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含泪点头,虽不知黛玉夫婿是何人,但是昨日见那气势,也知非池中之物,心中自是感激万分。
用毕早饭,黛玉越发懒了起来,闷了好一会才到后面小花园里漫步。
花园中繁枝点点浓绿,嫩蕊丝丝入画,虽是夏日,却有春意,美不胜收。
黛玉坐在小花园里挖的一个水塘边看着水中的倒影。
艳阳如画,使得花园里生机勃勃,不知何时,似碧的水塘中绽放了几枝并蒂莲。
看着水里的鱼儿欢快地嬉闹着,将手中的绿叶撕碎扔进水里看它们夺食般地挣抢着,再扔一把看它们惊慌失措的逃窜复又聚集在一起逗玩,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远处的鸳鸯成双对,相互偎依着慢慢戏着水,好一幅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景色。
想起雍正虽只是去避暑,但是离别的愁意还是萦绕心头。
清澄的水色中,却映照出了雍正的身影。
黛玉娇呼一声,还没回头,就靠入了他温暖而干燥的怀抱中。
雍正起程去避暑山庄,黛玉更是闷闷的,也不知道做什么好,雪雁几个百般逗她开心。
黛玉只嘴里咬着一颗鲜梅子,坐在秋千上荡啊荡的,凉风吹过,恰如那水塘中的水莲花一般,不胜娇羞。
只是夜间却每每惊醒,每每醒来,总是形单影只,亦不免落下几点淡淡的泪痕。
忽听得石君兰的声音笑道:“妹子倒是自在呢!”
黛玉笑着让座,也仍旧坐在秋千上,笑道:“天气热,谁还耐烦做什么呢!”
石君兰坐下喝茶,不急不缓地道:“前儿傅试家抄了家了,我积攒了多少年的恶气也总算是出了。”
黛玉轻叹道:“若是无罪,又怎么会抄家?”
“正是呢,妹妹不知道,这傅试家,可随着贾家做了不少的坏事,也总是到这街头巷尾来欺压咱们这里的邻居,如今一抄,多少人拍手称快呢!”
说着眼中含泪,道:“妹子不知,我心中有多恨傅家。”
“我家也是金陵的乡绅之家,虽算不得大富贵,却也是金陵的望族,曾经接驾过微服出巡的康熙爷。那傅家不过就是个过了气的庄头罢了,还是我爹爹见着那傅试有些才华,便不在意门第,做主许了亲事,我们家也好帮扶着傅家。那傅试的妹妹秋莲也还罢了,从小儿就是尖酸刻薄无人在意的,倒是秋芳还好,我们两个从小儿一处读书认字的。”
紫鹃正好端了果子来,诧异问道:“贺夫人家这样不在意门第高低的,如何是夫人嫁了给修龙的爹爹了?”
石君兰恨恨地道:“我们家帮着傅家恢复了元气,那傅家老爷便叫傅试进京赶考,我们家还赞助了他几套冬衣和一百两银子,只盼他能立身扬名,也好成亲,也因此才举家迁移到了京城里。却不想那傅试竟拜在了贾家政老爷的门下,别的没学到,也没考中什么,却是跟着那赦老爷学了一肚子的坏水,为了拿到我们家的家传之宝麒麟锦囊,竟调唆着那赦老爷托人,找了个名目就查抄了我们家。”
说着泪流满面,道:“那时候正是冬日,我爹娘素来身子不好,一气之下就去了。我们兄妹几个从小都是风花雪月过来的,能做什么大事?那时候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奶娘机敏,硬是叫我们兄妹几个先逃难去,不想路上又失散了。我就是逃到了这位麝月姑娘逃进来的巷子里,后面紧跟着追兵的。”
麝月听了不觉流下泪来,黛玉眼中亦是泪光闪闪,忙问后来如何。
石君兰叹了一口气,道:“当日也是撞见了修龙他爹和他奶奶,见我可怜,就收留了我。也不知道修龙他爹托了谁,外面倒也没了风声的,才找到了我那哥哥和妹妹。后来我就嫁给了他,我那哥哥却是个书呆子,改不了的呆根子,逃出来的时候别的没拿,就带了那么些书画扇子之类。”
黛玉听了便即了然,道:“这个书画扇子到了如今又惹了一些是非。”
石君兰点头,道:“正是。”
说着看着黛玉道:“妹子,我知你是慈善人,心里不免有些感叹傅家轻易抄家,恐又怪责自己,但是这样的人家留着,就是那天下百姓的蛀虫和蚂蟥,还不知道要害多少的人。都说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我知妹子和贾家必有瓜葛,只是不能因一时的心软,就不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黛玉听了,如五雷轰顶,竟比自己素日所想都还要觉得公道。
想了半日,才流泪叹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的,连嫂子一个外人都知贾家的这些肮脏事,何况我从小儿就在那里长大的?素日里总念着好歹是一家子亲骨肉,因此才不理论。如今连我那外祖母都离了那里了,何况于我?其实,我也就因不想看着一个大家子轰然倒塌,所以才一心搬了出来。”
石君兰温柔地看着黛玉,道:“正是这个,别人说你冷也罢,说你无情也罢,只要对得起自己这一颗心,也就是了。虽然如今只是抄没了薛家,可是这四大家子联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结果只在后头罢了。”
黛玉一惊,石君兰笑道:“妹子没见过我家相公,所以不知。实话告诉了妹子,我这相公,虽然只是个乡下的花农,却是个读书人,极有见识的,素日里谈论天下大事,无一不是井井有条,连我那书呆子哥哥都是极敬佩的。”
黛玉听了笑了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嫂子虽然给傅家所抛,却又得了一段美满姻缘,可见才是福气呢!”
石君兰也不害臊,脸上温柔无限,点头称是,道:“正是这个,我这一辈子的最大的福气就是嫁了给他。那日遇到傅家的几个,我回到家里头,跟他说起了你的形容,果然他就说薛家一抄,你心里必有疙瘩,因此才叫我来解劝。”
黛玉好奇地道:“倒不知道这贺家大哥竟有这样的本事。”
石君兰笑道:“别说他有什么本事,只是妹子也是见过他的,只是怕也不记得罢了。”
黛玉听了,想了半日,也想不起是谁,因此便丢开不理论了。
石君兰见黛玉虽坐在秋千上,却不住地吃着梅子,偏神色又有些懒怠,心中忽然一动,脸上的笑意却是暖暖的。
午间石君兰亦在黛玉这里用饭,春纤和雪鸢布菜,麝月和紫鹃雪雁陪着坐了。
石君兰方坐了下来,便含笑低声叫雪雁端上了一碟子的腌黄瓜,雪雁只吃了一口,就忙转头吐了出来,道:“好酸哪!”
再见黛玉却全叫春纤端到了自己跟前,雪雁就道:“我说姑娘,这么酸的东西你也吃?这些日子也尽见你吃酸的。”
黛玉抬起头,然后低头看着碗里,皱着眉道:“不知道怎么着,这两日总是想着酸的吃。”
石君兰抿嘴笑了笑,也不说话,可巧素云又端了才熬的鱼汤上来,黛玉只觉得腥气刺鼻,胃部一阵翻涌,顿时呕吐了起来。
紫鹃忙拿着手帕子接了,一口一口,整块帕子都透了。
一时之间,四雪慌乱,齐来问安,收拾好了,石君兰才摸着黛玉的发丝,道:“傻妹妹,多长时间没来月事了?”
黛玉漱口完毕,拈着酸梅子在手里,皱着眉想了想,道:“有半个多月没来……”
“了”字没出口,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大嫂子是说,我有了孩子了?”
这话一说,无不又惊又喜,雪鸢忙上来把脉,片刻便满脸笑容,道:“恭喜姑娘,恭喜姑娘,已有一个月左右的脉息了。”
黛玉惊喜得还没回神,雪雁就笑道:“别说四爷了,就是老太太老爷太太知道了,也必定是喜悦不已!”
黛玉有些不敢相信,喃喃地道:“我只道我身子骨不好,很难有孩子,却不想老天对我这般厚爱。”
石君兰细细告诉她该有的禁忌,笑道:“只怕明儿里你们家老金定然是乐疯了。”
黛玉也自欢喜,娇俏的容颜,眉梢眼角却是淡淡的慈爱和温柔。
石君兰走后,雪雁轻轻地问道:“四爷去避暑山庄了,要不要打发人去报喜?”
黛玉听了小嘴一嘟,道:“不告诉他,谁叫他不留下来的。”
紫鹃摇头道:“姑娘也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四爷一身的重责大任,难不成真要留在这里不出去的?”
黛玉听了也不理,只把针线拿出来,做着衣裳。
自知身子骨并不十分好,因此黛玉格外小心调养,早已丢到了一边儿去的医书又重新捡了回来。
看看医书,在意一些饮食,想着腹中的孩儿,倒也是自在的。
黛玉本性懒怠,更因有了身孕,也更嫌繁琐,再者也是没多少心思顾着这么些丫头,如今留着也不过都是素日情分罢了,所以便只留了雪雁四个和紫鹃在身边,麝月等人便叫人带到凤姐儿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