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夫人面色不为所动,贾敏娥眉轻锁,道:“如今皇上后宫里嫔妃少,自登基也没选秀,皇后娘娘又是个浑厚贤德的,才少了许多纠纷,可是其中的心酸和无奈,嫂嫂明儿进宫里问问元妃娘娘,也就明白了。可别仗着宫里有娘娘,就无所不为,到时候不但连累了娘娘,亦连自己也无葬身之地了。”
贾政为之悚然,不由得怔怔不语。
贾敏疲惫地揉了揉眉头,道:“话也只能点到为止,今儿的事情,虽然我来阻止住了,可是他必定也是会知道的。嫂嫂虽然一色都为宝玉,可是,也终究要记得,多积点子福德罢。莫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悔也来不及了。”
贾母揽着贾敏在身边,拭泪道:“好孩子,你有这个心就好了,他们若不悔改,谁又能如何?他们都是儿孙满堂的了,自己做的事情,岂能还叫别人来担待?自己酿的苦酒,终究是要自己来慢慢喝的。”
说着这话时,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苍老的容颜,斑白的鬓发,虽有慈祥沉静,却难掩岁月的痕迹,亦抹不去她对后辈子孙的担忧和憎恨。
憎恨,愤怒,恨其无能,怒其不争,好好一个基业,却落得如此摇摇欲坠。
素日的繁华依然在眼前,可是,人却一一凋零,正如那花园,百花渐衰。
贾政身子一软,缓缓跪倒在了贾母跟前,泣道:“都是儿孙无能,还叫母亲为之担忧。”
贾敏侧身整了整细腰瓶里的梅花,一点梅花却落在襟上,沾染了泪水,凝结如珠,越发显得晶莹。
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二哥哥若是有心,就吩咐着叫上下人等收敛一些。如今皇上登基,就是要励精图治,凡是贪污受贿作恶多端任上亏空的,决不轻饶。这里怎么个模样,也不必我这个妇道人家来一一说明道白罢?”
贾政低头,好容易抬头的时候,才道:“多谢敏妹提点。”
对于贾政的廉洁奉公,贾敏还是极其敬佩的,缓缓点了点头。
忽而见到李纨站在王夫人后面,便招手道:“这个就是珠儿媳妇罢?可叹竟没能见过的。听说兰儿极好,也该当见见。”
贾母听了道:“我这珠儿媳妇倒是好的,心地厚道,正是呢,好容易来一遭儿,兰儿你是很该见见的。”
说着便吩咐丫头去叫贾兰来。
贾兰年纪只比贾环小了两岁,也有十二岁了,长得清秀出众,只是眉宇之间一点英气却叫他看起来很精神。
安稳守礼地见过了贾敏,贾敏十分喜欢,揽着他在怀里,道:“这兰儿,真和年幼时候的珠儿脱了影儿似的。”
李纨听她提起贾兰,不由得侧过身子拭泪,白色的手帕上,绣着一枝虬劲的老梅,渗着泪水,梅色若血。
贾兰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贾敏,道:“素日里听老爷说起,姑奶奶比世上的男子还要刚硬要强,还要有本事,侄孙子只道是没有见姑奶奶的福分,再不想今儿竟能见到姑奶奶呢!”
贾敏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线系着的玉环,挂在了贾兰的脖颈上,端详了一会,温柔地道:“兰儿可要替你娘争一口气,这么些年,你娘守着你一个,苦楚可是咽得多了。”
贾兰挺直了腰杆子,道:“姑奶奶放心,明儿兰儿要做文武双全的大将军,要好好孝敬老太太和娘亲!”
年幼的少年,却说出这样有志气的话,比如今已经十七八岁的宝玉,更有当年国公爷的风采英气。
贾母就这么痴痴看着,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贾敏告辞回去的时候,才出了房门,却见薛姨妈和宝钗亦在外间等着王夫人。
贾敏轻轻看着薛宝钗,款款地道:“姨太太只知道疼自己的女儿,生怕别人算计了去,我又何尝不是?再者你们也该清醒清醒,明白我的女儿自有依靠,你们惹不起她将来的相公的。一句话也不过告诉姨太太一声,福自心田间,积德之家,必有余庆。姨太太和宝姑娘,好自为之。”
薛姨妈和薛宝钗登时惊得面色苍白,无言以对。
虽是夜晚,门外却是亮如白昼,那雪花飞舞得更似飘絮一般,笼罩着贾母忧愁的眉头。
房里的两枝梅花,却先折下来的已经微有凋零,片片的花瓣落在冷冷的地上,只余淡淡冷香。
雍正自然是得到了消息的,愤怒之下,手里的朱笔折成了两截。
可巧看到一本弹劾王家的折子,说王家纵容下人捣乱驿站,霸占了今年进上的芋艿,只为了讨好贾家的一干众人。
雍正登时大怒,即批王子腾官降三级,罚银五千,其下人斩首示众,家财充公。
允祥正坐在下面喝茶吃点心,却似不大在意似的,见状便道:“如今也该叫年羹尧任京职的时候了。”
雍正点了点头,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道:“离了他们那里了,还这么来算计着。”
允祥叹了一口气,道:“整日价里活在那层层叠叠的算计里,也真是难为他们家了。”
雍正冷冷地道:“既然如此,就尽快斩除贾家的羽翼,叫他们一点一点,先小后大,等到他们知道危机的时候,便是神仙也难以挽回。至于薛家,哼,暂时先叫他们乐两日,等薛贾两家结了亲,然后就先抄了薛家!”
允祥听了答应,随即笑问道:“为什么不先抄了贾家?”
雍正嘴角露出一丝噬血的微笑,随即冰冷无情,淡淡地开口道:“薛家千万算计着,不就是为了贾家的富贵?贾家王氏算计着,不也都是薛家的银钱?既然如此,我就要叫王氏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要叫薛家便是达了目的,也没有福气来享用。”
允祥听了只点头,道:“这样也罢,本来这富贵就是一场空,偏黛丫头她娘还提点着他们一些,也没个能听进的。”
说着又问道:“对了,那元妃娘娘应该怎么处置?她终究是。”
雍正阴鸷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手中的折子,窗外风声吹过,似是少女轻声细语。
“何必要我们来处置贾元春,自有该处置她的人。你莫忘记了,秦可卿的死,可是她的主意。”
允祥听了恍然大悟,道:“我倒是忘记了这个了。”
晚间雍正到林家的时候,黛玉正在斜卧在炕上看书呢。
雍正才掀了帘子,就已觉得温香拂面,在看屋中时,却见炕头茶几上放着玉条石盆,一株双瓣水仙攒三聚五地点着宣石。
白色的花瓣如玉雕就,嫩黄的花蕊却是喷芳吐艳,映衬着黛玉的一张粉脸,更显得清丽无水。
恍然之间,竟分不清何谓花,何谓人,不知是花瓣映照了少女的脸,还是红颜娇养了水仙的嫩。
雍正白日里的一身戾气此时却消失无踪,冷峻的面庞上却露出一丝淡淡的温柔,赞道:“好花,这屋子暖和,竟越发清香了,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我的黛儿。”
黛玉听了自然不依,坐起来就嘟着小菱唇,道:“这人和花,就真分不明白了?那你就先站着,什么时候分得明白了,紫鹃什么时候倒茶来。”
紫鹃正好倒了茶来,听了这话便笑道:“真真姑娘这性子,也该改一些才好。四爷才冒着大雪来,一身的冷气,再不暖和一些,有了什么好歹,姑娘还不哭死!”
黛玉听得杏眼圆瞪,啐了一口,道:“谁哭死呢,你这小蹄子也说有的没的话。”
紫鹃笑着出去了,雍正坐在炕上,拿起黛玉看的书,却是一本庄子,却皱着眉头,道:“好端端的,看这些书做什么?”
黛玉笑道:“不过就是图个趣儿罢了,谁还认真拿这些当真的。”
见到黛玉的笑语嫣然,雍正的心,更加的清静起来,白日里的嗜血和残酷,在黛玉跟前,从不显现。
次日,传来年羹尧被召唤进京的消息,赏赐无数。
令人眼红的同时,却也进封了位份,只是,有心人才会明白,如今不过是形同虚设,没有将军的兵权。
不想他竟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骄横跋扈中,却连雍正也不放在眼里。
朝廷中凡是雍正亲信,乃至于那些曾同年羹尧不和的官员亦在雍正示意之下,开始逐渐成形,只等着一击而中。
贾政虽然无能,却也能看清一些局势,只得劝了贾赦和贾珍收敛。
无奈贾赦一心认为忠毅公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在意的,和贾珍仍旧一如既往。
贾政不由得哀叹贾家后继无人,眼睁睁看着祖宗的基业一点一点毁却,却无力回天。
一张面上,已是十分泪水,平添了几分苍凉,却无人在意。
林家早已得了凤姐儿被休的消息,也把房屋都收拾出来了,黛玉安置凤姐儿住下。
贾敏晚上回家的时候,见到巧姐儿眼睛红红的,忙抱进了怀里,笑着对凤姐儿道:“好孩子,你且住在这里,什么也别想,我们一家子人,也没有什么客套的。我可知道你也是一把子好手呢,如今替我管家,替我们家打理生意,你必定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