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雪雁雪鸢两个,如海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也是极聪明的人,幸好是四爷念旧,所以才派了你们两个服侍姑娘,这么些年,跟着姑娘南来北往,小小年纪便在那里过活,也难为你们了。”
雪雁雪鸢忙磕头道:“奴婢不敢当,当初若不是四爷和老爷,焉能有雪雁雪鸢两个?如今能服侍姑娘,也是雪雁雪鸢两个的福气。”
如海道:“你们话虽然如此说,可是,我也知道你们照顾姑娘,实在是十分用心,我也极是感激。只是如今以后,一旦我去了,姑娘在那里便一无所依,姑娘的事情,你们更要费心一些了。”
雪雁雪鸢两个忙答应了,黛玉却是侧过了小脸,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父亲今日如此的交代,让她自是生出了不祥之意。
“对了,玉儿,你素喜笔墨书画瓷器古玩之类,为父倒是收集了不少价值千金的名家真迹古玩以及前朝历代名瓷,先叫雪雁替你收着了,省得到时候那链二爷也打着变卖这些书画古玩的主意。”
黛玉答应了,自是叫雪雁打点,竟将那些书画古玩笔墨瓷器等物收拾了十箱子之多,黛玉受家风使然,自小喜爱收藏瓷器,而父亲所收各色官窑、成窑、宣窑、汝窑、定窑、柴窑、大观窑、哥窑等瓷器竟是占了五箱,无一不是价值千金的精品。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另有两小箱金砖银锭,想来如海是怕黛玉银票打赏零用亦不方便,所以特地又给她留着一些金银傍身。
如海将一色安置妥当之后,便萧然长逝,去世之前亦留了话,从速入葬,一应大小丧事都是由管家料理,贾琏不过就是在林家财务银钱上用些心罢了。
林家本来人丁寥落,这一代又只有黛玉一个姑娘,林如海又因伉俪情深,并无妾室姨娘,即便有些堂族之亲,但是如何能比得黛玉这个嫡亲的姑娘?再者那贾链是个极机变的,极力护着林家财物,那些人倒也没有得去什么好处,都是聪明人,谁敢去把自己当鸡蛋和那贾家的石头碰?
黛玉越发感叹人情冷漠,父亲一去,便剩下自己一个孤儿留于世上,更是哭得柔肠寸断,几欲昏厥。
贾琏原本就是为了林家财物而来,见如海入葬,便要带黛玉回京,自然是拿定了主意卖了林家的祖宅的。
黛玉谨遵父亲之意,一色都装作不知道,东西收拾妥当之后,又买了一些土仪等物,便随着贾琏回京,果然一路之上,乃至于回到了贾家,亦不曾听贾琏提起从林家得了多少银钱。
黛玉一身缟素,见过了贾母,亦不免大哭了一场,便先回房打扫安置器具书籍等物,贾琏便去回了贾母的话。
贾母问了一应大小事务,贾琏都一一说了,末了才道:“林姑父家人丁寥落,虽然曾是世袭之爵,但是也多是败落的了,孙子替着料理,花去了不少带过去的银子,这才风风光光完了姑父的身后事。”
贾母听了,疑惑道:“怎么能有这样的事情?虽说你姑父家是人丁寥落,可是他们是五代世袭传家,你姑妈嫁过去的时候,那嫁妆也是少有人能比得,你那姑父现几年又是江南道巡盐御史,那是个肥缺的官职,再怎么不济,也当有家产,怎么还要你拿了银子料理身后事?”
贾琏心中一凛,忙笑道:“姑父是风雅之人,只知道风花雪月,所以不大懂得银钱之道是有的。”
贾母冷笑道:“你这下流混账种子,也别跟我打马虎眼,老实跟我说,到底你姑父家如何。”
贾琏忙跪倒磕头,道:“回老祖宗话,孙子亦不敢撒谎欺骗老祖宗,实实在在是身后事办完之后,孙子打点收拾了,方才得了约莫五万两白银,现如今都已经交到账房上去了。”
贾母冷笑了一声,道:“方才不是说没有多少银子的吗?如今倒是有五万两了。”
贾琏深知贾母是个精明的老狐狸,忙磕头道:“实在是只有这么多,那林姑父是风雅的人,留给林妹妹的也多是一些书画笔墨古玩之类,银钱倒是没有的。”
贾母听了,心中一阵烦闷,挥手道:“下去吧。”
贾琏忙一溜烟下去了,出了贾母的房间,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冷汗。
虽然林如海去世,只余下了少少五万两白银,但是唯一令贾母有些安慰的,就是她是黛玉唯一的亲人了,那么黛玉的婚事自然也是由她做主了。
若能两玉联姻,不但她的事情完了,那么在九泉之下,亦可见得女儿女婿了。
黛玉上次给贾母接来,只因她尚有父亲在世,身份亦是贵族千金,倒也没有人能小瞧了她,可如今却是孑然一身而来,又无银钱傍身,那些家下人之类的自是十分瞧不起她了,除了雪雁紫鹃几个贴身丫鬟之外,那些个婆子媳妇小丫头子都渐渐懒怠了起来。
而宝钗家是皇商,东西富足,打赏亦是丰厚,自然围绕她的人是多的了。
黛玉只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在意,只把从苏州带来的笔墨纸砚等物以及各色土仪礼物一一分给了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宝玉、宝钗等,亦备了一分命紫鹃送给了贾环。
黛玉另准备了两分笔墨纸砚以及苏州土仪和一些器具,命雪雁送给胤禛,亦有康熙一分。
胤禛看着眼前的东西,问道:“你们姑娘可还好?”
雪雁道:“也不过就是那么着,倒是瘦了好些,如今老爷不在了,自然这里也就多嫌了一些了。”
胤禛听了,眼光低垂,似是想着什么。
雪雁道:“我们家老爷去世了,想来四爷是知道的,这是姑娘从苏州奔丧带了回来的东西,吩咐奴婢送四爷一分,还有一分请四爷送给皇上,算得是一点小心意。”
胤禛神情有些深沉,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一套官窑脱胎填白茶具,瓷质极薄,青花明亮,光润莹洁,璀璨夺目,另有几样古玩瓷器,也都是举世无双的,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雪雁忙道:“这是姑娘带了回来的瓷器古玩,送四爷家用玩赏,留在那里,姑娘也说没两日,也还是别人用。”
胤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光芒,雪雁方才告辞回去。
黛玉新逢父丧,故此正于守孝期间,她本性懒怠,有了这么个名儿,也就更不出门了,便是过年乃至于自己十一岁生日,亦未曾过得。再者她也因父亲新丧,越发清瘦了许多,饮食无心,雪雁紫鹃等只得变着法子将养她身子。
展眼已至五月初夏,天气亦有些炎热,姐妹们也都无心玩耍,只在房中暂歇。
探春也无心书法,邀了迎春一处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贾母院中,听得一阵寂静无声,就知道贾母正在歇息,两人不好打搅,便逶迤至黛玉房中。
却见黛玉歪在榻上看书,穿着雪青比甲外罩,浅绿薄纱中衣,搭配着白色长裙,更显得如真似幻。
见两姐妹进来,黛玉便起身让座倒茶,笑道:“这么热天,别人都歇息着,你们倒是来了。”
迎春淡淡一笑,探春笑道:“如今姐姐也不出门,自然是难得来见姐姐了。姐姐前儿送了给我的那笔墨,倒是用着极好,竟比这里上用的还好,还没说一声谢谢呢!”
黛玉浅笑道:“都是姐妹家,这有什么好谢的?再说了,不过是笔墨,多了我也没处用去,自然分给大家一同用着了。”
迎春看着黛玉清瘦却越发超逸的面容,很是担忧地道:“如今逝者已矣,妹妹该收回了那伤心之意才是,咱们这家又不比别人家,自然是小心一些为上。”
黛玉点头,道:“姐姐这话,我自是明白的,倒也比先前好些了。”
黛玉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叫雪雁道:“那三个装着金丝凤凰的小匣子拿来。”然后又对迎春和探春道:“这金丝攒珠的凤凰,虽有一丝清雅,却也富丽了一些,你们也知道我如今正逢父丧,多少金首饰也是不戴的,因此打点出来三分,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各有一分,虽然都是金凤,式样却也不一样,倒也戴得。”
探春听了便道:“你还给我们作什么?你也不容易的。”
黛玉笑道:“你知道我不适合,自然也不戴的,白放着也没什么用处,你们拿着戴,也是一点儿用处。”
迎春和探春推辞不成,也只得命贴身丫鬟收了,惜春的那一分就命雪鸢送了去。
黛玉拿着书命紫鹃收起,探春方道:“姐姐如今,也都仔细一些将养身子罢,有多少事情都是身子骨好了,才能去做的,若是糟蹋坏了身子,可就什么也做不得了。”
忽然听到宝钗声音道:“说什么糟蹋坏了身子呢?”
一面说,一面走进来了,穿着鹅黄色轻纱薄对襟长褙子,衣襟分开,分开之处佩带金镶珠花,下身系着金黄色长纱百褶裙,雪白的颈子中戴着珠宝晶莹的璎珞黄金项圈,云鬓高挽,带着红翠滴珠蝴蝶钗,云脚珍珠虾须簪,香腮如雪,丰腕似玉,各戴了三四个金玉镯子,另左手腕上多拢了一串鲜红色麝香珠串,越发显得丰腴粉润,华美娇艳。