便分道扬镳,不在话下。
多日未曾来过稻香御田山庄,但见那翠竹越发冷翠了起来。
厚厚的雪花压弯了那青翠的竹竿,薄薄的雪花,在竹叶上凝结如冰,越发透出那股青翠的颜色来。
西塘清澈如碧,水面上结为整块的冰忽而碎开,莹光反射,映到东边的竹林,冰下的浓绿纯净得如翡翠一般,晶莹剔透。
黛玉淘气地推了一把竹竿,那竹叶竹竿上的积雪霎时纷纷扬扬落了下来,露出如水洗一般的竹叶。
不过那积雪,却也落了她满头满脸满身,凉凉地落入脖颈中,使得她缩了缩头,扶着她的雍正自然也不例外。
雍正摇摇头看着她,道:“看着你淘气的,仔细冰着脖子!”
说着便唤了一名丫鬟过来,服侍黛玉去沐浴洗漱换衣,省得着凉。
玉泉山本有一道温泉水脉,早已给雍正截断,引到了御田山庄的庄后清溪殿玉泉池中,黛玉素日里若来此处,必定要在温泉里泡上一些儿时候,所以今日仍旧如此。
洗完澡,洗了头发,黛玉随意地躺在织锦躺椅上,慵懒如猫,伸展了一下四肢。
长长柔柔的发丝湿漉漉地披散着,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室内静谧,温暖如春,妆台上一枝红烛摇曳,窗外风声如诉,翠竹的叶子龙吟细细,落雪沙沙,如乐。
知道她如今容易咳嗽,因此雍正早已命人在这屋子里烧着地龙,不在室内焚炭,既没有了炭气,又仍旧温暖舒适。
雍正也沐浴了一番才进来,坐在躺椅后的雕花鼓凳上,拿着旁边的象牙小梳子梳着她柔柔细细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好叫头发尽快晾干,不然她又会嚷着头疼。
如水的触感滑过指尖,手就如伸进了春天的云朵之中,拿出来,指尖还带着点点的幽香。
手指轻轻按摩着黛玉的发根头皮,这一双手,曾经打过虎豹狼熊,曾经杀尽战场敌手,批阅过奏折,擎起了天下,带着无尽的力道,此时,却是那么轻柔,力道恰到好处,叫黛玉舒服地闭上了眼,长睫微颤,娇俏可爱。
“四哥,住在这里,虽是依山傍水,山野风味,其实却也极好,少却了多少勾心斗角。”
雍正嘴角含笑,是的,她就如清泉一般,似晨露无异,尘世的污垢,不应该染上她清澈的心。
保护着她,爱护着她,守护着她,就是他心中的甜蜜,就是他终生的幸福。
待得秀发干了八九成,雍正替她梳顺了,他不会梳发髻,所以只是用一条红丝带松松地扎着。
梳理中落下了几茎秀发,如丝一般轻落尘埃,雍正拾了起来,装进了随身的荷包里。
黛玉翻身坐了起来,松松的头发垂到了腿上,目光盈盈,闪着粼粼水光,仿佛波动似的。
雍正也坐到了躺椅上,端详着她的三尺长发,才道:“素日里挽成了发髻,竟不知道你头发有这么长呢!”
黛玉抓了一把头发,握了满手的幽香,笑道:“三千烦恼丝,不长怎么能是烦恼呢?可不就是烦恼多,头发才长的。”
听到黛玉的歪解,雍正有些失笑,抱她在怀里,脸一低,温厚滚热的嘴唇就落在她的小俏鼻上。
黛玉娇笑不已,忽而问道:“四哥你囫囵吞枣似的给他们几个留下那些话做什么?”
雍正轻笑,道:“这三人,不,应该是四人,也或者五个人,人品性格儿都是难得好的,来日也必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